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幼澄听着只管笑,并不说话。
这个时候章嬷嬷进来招呼:“喝点酒酿圆子,今年从江南捎来的秋天的桂花蜜,现在喝正好。”
赵幼澄起身说:“我去找点好玩的,你们先喝。”
她起身穿过游廊,进了书房,冬青见她进来了,悄声说:“江南的信到了。”
她:“去把那套瓷器玩偶拿出来,送我房间去。”
冬青依言抱着东西就出去了。
她拆开信,冯唐信中说一切顺利,已经到了粮食交割的日子,眼下江南粮价不到五十文一斗,当初米券的约定一百二十文一斗。
还有些交割的日子在年后,眼下看年后粮价也不可能涨起来。
这一次应该稳赚不赔。
虽然目前按合约收钱,这场交易范围也不大,但涉及的资金却很大。他同样很谨慎。
而且冯唐在信中提醒,这次的生意是暗中收割,难保这些人伤财不会起疑心,冯直年后会去云南避风头。他怕多生事端,等年后冯直走后扫清尾巴再北上。
而且他已经发现已经有京中的人在打听他们了,那些散户粮商够多,对方一直查不到核心的策划人,对方很隐晦,想必对方也很小心,但已经查到江南,算是有心了。所以冯唐在信中一再嘱咐让她小心些。
赵幼澄一个人看完后将信装起来,最后翻出来一盒宫中赐的簪子,回了房间。
因为这套玩偶是瓷器的小动物,从江南的官窑中烧造出来的白瓷动物玩偶,只有手指大小,放在手心里都小小的,憨态可掬,每一只都胖乎乎的。
这是冯直为她寻来的礼物。
她们三人一人握着一只细细端详。宝珍笑着问:“这是哪里来的?”
安成也端详着手中的猫。
“这是江南来的。”
宝珍:“我还以为你去翻找什么。”
她这才将一盒簪子放在桌上:“冬青一下就找到了,我翻出来一盒这个,你们每人挑两支自己喜欢的。”
安成摇头:“我不要这些,我的首饰够多了,我要两只这个。”
裴芝玉也笑着说:“我也不要簪子,我只要这只狮子狗就好了。”
赵幼澄失笑:“你们若是喜欢,我下次写信,让他们再送一套就是了。”
“当真?”安成对这套玩偶爱不释手。
赵幼澄:“这一套你们挑两只带走,等下次我再让他们去寻。到时候给你们每人一套。”
裴芝玉听得十分欣喜。
宝珍好奇问:“是你师兄找的吗?”
赵幼澄愣了下,笑起来:“是啊。”
宝珍羡慕:“你两位师兄都是很好的人。”
她还在为赵幼澄的亲事遗憾。
毕竟她年纪不小了。
裴芝玉隐约听出来意思了,但是她的亲事定了,没成婚,就不好意思说这些。
安成却并不避讳问:“阿姐真的不考虑成婚吗?我去求父皇……”
赵幼澄笑说:“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安成:“阿姐若是拖久了,将来……”
将来说不准婚配就更难了。
赵幼澄开玩笑:“这些不是你操心的事情,你只管操心好自己。冬至过后就入腊月了,又一年过去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要是从前,安成定然会张罗各种热闹,这会儿也没心情了,只说:“到时候再说吧。”
这个年底都十分寂静。
腊月初八那日,各部衙门都在上值,高关澄告罪后,兵部就缺了尚书,大约是高关澄心有不甘吧,又或者他急着救族人。
他联合马廷庸、张玉几人,欲向陛下推举江南籍的曾庆国。
曾庆国也是命运多舛,屡次举荐,屡次不取。
高关澄在病中,还是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上千字的奏折。
起先因为太子的事情,内阁的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江南的消息传回来,高关澄差点跪死在宣武殿外,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
但这些丝毫影响礼部的动作,礼部给太子准备了几个谥号,陛下最后选中悼恭二字,太子的丧仪准备就绪,冬至后一切尘埃落定。
高关澄才开始自救,因为高家的族人们马上就要进京了。
他卧病在家,如坐在火上炙烤,诚然康亲王为陛下的名声,给他留了一条命,却也让他无路可走了,这招数是真的毒。
他还不如死谏,落一个干干净净的名声,所以高关澄让自己的学生去了马廷庸府上,一同商议救高家的大计。,也不只是为高家,就像江南的文官集团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陛下早已经对江南籍的老臣们没有人耐心了,所以今日可以是高家,明天就可能是马家。
江南籍的文官们历经几朝,才有的根基,怎么甘心被陛下一个人毁掉。
高关澄最亲近的学生在督都察院,叫江川。江川带着老师的信连夜去了马家。
马廷庸这次为高关澄的事情也费了一番周折,高关澄当年就是他举荐进京的,这么多年两家向来亲厚。这次获罪的除了高家,江南还有很多人家。
他叹气:“若是寻常发卖,都不打紧,可余泽一人被赦免,这是将他放在火上烤,真是杀人诛心。”
康亲王历来行事老辣,果然名不虚传。
江川说:“老师的意思,是一人之力死谏,这样的折辱,高家族人如彘狗,最后落得任人买卖的下场,老师是绝对不能独活的。百年之后都不能面见祖宗。”
马廷庸叹气:“不至于如此,还需从长计议,过几日我去康亲王府走一趟。”
江川恨道:“老大人不必去求他,先生如今恨毒了他。”
马廷庸摇头:“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余泽就是脾气太急躁,不肯迂回。”
江川听的默不作声。
马廷庸又问:“张大人府上可去过了?他如何说?”
