宋宝珍进了书房就被惊住了,这书房这么宽阔,甚至比父亲的书房要宽大许多。
那是她不明白,朝臣的书房是重地,哪能那么宽阔。赵幼澄的书房全是书画,无所谓的。
赵幼澄也不催,由着她观赏,见外面有声音,冬葵进来说:“小娘子们都到了。”赵幼澄和冬葵说:“领她们去花园吧,我等会就过去。让冬青看顾着,还有嘉宜在。”
宋宝珍不好意思说:“我耽误了大家,我们也过去吧。”
赵幼澄不在意说:“又不是正经的宴客,不过是来园子里玩,哪来那么多规矩。”
她上辈子那么守规矩,寸步不敢踏错,生怕丢了天家的脸面,不也照样没用,可见那些规矩就是用来约束老实人的。
赵幼澄听见后面的声音了,说:“你慢慢看吧,我过去看看她们玩什么呢。”
她穿过游廊,园子里傅嘉宜正在指挥着小女婢要在池塘里钓鱼,其他人好奇,跟着看。
傅嘉宜见她来了,十分理直气壮,大概是为显得和其他人不一样,让自己也看起来像半个主人,说:“我要在池塘里钓一条鱼,午膳的时候做汤。”
赵幼澄笑着威胁她:“你敢祸害我的鱼,我就去姑妈那里告状。”
傅嘉宜已经好几天没见母亲了,被赵幼澄一提,登时有点想翻脸了。
真是属狗的。
赵幼澄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肯定又在家里闹了。
就算她糊涂也不能不管她,要不然将来五哥难做。
她不惯着傅嘉宜,说来也怪,她从前和傅嘉宜针尖对麦芒,傅嘉宜从来不来她这里,只管在外诋毁她,如今她教训了她这么多次,她倒是三五不时来她这里。
“今天就是来园子里玩的,你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投壶、射箭、弹琴、论经,随便你们玩。”
一帮人被逗笑了,“哪有这么多会玩的。”
宋宝珍已经过来了,站在游廊里夸了句:“殿下的丹青当真厉害。”
赵幼澄回头应声:“宝珍的字也是一绝。”
两人倒是有点趣味相投。
其他人见她这里真的好似没有那么多规矩,也无甚炫耀,十几岁的少女玩心正重,也玩开了,不再拘谨。
有投壶的、有煮茶的、弹琴的,交流画本的,一整天园子里姑娘们玩了个痛快。
赵幼澄从前对这帮小娘子们并不熟悉,只知道宋宝珍最后嫁给了五哥。今日算是大概认识了。
傍晚时分,五哥和大师兄居然又相伴而来。
小娘子们还在用晚膳,赵幼澄见冬葵直接将人带去书房了,就去书房里看了眼,五哥见她来就说:“裴大人受了伤,昨日雨夜有贼子行刺裴大人,裴大人昨夜连夜去了苏州府。”
赵幼澄诧异,昨晚,没发觉他哪里受伤啊。
况且他那么能气人,不像是吃亏了的。
“严重吗?”
宋岚道:“性命无碍,但也算凶险。”
赵幼澄有点不相信。
裴岘确实受了伤,也连夜出发去了苏州府。
这一趟走的不平顺,江南的织造局空有名声,已经被掏空了,从上京城出发前,他就知道。
毕竟周家是江南的百年望族,陛下提他做按察使,也是让他来探水深的,至于他能探多深,探出什么,由他自己决定。
他若是得用,让陛下满意,可以一步登天。
他若是不得用,那就继续回中枢衙门,至于这趟差事,就是他和周家的私人恩怨,谁也得不了便宜。
御史台的折子写的清楚,冯志的周家姻亲。
他来这里的第一天,对方就盯着他了,冯家的额姻亲遍布,冯志统领三大织造局,不应该会穷成这样。
倒是让他发现一个人郑兴化,和冯志关系有些微妙。他可是建元二年的进士,是中枢衙门吕大人的学生,吕大人可是先帝驾崩亲定下的辅政大臣之一。
江南这潭深水,已经不好搅动了。
赵幼澄送走小娘子们,傅嘉宜赖着不肯走,跟着她进了书房,见傅容和宋岚在抄书,怪叫:“哥哥不是去书院了吗?怎么整日混迹在这里!”
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人厌烦的本事简直与生俱来,再多的人都掩盖不住她的坏,总能脱颖而出。
宋岚被她的话惊呆了,皱眉道:“我邀怀龄来殿下这里看孤本,不知你是……”
赵幼澄见宋岚有些动气了,才说:“师兄不用管她,我和五哥把她惯坏了。”
傅嘉宜眼睛睁得老大,看着赵幼澄不可置信。
傅容生气道:“你若是还是口无遮拦,别说去哪里,以后门都不要出。什么时候学会闭嘴了,什么时候再出门。”
他当真生气了。
傅嘉宜还是怕他的,登时红着眼看着他们。
赵幼澄问师兄:“先生没说什么吗?师叔一个人走的?”
