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恬，听说你拿了全县第一，真厉害，你能教我们认字吗？”二丫期待道。
田恬点头，“当然可以。”
朱翠花和李大牛老早就让姐妹俩辍学回家，说是帮家里忙。
田恬自己都是一个小孩子，无法力挽狂澜。但她每次来村里都会教表姐妹学认字。
“李华姐也教了我们，我们现在学了很多字呢。”二丫开心道。
大丫的表情看上去比二丫稳重，但她眼中的开心暴露了她的心情。
李华羡慕看向田恬：“田恬，你成绩好，上初中肯定不费劲，我上初中上得好吃力啊。”
“我真的很想学好，不想让我爸妈失望。”
李家两个小姑娘看上去相当明白李华的压力。
她俩叽叽喳喳地和田恬解释。
“现在村里只有李华一个女生上初中，不知道背后有多少人说李华爸妈浪费钱。”
“他们都说女孩子家家不用上那么多学，反正最后都是要嫁人的。”
李华抓着头发：“好多亲戚和我爸妈说，女生上初中成绩肯定会下降，因为要学理化生，女生不擅长理科，男生擅长，而且男生年龄大了，就会开窍，定下心来学习，就算很多男生小学成绩不好，但初中肯定能赶上。”
“胡说！”田恬立马反驳。
她生气极了：“这些都是胡说。”
其他几个女生第一次见田恬生气。妈呀，这气场比村里的妇女主任，也就是李华妈妈还要让人害怕。
田恬反应过来自己吓到了其他人，连忙整理好激动的情绪。
她深呼吸几口气，脸上挤出一个笑：“别怕，我不是对你们生气，我是生气背后这样说的人。”
李华最快反应过来，她在家比较受宠，一般不怎么怕爸妈生气。
“哎，我也生气啊，但我嘴笨，不知道怎么怎么反驳他们。”她懊恼道。
大丫和二丫确认田恬不是对她们生气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田恬换了个位置，坐到表姐妹的中间，挽着两人的胳膊，斩钉截铁道：“我跟你们说，这些都是男人的阴谋诡计，你们不要信。”
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的几个姑娘三脸疑惑：？？？
田恬提问：“你们看，村里是女人做饭多 ，还是男人做饭多？”
二丫积极道：“当然是女人做饭多，每次祭拜宗祠，都是婶子们一起做饭。我们家里，我爸几乎都没怎么进厨房。”
李华想了想，道：“我们家也是。”
“可是，你们想想，镇上的饭店，厨子是男的还是女的？”田恬循循善诱。
“嚯！”
三个女生一下子反应过来了，纷纷发出惊呼。
“厨子都是男的！”二丫很少会被带去赶集，所以她很珍惜每一次去镇上的机会，几乎把镇上所有地方所有事情都刻在了脑海里。
李华确认了这个说话：“我们学校饭堂的厨师都是男的，那些阿姨都是帮忙打下手。”
田恬一本正经地分析：“所以，你们发现了吗？男人们很狡猾，他们知道在家里做饭干活没有工资，就偷懒，说自己做不了这活儿。可一旦发现做菜可以挣钱，他们就会说女人做不了这活儿，然后他们自己上。”
三个女生同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们看向田恬，田恬坐在她们中间高谈阔论，身上像是在发光。
田恬继续道：“我们该知道，只要大人们不让女生去做的事情，而是让男生去做的事情，几乎都是好事情。”
“就好像上初中，为什么那么多人说男生上初中成绩会赶上去，因为家里供不起所有孩子去上初中，只能供其中的一部分，所以狡猾的男人们为了说服女人，就编了这样的话，很多女人听多了，自己也相信了，继而去告诉更多的女人。”
她脑中突然冒出“洗脑包”这三个字，并且一下子明白了意思。
田恬福至心灵。
因为那个不记得内容的梦，她总是会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现在都已经习惯了。
不过为了让二丫她们能更容易明白，田恬换了一种更容易理解的说法。
“这些都是男人创作的偏见，我们一定不能被绕进去。”
田恬看向李华：“你们班上男女比例很不协调吧？”
李华心酸点头：“加上我，只有五个女生。”
“所以啊，这根本就是比例问题，只有那么几个女生，其他都是男生，可不就让人觉得男生成绩比女生好？”田恬忿忿道。
她下定决心，等她到了初中，一定要继续拿第一。
李华一拍大腿：“还真是。”
“就是啊，”田恬鼓励李华，“你好好学，争取比男生厉害。”
一说到这儿，李华瞬间蔫了。
然而下一秒，李华又重新活了过来。
她灼灼的目光让田恬有点怕怕的。
“怎么了？”田恬默默往后倾斜。
“田恬，”李华抓住田恬的手，“你学习不是很厉害吗？你能教教我吗？”