江川:“张大人什么也没说,只是说莫要一再用强,陛下不是十年前的陛下了。”
马廷庸也说:“是,陛下不是十年前的陛下了。余泽的折子还是缓一缓,且看看形势吧。”
张玉和他们两人素来是同进同出的,但后来周宪实进了内阁,张玉便和周宪实亲近了,主要是张玉是御史台出身,没有得过实权。
周宪实的沉稳和老辣让他觉得周宪实比马廷庸等人更可靠。因为这一年多,陛下屡屡拿江南籍的老臣开刀,张家在江南也不是百年大族,他单枪匹马升到内阁,总要抓住一些实惠,给自己一些安稳保障,不得不说他无根无基升进内阁自然有他的本事。
就比如遇到危险,他会本能避险,会向周宪实这样的勋贵靠拢。
江川前脚走,他就遇见了周宪实。
黑暗中,轻车简出上门摆放。
“周大人打搅了。”
周宪实深居简出,几乎不和这这些人接触,尤其是内阁中的人,谁知道张玉会夜半上门。
周宪实一脸诧异:“张大人,稀客。”
张玉却毫不在意周宪实的冷淡。
“我知眼下不好上门叨扰,实在是事急从权。”
周宪实听得诧异,让人进了院子。他府上向来清净,无人打扰。
张玉坐定就说:“高大人怕是糊涂了。”
周宪实就知道,这话他不该听,张玉这是祸水东引,他日若是陛下深究,他就撇不清这些麻烦。
他的眼睛眯了眯。
“张大人何意?”
张玉知道他必定恼了,但丝毫不在意。
“高大人让学生来找我,欲死谏,推举新的兵部尚书……”
周宪实安静了片刻,冷笑:“死谏?高家的事情证据确凿,鱼肉乡里,盘剥百姓,贪赃枉法,桩桩件件都是高家人做出来的,他这会儿要死谏。当真可笑!国法自有定论,岂容他放肆。”
张玉见他丝毫不留面子怒斥高关澄,也明白他的态度了,他不可能为高关澄,和陛下说项。虽然他也是出身江南。
张玉叹气:“我也是这么劝说的,让他不要一再激怒陛下。可高大人一意孤行,怕是会闹出乱子的。”
周宪实不在意说:“自有陛下决断,容不得他胡搅蛮缠。张大人不必担忧。”
张玉见他一句都不肯接话,心里暗骂这只老狐狸,但还是笑着和他继续聊着。
若是周宪实说一说陛下的秉性,讲清楚陛下的性子。张玉是信得过他的,因为他这些年沉寂能再度得势就说明他的本事不简单。
可他什么也没说。
等一盏茶之后,张玉才起身告辞。
张玉一走,周宪实就让人去叫周聿昭。
张玉这是拖他下水,也是不想沾麻烦,将这个人情送给他,或许是让他先行一步给陛下提个醒。
这样的取巧的便宜,他怎么可能去占。
就算他和马廷庸等人政见不合,但也不会落井下石。张玉这等小人,不过是墙头草。往后要提防了。
周聿昭进来听了叔祖父的话,沉默了很久才说:“高关澄若是出事,兵部尚书定然要另选,您可有合适的人选?”
周宪实摇头:“不要想那些不该自己操心的事情,陛下眼下不会听任何人的意见。所以不要想着去举荐。只要听着吩咐就是了。”
周聿昭没想到他这么说。
“叔祖父为何不给张玉这个便宜,让他去兵部呢?”
