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林少祯既然说了,必然是知道一些的。
“你果然不知道。”林少祯想了想,换了个说法道,“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练一种我不知道的邪门功夫,大概十几岁,就被我撞见过他练功时吐血。他为了隐瞒一直硬撑着,我拿他没办法,只能声称自己生病,偷偷去梁淮之那里帮他取药。”
“可是,他如今看起来很正常,我是说……”林茉犹豫了一下,“走火入魔……真的会很严重吗?难道会失去心智,胡乱杀人不成?”
“不好说。”林少祯皱了皱眉,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吓唬她,竟然继续说道:“习武之人,修行路数不正,心术歪斜,就容易走火入魔。虽然这种走捷径的方式能极大的提升功力,但稍有不慎,轻则伤及脏腑,影响寿命,重则——”
“重则怎样?”林茉焦急地问道。
“重则神思浑浊、心性大变,不仅会变得六亲不认,更会失去常人的理性克制,越发纵欲无度、虐杀成性,最终万劫不复……”
一番话说完,两人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林茉不是不知道那些武侠小说上对于走火入魔的描述,但真正落在自己在意的人身上,亲耳听到这番描述,这种感觉的确是让人后背发凉。
她不敢相信,半晌后喃喃说道:“他如今待我很好,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会不会……”会不会只是林少祯想太多了?
“他以前不练功的时候,看起来也无太大异样。”林少祯皱了皱眉,一脸严肃地打断她道:“这不是得了失心疯,一眼能瞧出不对劲。走火入魔的人,本来就可以在平时隐藏起弑杀的欲望。我实在不敢确定……”
“你为什么要特意告诉我这件事?”林茉喉咙干涩,连说话都变得艰难起来。
这实在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
“我只是想,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够帮帮他。”林少祯用一种恳切的目光紧盯他。
林茉沉默地垂下了眸。
当天回去以后,林茉彻夜难眠。很晚的时候,她从床上坐起来,走到了无欢的住处。有两个黑衣人上前拦住,看清是她后,竟然放行了。
林茉有些意外,缓步走到屋门口敲了敲,屋内烛火隐约晃动,她不确定无欢是不是也没有睡,同样被什么事情困住。
约莫一小会儿,门开了。
穿着单薄黑衣的无欢出现在眼前,意外地看着林茉:“怎么了?”
林茉摇摇头,欲言又止。
白天林少祯的话反复在她的脑海里徘徊,对这里真实的世界一无所知的她,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去试探无欢。他看起来那么正常,冷静且理性,全然不像是有什么问题的样子,甚至强大到林茉只想去依靠,又何谈拯救呢?
林少祯,该不会是骗她的吧?林茉有些脑洞大开地想到。
无欢拉住她冰冷的手:“天这么呢,怎么不早点睡?”他朝她身后望了望,道:“我陪你回去说说话。”
“不用了。”她看到无欢衣着单薄,像是已经入睡的样子,便不好意思再打扰他,“我只是睡不着随便逛逛,看你没熄灯才过来看看。”她打着哈哈缩回手,往后退了几步,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等等——”无欢喊住她。
林茉回头,见他快步走到她面前,为她紧了紧衣领,“别太晚睡,小心着凉。”
许久,林茉轻轻“嗯”了一声。
无欢目送她离去,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发出声。
等林茉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他才终于捂着了胸口,嘴角缓缓沁出一丝血迹。
房间内,一名长须青衣的大夫瞥了他一眼,皱了皱眉:“你如今身体竟是这副样子,难怪少主子不放心,非要我摸黑来这里一趟。”多年前林少祯就会变着法撒谎来帮他取药,却不知如何是越发严重了。
无欢用手背抹干嘴角的血迹,脸色却并未显露出任何动容:“他倒是自己不来,却把你给遣来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心里有数。”
梁淮之眼睁睁看着这位许久不见的大少爷,如今恶名远扬的无欢。见他关上门盘腿打坐,独自运功调息了一会儿后,脸色改善了些许,他才说道:“你这些年的行事作风,少主子都快怀疑你走火入魔了。”
无欢没有说话。
梁淮之难得动容了:“你是死是活,说到底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少主子为了你,一向无欲无求的他也算是机关算尽,坐稳了庄主的位置,才拿到这个东西。”
他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蓝色的秘籍,伸手交给了眼前沉默打坐的男子,“你也是灵山长大的,你该明白他的这份苦心。”
这是灵山掌门人代代相传的武功秘籍,唯有真正的掌权人才能得到,林少祯竟然给了他。一来,这东西在灵山被视为绝密,他竟然为了救他做到这般地步。二来,即便与灵山断绝关系多年,林少祯此举,显然仍旧将他视为林家人,视为手足兄弟……
这份心意,他确实不能不动容。
无欢觉得心口有种说不出的情绪,既压抑苦闷又汹涌沸腾,他干哑着嗓音问道:“你原是个四处游学的大夫,如今竟也称呼起他为少主子来了?”