宋岚不想多说话,赵幼澄就笑起来,和傅嘉宜说:“你不回去吗?我给姑母准备了东西,你帮我带回去吧。”
傅容是知道妹妹和母亲闹矛盾了,他有心教育妹妹,吩咐道:“顺道和我母亲说一声,我在阿鲤这里看书,让母亲不要等我。”
傅嘉宜被两人盯着,不敢说不去,负气转身就走了。
赵幼澄也不用她自己拿,叫冬青吩咐人跟着去送了。
宋岚这才说;“先生什么都没说,也不准我们多过问,师伯也已经北上。”
那就是没事了。
宋岚又说:“不过最晚入冬我也要北上,去上京城参加科考。”
赵幼澄知道他会高中,所以恭喜说:“师兄一定会高中。”
宋岚看她一眼,见她对其他事还是不怎么上心,不免为她着急,还是将苏州府听来的消息偷偷告诉她:“我听闻……苏州府那边已经在筹备太后娘娘寿辰的贺礼,明年三月,想必你也要回上京城的。”
赵幼澄愣了下,而后笑起来,“我知道了,谢师兄。”
第10章 再见了
◎姑苏城◎
赵幼澄以为她起码要在秋后入冬后才会收到旨意筹备入京。
结果一个月后,就收到上京城的消息,并不是旨意,只是太后做主召她回京。
太后娘娘夜梦先帝和文敬太子,梦中潸然泪下,夜不能寐,特意让让静义公主带着她北上入京。
彼时她正在先生书房里听讲,五哥匆匆而来,进门就和她说:“上京城来信了。”
宣旨的内官还在府上。
明松先生正讲到答渝州李使君,赵幼澄跪坐在桌案后,有些片刻茫然,并未起身,而是看着谢明松,感喟一笑:“我听不到圣刚僧人后续了,先生,我先回去了。”
她眼里不是没有凄惶,看的谢明松心中不忍。
她面色匆匆,起身就跟着傅容走了。
回去的路上傅容便和她讲了旨意中的内容,赵幼澄半个字都不信,她南下将近十年,太后娘娘怎么会突然夜梦先帝和父王?
只是不知道上京城出了什么事,惹得太后娘娘急着让她回去。她想了一路也没有头绪,她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裴岘查到了什么,让周家忌惮,这才急着催她回京,怕是也为了定下婚事,稳住局面吧。
毕竟宗亲和朝臣,还是不一样的。
她一路上开始翻来覆去的想,将从前认识的人想了一大半,等到公主府,见坐在下首的居然是文墨,他是延嘉殿大总管文襄的干儿子。
也是,此刻他还是个小内侍,无甚权柄。
静义公主就坐在上首,傅姑丈坐在另一侧,姑母见她来冲她招招手。
她行了礼,这才领了旨意。
姑母吩咐:“我们先准备了,半个月后动身。”
文墨立刻说:“奴明日动身,到上京城回了旨意,这就折回来迎接两位殿下。”
姑母笑说:“水路一路平顺,不必这样折腾人。等到了码头派人通传一声便好。”
文墨被领着去休息了。
赵幼澄一副懵懂状,问:“皇祖母生辰在明年三月,怎么会现在让我回京?”
静义公主不好说什么,她也不清楚,更不愿意妄议旨意。
“不知道,你先准备吧,这次回去,可能要长住。”
傅姑丈也说:“陛下虽然没有旨意,但是陛下纯孝,太后娘娘有了春秋,定是让你们回去陪太后娘娘的。”
赵幼澄和静义公主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神中看明白了意思,赵幼澄乖觉:“是,
我园子里还乱着,那我先回去了让她们尽快整理东西。”
静义长公主嘱咐:“时间紧,尽量精简一些,后续的东西可以让她们慢些押运北上。”
赵幼澄也不反驳,出了门就见傅嘉宜匆匆进来,见了她就喊:“你要回上京城了?”
她眼里都是不可置信,和对未来不确定的恐慌,在姑苏城,她和赵幼澄还是一样的。她母亲是静义公主,再没有比她尊贵的人了。赵幼澄是孤身一人,无父无母再尊贵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可是眼看着就不一样了,她回了上京城就会住到宫里去,太后娘娘肯定会为她撑腰,她就成了宫中的贵人了……
她们之间从此就天壤之别了。
赵幼澄没回答她,因为傅容喊了声:“嘉宜进来。”
赵幼澄甚至都没有和她说话,就匆匆走了。
回去的路上和冬青低声吩咐:“前段时间整理好的东西全部装箱,带不走的封起来,书房的东西全部带走,回去让冬凌带一批先一步进京。”
冬青满脸惊愕,跟着边应声,边问:“大殿下不是说了,剩下的东西可以等进京安顿好后再运。”
赵幼澄连眼神都不变:“我总要知道,为什么突然要我回京。连夏天都不准我过完。”
冬青也才十七岁,满脸稚嫩,不懂这里面的东西。见她面色严肃,也不敢多嘴。
冬葵领着人连夜开始装箱,第二日一早就整理好第一批东西,赵幼澄嘱咐冬凌:“你入京的名目是送礼,是姑苏谢家人入京探亲。记住了,入京后住在永嘉寺附近,听到任何风声,到码头等我们。”
冬凌准备好东西,过了两日便匆匆出发了。
这几日忙忙碌碌,姑母那边说,皇祖母提了五哥和傅嘉宜,所以姑母会带着孩子一起去。
眼看着就要出发了,赵幼澄越发舍不得,坐在园子里的海棠树下,长叹了口气,无甚话可说。园子里到处都是女婢和行李,乱糟糟的。
没想到阿吉来寻她,说是先生有话嘱咐她。
她最怕和先生告别,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如梦似幻。
她最愧对的,也是先生的苦心。先生当年是不想她入京的。
她从前入京那次,悄然而走,没有告别,无人知晓。
她跟着阿吉回书院,大师兄也在书房里,先生见她来,问:“入京的日子定了吗?”