“陛不会用他。”
周聿昭摇头:“可以举荐,这样张玉就被放在明面上了。到时候陛下属意谁才好看清楚。”
周聿昭的聪明显而易见,但周宪实行事少这些小心思,他只讲结果,有不肯和江南派的人真的交恶,他不可能挑起江南派的内讧。
但这些不必和周聿昭多说。
“现在不宜多生事端。”
周聿昭也同意,等孟廷元回京,到时候又是一场乱子。
高关澄也理解马廷庸等人的建议,这自然是权衡利弊后对他最好的结局,但被押解进京的是他的族人,甚至是他的长辈,他已经别无选择了,若是他死了能换族人们一条生路,他根本不会犹豫。
所以他的折子写的很顺。
奏折的本意写的微言大义,先是诚恳请罪,继而举荐新的兵部尚书,曾庆国的身份就再合适不过了,曾汝昌当年为国之肱骨,陛下既然统帅百官,不能一味威严施压,更要抚以恩赏。切不可寡恩薄情……
他用了陛下之前□□而立定的法子,一而再再而三的举荐曾庆国,既是激将,也是提醒陛下,不要卸磨杀驴。先帝朝曾汝昌功高盖世,陛下褫夺亲王封号,贬谪夺官,就不怕百年之后,不好和先帝交代吗?
今日杀他,同样落不到什么好名声。
赵晖看到折子,就把赵沧招来了。
赵沧也没想到高关澄这是一心求死,陛下已经过了怒气,明知不会杀他,他这是故意为之。
不光是一心求死,还要把事情闹大,托无辜的人下水。
真真是疯子。
当时是赵沧留高关澄一条命,可现在他不要这条命。执意要陛下背上这等恶名,不惜鱼死网破。
赵沧思考了片刻,谨慎说;“陛下,高家族人入京,想必高关澄是走投无路,才……”
“啪!”
赵晖将折子摔在桌案上怒道:“他走投无路?他自寻死路在前,不思悔改,屡屡来威胁朕。口口声声为臣之本,却大逆不道指责朕刻薄寡恩。”
赵晖起身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怒极:“杨寿山召裴岘!”
他转头和赵沧说:“他不是指责朕刻薄寡恩吗?好,朕就让人慢慢查,细细查,看高家到底欠了多少条人命,需要高家人多少颗脑袋来偿命,高关澄一颗脑袋,可不够赎罪。”
赵沧也劝不了,只是说:“此事牵扯开,怕是牵连甚广……”
“王叔不必再劝,他不是再三举荐曾庆国吗?朕就用他,让曾庆国来查办此案!朕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让他自己慢慢去想,欠了多少命和曾国庆慢慢交代吧。”
赵沧觉得高关澄真是自寻死路。
等裴岘进宫,赵晖的怒气已经没那么重了,他临时改了主意,开始想让裴岘掌兵部的可能,并且短暂考虑了这个事情。这事阻力很大,且不是其他的,首当其冲裴荀还在户部。
但见了裴岘,赵晖还是说:“过几日,朕搬去西苑,京卫营负责巡守。你去安排吧。”
除此之外,其他事情只字未提。
因为江南的案子牵扯的人太多了,不止是高家,其他的牵扯的人家很多,孟廷元不可能半路停手,所有涉案的人都被押解,自然就会有关系自救,有人甚至求到了赵幼澄这里。
因为是谢明松的故旧,所以此时不好去求谢明松,只能转而求到她和师兄宋岚这里。
宋岚也收到了信,并过来看她问:“你二师兄说,有人给你写信了?”
赵幼澄:“我不认识,也就没当回事。”
宋岚叹气:“不要理会,这次牵连太广了,听说昨日刑部衙门都关满了人,京中很多人都收到了求救的信。此事和你没干系,谁也攀扯不到你这里来。”
赵幼澄既不意外,也没什么可说的。
“二师兄怎么样?师伯那里还好吧?”
宋岚:“此案之后,怕是能好很多。”
那就是之前并不好。
赵幼澄又问:“那先生呢?先生怎么样?”
“先生不问世事,从不理会这些,你不用担心。”
赵幼澄摇头:“怎么会不担心,师伯在江南,那些人肯定会求到先生那里去的。先生向来爱清静,也不知道被烦扰成什么了。”
明明前世先生把阿吉打发到了她这里来了,可现在阿吉毫无音讯,怕是还在先生身边侍奉。
宋岚见她都知道,也不好当做不知道。
裴岘回家后,见明鹤在家中难得整理药材,他平日里是真的看不出来像个大夫。
裴岘多问了一句:“要换方子了吗?”
明鹤没好气:“我又不是大罗神仙。裴大人再这么下去,我可真后悔救他了。”
裴岘难得回来的早,就去见了趟兄长,裴荀还在看户部的折子,见他进来也没多招呼。裴岘见他的气色确实有了好转,不像从前暗沉沉的,起码脸色泛起红色了。
徐氏听说他过来了,就过来问:“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裴岘:“听明鹤说,大哥不肯听他的嘱咐,他很为难。”
裴荀放下手里的东西,叹气:“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裴岘知道这么劝说没用,就聊起其他的了。
“高关澄的事情,兄长想必也知道了。”
裴荀看他一眼,眼里有责备。
他怎么能和高关澄相提并论。
裴岘继续说:“陛下眼下有剔除老臣的意思,户部既然今年的账目理顺,结余也够。粮价也平稳降下来了,兄长不若请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