田恬真情实感喊了一声“姐”，“姐，我还没上初中啊！”
“啊，”李华反应过来了，讪讪道，“哈哈，是哦。”
但话音刚落，她又改变了表情，继续热情盯着田恬，“可是，你那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二丫十分赞同这个说法：“田恬姐最厉害了。”
大丫持相同意见。
李华道：“你过来看我的书本，可以提前预习初中知识，到时肯定可以又拿第一。”
三人的眼神太过灼热，田恬不由意动了，最主要是李华后面补充的这句话。
事实上，她一直想用两年时间上完初中。
用越短的时间，花的钱越少，在李大妮和田勇的耐心耗完之前，升到更高的年级。
而且，要是跳级真能拿到这样的成绩，肯定会震惊全县，之前她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学生。她会有更大的把握读高中，李大妮和田勇为了面子，也会打掉牙齿和血吞，让她去上高中。
一举多得，田恬决定答应李华。
“太好了！”李华激动跳起来。
几个女生开开心心地各回各家。
刚进院子，朱翠花就耷拉着脸，劈头盖脸一顿骂：“哎哟，几位大小姐终于回来了？今天还做不做饭啊？后面的鸡还要不要喂？”
大丫和二丫都低下头，不敢说话。
田恬直直迎上朱翠花的目光：“大舅妈，还没到平时做饭的时间，也没到平时喂鸡的时间。”
“你饿了吗？”她真诚道，“你这么大个人，不会自己做饭吗？”
朱翠花被噎了一下。
田恬道：“难道你看不得表姐表妹休息一下？可是你刚才也是在村口和婶子们聊天来着。”
朱翠花面子被揭了下来，干脆恼羞成怒：“行了行了，说一句顶十句，也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教你的。”
“外婆是怎么教我妈和大舅，我妈就是怎么教我的，”田恬捂住嘴，“难道大舅妈觉得我大舅没被外婆教好？”
“那我明天去祭拜外婆的时候和外婆说一下这事。”
朱翠花舌头打结了，讲不过干脆逃避，转而训起大丫二丫：“你们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去做饭！姑娘家整天偷吃懒做，不做家务，以后嫁人怎么办？”
田恬被大丫二丫拉走了。
“我妈就是这样，你别和她一般计较。”二丫低声道。
田恬十分理解地点头：“我知道。”
“她是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对女孩子的想法已经被禁锢住了。这是时代和社会的悲哀。”
她知道这不能怪朱翠花，但她还是忍不住怼了回去。
田恬认真道：“表姐，表妹，不管以后我们嫁不嫁人，当不当妈妈，我们都要知道，我们不当那样的妈妈。”
“如果连妈妈都看不起女儿，那她也是看不起自己，这是多么让人痛心。”
第10章
晚上说是吃晚饭，其实是喝粥。
田恬并不排斥，这个天气，喝点粥舒服。
不过，大舅妈至今还保留着一些过去的糟粕，比如，她在厨房不掌勺，但在饭桌上掌勺，由她来分粮食，如果遇到有肉吃，她还会□□地规定某些人不能吃肉或者只能吃一两块，某些人一般时候都是指大丫二丫两姐妹。
今天田恬很荣幸地获得了和大丫二丫一样的待遇，清粥一碗，清亮得能看到碗底，肉是没有的。
田冲朝田恬骄傲地扬起下巴，他碗里的粥特别稠，还特地发出呼哧呼哧的喝粥声，响得很。
田恬垂下眼帘。
看，这样的弟弟，她怎么能从心底把他当家人呢？
他是男生，理所当然地享受特权，从没想过姐姐们的处境。
大丫和二丫已经习惯了，只担心田恬。
田恬在桌底下握住她们的手。
“大舅妈，为什么我们的粥那么少呢？”她明知故问。
朱翠花瞥了她一眼，没正眼瞧过来：“有得吃就不错了。”
田恬挑眉，看向其他男生，没有一个人帮她们说话。
屋子里有点安静，院子外传来的声音更加清晰。
田恬耳尖，捕捉到了她想听到的声音。
她站起来，所有人都看向她。
田恬拿起装粥的勺子，朱翠花：“你给我放下！”
田恬没出声，继续盛粥。
朱翠花伸手就要打她，大声道：“我数三声，你放不放下？”
田恬眼角余光终于瞥到有人进来，拿着勺子不松手，带着哭腔道：“大舅妈，我和姐姐妹妹只有半碗清粥，我真的好饿。”
而后，她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呜呜呜，我不吃了……”
“怎么了怎么了？”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女人快步走进来。
田恬惊讶地瞪大眼睛，眼里还有泪花：“陈主任？”
