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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昏黄,上车之后,许意和周之越并排坐在后座。
周之越握住许意的手,好半晌后,低声问:“...叔叔这算是同意了吗?”
许意笑,故意看着他问:“同意什么啊?”
周之越没说话,一副“你说呢”的表情。
许意歪头靠在他肩上,这才说:“应该是。我爸很好说话的,从小就不会干涉我什么。而且,你对自己没自信吗?”
周之越握她的手紧了些。
他还真没什么自信,从机场过来就紧张了一路,生怕许意的家人会不同意。每个可能问到的问题都提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但没想到许父基本也没问什么。
许意轻声说:“放心吧。根据我对我爸的了解,他应该是挺满意你。”
周之越刚才喝了些酒,带着酒气的呼吸洒在她耳畔,热热的,有点痒。
他低低地说:“以后我们多回来看叔叔。”
“对了,今天怎么没见阿姨。”
许意眼眸垂下去,很小声地说:“我妈她...不在了。”
周之越侧过头,默了一瞬:“什么时候的事。”
记得大四的时候,许意还经常跟妈妈打电话。
许意看向窗外,“毕业那年...”
周之越揽住她的肩,几秒后说:“你当时回苏城也是因为...对不起,你如果不想说,那我不问了。”
许意缓缓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我现在想说了。一会儿到酒店,我就跟你说。”
周之越手用力了些,把她的脑袋压到自己肩上:“好。”
坐飞机来苏城的路上,许意就想清楚了,等这次回去,要把之前的事都告诉他。
从前,她一直认为,这种不高兴的事,也没什么分享的必要,不然也只是多了一个人跟她一起不高兴。
但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许父的事,想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最近家里发生的那么多事,就像当年一样。
大概,许父也是出于跟她差不多的心理,觉得没必要,也不想说了让她担心。
但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只会让人更担心,生怕下次又发生什么事,许父还是瞒着不告诉她。
这道理,对周之越也是一样。
许意大概能猜到,他为什么会急匆匆的来苏城找她。
想到这,她抬头看他,“你是不是...挺没安全感的。”
周之越本想下意识否认,但最后,还是别开头,“嗯”了一声,坦言说:“怕你会像以前一样,突然回家,然后再也不回来了。”
许意有点想哭,重重抿了下唇,小声,但很认真的语气说:“我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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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酒店前台,许意和他十指相扣。
周之越低头看她:“一间还是两间?”
“......”
许意无语,反问:“小周想要一间还是两间?”
周之越语气平平地说:“小周想要两间。”
许意正要炸毛,就听见他继续说:“你男朋友周之越想要一间。”
本来,她刚在车里还被那气氛搞得很伤感,突然又被他逗得有点想笑。
“之前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挺幽默。”
周之越眉梢微抬:“那你今晚要小周,还是?”
前台深夜被撒狗粮,露出礼貌的微笑,看着这俩人打哑谜。
许意摇头:“不要小周。”
周之越这才看向前台的工作人员:“一间行政套房。”
第56章
刚才饭店的位置靠近许父租住的房子, 离市区有段距离,周围也没什么好酒店。
两人是乘车走了□□公里,到更靠近市区的位置,住的这家酒店。
行政套房在最顶层, 一进门, 就能看到不远处一整面的落地窗。窗户朝南开,能俯瞰交错的公路和周边的商圈、住宅区。
许意在苏城很少住酒店, 之前家里和公司的楼层都不高, 印象里, 几乎没从这个角度看过苏城的夜景。
她隔着窗子往外看,一条笔直的公路延伸向北, 虽然隔得很远, 但她也一眼就看出,这条路是通往苏城火车北站的, 路边是苏城第二人民医院,她妈妈顾清就是在那家医院去世的。
许意没多看,按下了旁边的按键, 窗帘自动关上。
周之越走到她身后, 从还未完全阖上的缝隙里看了眼窗外。
“外面的光晃眼吗?”