“就这几日了。”
谢明松见她眉目开阔,从前的郁气一扫而空,隐隐竟然有几分……
“你师叔已经回京,我写了信,让人带给他,若是有难处,你就去找他。”
赵幼澄惊愕,从前先生没有嘱咐过她,师叔也没有看顾过她。
谢明松见她呆楞,便说:“不要怕,你师兄秋后也会上京。明年三月太后娘娘寿辰,入京贺寿的人很多。”
赵幼澄知道他是担心她孤身进宫害怕,一时间听得有些热泪盈眶。
她跪坐在下首,低头斟酌问:“我自七岁南下来到姑苏,拜在先生门下,学生愚钝如朽木,承蒙先生不弃,多年教导。此番回京,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天下人都知先生工于相术,阿鲤可否请先生替我看一看,我是否会像父王母妃一样,寿数……”
“阿鲤!”,宋岚急切喊她一声,不准她信口胡说。
谢明松定定看着她,道:“不会。”
她跪坐着伏腰长拜,给谢明松磕了头,久久没有起身,最后只说:“学生赵阿鲤谢先生。”
出发那日是个雨天,江南的盛夏多雨,姑苏的雨季来了。雨打芭蕉的景致,北上之后再也见不到了。
码头上开始装船,先生没有来,但是让两位师兄前来送她。
宋岚站在雨中却替她遮伞细细嘱咐她:“阿鲤入京后记得来信。先生还等着你的信。”
宋岚最近才和她熟悉,叫她阿鲤也没负担了。十分有做兄长的自觉。
她接过冬青的手里的盒子,递给宋岚说:“这是我答应阿吉的,你帮我带给他。我到了就会来信,书房里的书我都带走了,这些都是我的念想,等师兄来上京城后,只管来我的书房来看。”
宋岚明知道她是安慰自己,她入京怕就会住到宫里去的。却满口答应:“那最好不过,我眼馋你的藏书很久了。”
赵幼澄知道他是安慰自己,也不解释。
上船后,长公主领着人进了船舱,傅容和傅嘉宜因为避雨也直接进了船舱,只有她站在甲板上不肯进去,回头望了眼,见两位师兄站在雨中和她挥手,她泪如雨下。
冬青见她哭成这样,也红着眼安慰她:“殿下,回了宫就好了。”
没人知道,她有多留恋姑苏城。
留恋姑苏城里的人啊。
大概是上船那日淋了雨,她从上船开始就感了风寒,又加上有些自厌的情绪,吃药也不上心,一路上都病着,行至沧州,逢北方大雨。
她复又着了凉,北方的夏天遇雨非常冷,她从一路上的病歪歪,到最后复又高热,等快到上京城时已经不能起身。
静义公主吓坏了,连傅嘉宜都不敢来找她。
冬青彻底慌了神,哭的眼睛通红,她见姑母来了,撑起身艰难说:“姑母,我梦见我父王了。我要去永嘉寺给他上香。”
静义公主听得大恸,红着眼哄她:“等到了码头,就有人来接你。”
她哑着声音:“我梦见我父王和母妃坐在院子里,父王嘱咐我早些归家。”
静义公主听得大骇。
匆匆出去了。
赵幼澄见所有人都吓着了。一个人躺在船舱里,望着顶上的纱帐悄悄笑起来。
她总要想办法,想一个能不住到宫里去的办法。
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了。
等人到通州别院,她是因着发烧,又起了红疹,咳嗽起来十分可怖,冬青和冬葵寸步不离地守着,隐隐传出有传染的征兆。
让宫里派来的人都不敢进来见她。
静义公主满脸憔悴,简直焦头烂额,赵幼澄要是有什么差池,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全责在她。
这次来的人是文襄,在宫中都是一等一的内官,见了静义公主气势上丝毫不落下乘,满脸笑意:“老奴见过殿下,有些年不见殿下了,殿下还是当年一样风采依旧。老娘娘可是日日盼着两位殿下,这不,一听说快到了,就打发老奴在这儿早早候着,说见了人立刻给她领到延嘉殿让她瞧一瞧。可怜老娘娘这些年,日日垂泪,牵肠挂肚的记挂着两位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