在她们做饭的时候，李华偷偷跑过来，高兴告诉他们，她妈妈同意了她请田恬去家里帮助学习的事，能这么顺利，得益于田恬的性子和成绩。李华还说，她妈妈还会拎点吃的上门，告诉大人一声。
李华妈妈陈主任当年知青下乡，留在了村里，没回城里，现在是村里的妇女主任，也正因为有这样的经历，陈主任对家里孩子的学习特别重视。
陈主任是村子里最严肃的女人，不光是村里孩子怕她，连女人们也会在她的面前收敛脾气。
朱翠花和李大妮差不多，欺软怕硬，立马迎上去：“陈主任，你怎么来了？”
陈主任手里还拎着东西，她扫一眼饭桌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村里很多家庭都是这样，她说也说了，训也训了，说到底是家事，她总不好每一顿记录别人家是怎么对待女孩子的，只能坚持熏陶，让村里人早日接受新思想。
“我找田恬有事。”
朱翠花瞄了眼哭唧唧的田恬，“死丫头，是不是闯祸了？”
陈主任皱眉：“别这样说孩子，我是来请她帮忙的。”
朱翠花讪讪地扯了一个笑。
“陈主任，”田恬用手背擦了一下脸，“我知道是什么事，李华跟我说过了，我愿意去试试，但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好孩子，”陈主任尽量缓和语气，“你愿意帮李华，我就很开心了。”
“但是，我不知道大舅妈肯不肯让我去，”她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朱翠花，“大舅妈刚才说，我们不干活，就没粥吃，可是我们明明干了活儿，今天做饭喂鸡打猪草打扫卫生都是我们几姐妹一起做的。”
她委屈地低下头。
陈主任严厉看向朱翠花：“你虐待儿童？”
“没没没，”朱翠花连连摆手，“我……”
陈主任指了指桌上的碗：“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李大牛，你一个大老爷们让女儿都吃不饱？算什么男人？据我所知，李大妮每次都大包小包拿东西来看你，你就是这样对待她女儿的？”
男人最在意别人质疑他是不是男人，李大牛顿时涨红了脸，大蒲扇似的手顿时扬起来。
田恬带着大丫二丫一下子躲到陈主任身后。
谁知，这个巴掌居然是朝向朱翠花的。
陈主任立即呵斥：“你居然当着我这妇女主任的面打女人？”
田恬瞪大眼睛，本意只是想争取一下吃饭自由，没想让朱翠花被李大牛打。
就算朱翠花对她们不好，应该受到该有的惩罚，可这个审判者，不应该是李大牛，被惩罚的代价，也不应该是被男人打。
事实上，李大牛才是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他和妻子结婚，生下女儿。为人夫，没有担起和妻子一起照顾家庭的责任，没有和妻子沟通，不爱护女儿，对女儿的一切冷眼旁观，没有教育好儿子，让儿子冷漠地看到自己姐妹受苦。
田恬抿唇。
她之前没有想明白的事情，现在都明白了。
朱翠花愣了下，倏地坐在地上，猛锤地面，撒泼打滚：“要了命了，李大牛，你居然敢打我！”
李大牛手还举在空中，一时间，都知道该放下还是该继续。
陈主任揉揉眉心，把手里的东西给田恬，道：“这是一点肉干，你们姐妹拿去分了。”
田恬道：“陈主任，我们能现在去找李华吗？”
陈主任一愣，笑着点头。
田恬立刻让表姐表妹盛粥，夹了好多菜，端着碗走了。
桌上的表哥表嫂表弟和田冲纷纷看向袋子里的肉干，显然都馋这一口。田冲欲言又止，可鉴于陈主任在场，他知道什么人一定不能惹，终究还是没敢说出分他一点。
田恬没理他们，既然他们一开始就幸灾乐祸地漠视，那就漠视到底吧。
走出那个家，还能听到里面的吵闹声，三个女孩儿却不由自主露出轻松的笑意，好像一下子挣脱了某种枷锁。
田恬长长地舒出口气。
“表姐，二丫，你们会怪我吗？”
“怪你什么？”二丫没反应过来。
“我让你们爸妈吵架了。”田恬摸摸鼻子。
“嗐，这有什么，我爸妈整天吵架。”二丫浑不在意。
大丫点头，崇拜看向田恬：“要不是你，我们都没想过可以在厨房偷偷先吃东西。”
事实上，在吃晚饭前，她们就在厨房填饱了一半肚子。
她遗憾道：“我们应该谢谢你教我们才对，如果早点知道这样做，我和妹妹就不会饿了这么多年肚子了。”
田恬若有所思。
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填饱肚子生存下去才是人的第一追求吧。
如果不能实现温饱，谈其他都是扯淡。
并不爱她们的父母吵架和不能吃饱，那还是吃饱比较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