许意转过身, 把头埋进他怀里,周之越反手抱紧她,安抚般地摸着她的后背。
他身上还是干净的冷杉香, 闻到就觉得很安心。
好半晌,许意抬起头:“我先给我爸发个消息。”
周之越:“嗯,好。”
报完平安之后, 许意脱了羽绒服外套,挂在门边, 去沙发处坐下,随后朝周之越伸了伸手,示意他过来。
两人的腿紧贴着,她靠在沙发背上,深呼吸一次,声音很轻地说:“大四快毕业的时候,你在国外参加比赛,我接到我爸的电话,告诉我,我妈和妹妹出了车祸,情况都很危险,让我尽快回家一趟。”
“我也是那次回家才知道,我爸和我大伯合伙做生意失败,赔了很多钱。”
许父一直是个本分的人,会答应和大伯一起投钱做生意,也是因为许意。
大三开学的时候,同学基本都开始规划毕业后的未来,大概就只有出国读研、国内读研、工作这三条路。
许意不想那么快工作,基本就只考虑国内读研和出国这两个选项。
假期回家时,跟父母提了一句。
许父和妈妈分别是国企员工和幼儿园老师,工薪阶层,要抚养两个女儿,家里存款本就不多。
听到之后,许父四处问了圈,得知出国读书花销不小,尤其是美国、欧洲国家,即使有奖学金,也还有很大的生活开支。
前几年,他已经因为政策原因提前退休,便考虑要不然再找份工作,或是做点小生意。
也就在这节骨眼,大伯找上了门。
大伯年轻的时候就赶上一波下岗潮,之后拿伯母的钱开了家小超市维持生计。
他找到许父,说想跟他一起投钱承包一个工程,老城区改造的项目,稳赚不赔。他有个老朋友,跟政.府有点关系,能帮他搞定各种审批许可手续。
许父一开始也有些犹豫,架不住大伯一直劝。说是可以走银行贷款,拿两家的房子抵押就行,虽然是投钱,但也不用拿他们手里的现钱,影响不到生活。
等工程干完,验收结束,能回收至少两倍资金。
许思玥当时也才上初中,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多的是。
于是,许父和顾清商量过,就把这事答应下来。
一切安排得差不多,到了抵押贷款的环节,大伯却说,自己家房子没法抵押了,那房子是他老婆结婚前家里给买的,现在不愿意拿出来做抵押。
但大伯又说,其实影响也不多,他跟银行工作的老同学问过,光抵押许父家这套房子,也足够这工程的前期投资了。
就算是他出人脉,许父出资金,到时候赚的钱,他们二八分。
后来,一切本都很顺利,直到六月份,施工进行到一半,大伯突然告诉许父,之前那朋友在政.府认识的人出事了,有欠缺的手续办不下来。
许父跑动跑西,麻烦了很多朋友,最后还是没能解决,还被责令停止施工、限期整改。
工程算是白干,除了施工材料各种,还欠下了工人很多钱。
许意蜷起双腿放到沙发上,继续说:“他们之前也签过协议,约好有债务也一起分担。但是等我爸去找我大伯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他人了。”
许父还去他们家找过,被伯母一通骂,说她也不知道大伯在哪,还骂他们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敢学人家做生意。他们许家就没富贵命,就知道做富贵梦。
许意说:“我妈也很着急,跟着我爸一起到处帮忙找人。后来有天周五,我妈开车接许思玥放学,隔着一辆出租车窗户,看到了大伯,而且好像在往火车站走,我妈就追过去。”
“大伯也认识我们家车牌号,发现之后,让出租车司机也加速。”
“我妈追得着急,撞上了拐弯的一辆货车。”
“我回苏城之后,她一直昏迷不醒,住了好几天的ICU。我妹伤得也挺重,视神经受了损伤,当时医生说,能不能恢复要看具体治疗情况,也不排除失明或者视力障碍的可能性。”
妈妈和妹妹都在医院躺着,医药费也像流水一样往外花。
除此之外,还有施工的工人拉着横幅,在他们家楼下,催逼许父还钱。
说到这里,许意一阵鼻酸,眼睛也红了。
周之越把她揽进怀里,声音很低:“别说了,都过去了。”
许意声音发哽:“让我说完吧。我一直没跟别人说过,在我爸那也不敢说什么,怕他太责怪自己,也怕他以为我怨他。”
“跟你说完,这事就真的算是过去了。”
周之越手上用力了些,把她抱得更紧。
许意:“后来没过几天,我妈就去世了,我妹的眼睛也还没好,她很害怕以后都看不见,我和我爸都不敢告诉她。”
“我爸办手续把家里房子卖了,但还是不够。我妹治眼睛也还要继续花钱,他又问几个朋友借了一些。”
“我妹还小,就算治好了也需要人照顾,我爸一个人忙不过来,还要忙着赚钱还朋友的。”
许意没忍住掉了眼泪,低头看着周之越的手:“我肯定得回家了,也不能按原计划读研,需要赶紧找个工作赚钱,还要照顾我妹。我也不知道这情况要持续几年,也可能压根就不会好起来。”
“那段时间我情绪很差...我不想拖累你,也不想告诉你这些...就在你回国之前,回北阳收拾了东西...然后...”
许意抽了张纸,实在没勇气把当时所有的想法告诉他。
那时,周之越在国外的比赛获了奖。她之前就听到过他学院的老师跟他说,国内微电子专业的水平赶不上国外,建议他出国去读研,以他现在的成绩和获奖经历,能申到很好的学校。
除此之外,她还听到周之越跟家里打电话,好像是他父亲劝他接手家里的公司。
许意之前想,就算她不出国,其实异国恋几年应该也能接受。
但家里出事之后,她不可能有精力维系一段异地或者异国的感情。就算拖着不分手,于他而言也只能是拖累。
周之越的选择是出国深造、留校读研,或是继承家里的公司。
而她,当时考虑的是,回苏城找一份快递员、外卖员之类相对来钱快的工作,还是正常找一份企业的工作,帮家里还债的同时,能有时间照顾到妹妹。
大学谈恋爱时,她不是不知道她和周之越之间的条件差距,但当时还觉得,以后日子是他们两个人的,只要她以后努力,虽然追不上他,但也不妨碍一起生活。
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切都不同了。
他们大学的恋爱太美好,如果非要画上句号,她希望是在一个相对美好的时候。而不是拖到最后,让彼此的感情都消耗殆尽。
周之越脸色也很差,满眼都是心疼,还有懊悔。
他抬手,轻擦掉她眼下的泪水,尽量温柔的语气:“你应该告诉我的。”
“我是你男朋友,有些事没办法,但有很多事,我能帮你解决。”
许意不是没想到,跟周之越求助。许父最后借朋友的钱,加起来有几十万,但对周之越来说,也许只是一笔很小的数字。
她转头,埋到他胸口,闷闷地说:“可是我不想欠你的...那样,我们的感情就没那么纯粹了。”
二十多岁的年纪,还没出过社会,她总觉得,爱情应该是很纯粹的。如果掺上了家里乌七八糟的事,或是金钱债务这种世俗的东西,感情也会变质。
但后来,工作几年,许意也明白了,爱情不仅仅是两个人看对眼,那只是爱情的开始。如果决定一直在一起,是要互相肩负对方的未来,对彼此的一切负责任。
只不过,她明白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她跟周之越早就各奔东西。
周之越抱着她,缓慢地说:“我和你之前,没有什么欠不欠的。就算你真觉得找我帮忙就会欠我什么,那我也只想让你欠我的,而不是别人。”
他静静看着她,问:“懂吗?”
“嗯。”许意重重点头,边哭边说:“之前就懂了。所以我才跟你说...以后都不会再像那样了。”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跟你分开的。”
周之越低头,去亲她的额头。
“而且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许意:“嗯。”
周之越:“不然,就算不担心会分手,也会很担心你。”
许意:“嗯...我知道,就像我担心我爸一样。”
周之越安静地看着她。
许意马上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说:“啊,我不是在说,我是你爸爸的意思...”
“......?”
周之越表情略有些无奈,告诉她:“我没往那儿想。”
“...噢。”
许意觉得自己脑回路确实有点怪,而且突然这么一句,好像破坏了刚才这煽情的气氛。
有点想笑,但又忍住。
不然边哭边笑的,看着像失心疯了似的。
她松开周之越的手,站起身:“跑了一天了...我先去洗澡。”
周之越抬头看她:“要我陪你吗?”
许意:“...不用不用。”
片刻后,许意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偌大的酒店房间,只剩下周之越一人。
他也站起身,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了一部分。
之前,尤其刚被分手的时候,他一直以为,许意只是不想跟他继续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