他暗暗赞赏,少祯那家伙收服人的本事倒是向来不错。
梁淮之欲言又止,最后直接略过了这个话题,继续说道:“把药和秘籍送到了,我的任务便完成了。他如今身份不同,恐怕今后不会再贸然见你。”
见眼前之人把千丝万绪尽压心底的模样,梁淮之最后说道:“少主子拿到这个不容易。望无欢教主切勿浪费他的心意,好好修炼此心法,以抵消你多年所练邪功之反噬。你好自为之吧。”
门打开时,夜风吹得梁淮之衣袖翻飞。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曾经的林修韧、林少祯,这份兄弟情谊经历了如此大的考验,竟然还能为对方付出至此,这实在令人震撼。他原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之所以亲自过来,无非是被感动了。
问世间茫茫众生,又有几人能得此至交呢?
梁淮之离开后刚走了没几步,跳上围墙时,就察觉月光下,熟悉又陌生的少女躲在围墙外的角落里,失落地发着呆,像是个迷路的小孩子一般。
犹豫了片刻,他干脆坐在围墙上看了一会儿。
这姑娘也不哭,就一个人靠在角落里,不知道想着什么,也不说话,也不离开。他想下去劝导一下,又觉得太过突兀,最后试探性地扔了块随身的松果。
“咚”的一声。
蓦然回身的小姑娘似被吓到,左右看了看没人,便惊慌失措地赶紧回屋去了。
到底是个小姑娘!
梁淮之好笑地摇了摇头,一个跃身,消失在黑夜中。
此后连续两天,无欢都借由繁忙,没有去见林茉。奇怪的是,林茉得到了消息,竟然也没有来找他,只是点点头表示知晓,便乖乖呆在小院里吹风。
这与前几日两人的亲昵截然不同。
突然的降温实在有些怪异,游莺看在眼里,隐隐觉得小姑娘不对劲,却又不敢多问。
至第三日晚上,教内又有外人闯入。
打着为民除害的名号,不知何门何派的人莽莽撞撞杀进来,实则不过是白白送命。
尹玄真带人第一时间处置了闯入者,按照惯例,给予了最高效率的处置,死的死,杀的杀,抓了其中带头的用以拷问,后作打算。
坐在上位的男人脸色始终平静,对尹玄真的处置不予评判,不知在想着什么。
尹玄真不同于魅夕,如果说魅夕能够得意于陪伴了教主数年之久,那么尹玄真可以说是和无欢从小就认识了。当然,也只是表面上的认识。
在尹玄真看来,无欢此人一向寡言少语,前任教主穆珩还在的时候,他就宛若穆珩手中的一柄剑。
这柄剑从不说话,只做事。
或者说,只杀人。
穆珩让他杀谁他就杀谁,甚至从来不问一句因由。后来穆珩闭关修行,将教中事务全权交由无欢,由他任代教主时,便因为他的独特性格而有过些许顾虑。当时,他叮嘱尹玄真,切勿令无欢走进了死胡同。
如今想来,在无欢任代教主期间,一切就已经有了端倪。
曾经还只能算是亦正亦邪的东胜神教,在无欢全权接手后,彻底成为了世人眼中的魔教,他行事作风似乎全然不知江湖道义,不管外间评价。
无欢此人的名字,也传遍了大江南北。
几年前,他曾经陪同教主遭遇过林少祯的责问,说他为何虐杀无辜之人,变得丝毫不像曾经的林修韧。当时尹玄真就暗暗想到,你真的了解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吗?这个人从来不管正恶,唯论亲疏。
尹玄真见证了他从林修韧到无欢的蜕变,他可以确认的是,这个人其实从来就没有改变过。只是近几年没有了丝毫的牵绊,便越发显得宛若厉鬼罢了。
他只是很意外。
这样一个冰冷得像具兵器的人,竟然也会有感情。对于林家的每一个人,以及屡次对那位义妹的退让。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尹玄真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感。
原本打算离开东胜神教的他,不由自主地就留了下来。他很想要看看,这样的无欢最终究竟会如何抉择,是彻底变成一个六亲不认的魔头,还是被灵山的那根若隐若现的线牵引,演绎一场令江湖人震惊的正邪勾连。
如今看来,恐怕事情正走向了后者。尹玄真笑吟吟的感悟着世事的万般变化,一抬头,就看见了门外急匆匆跑来的游莺。
“林姑娘……林姑娘不见了!”游莺气喘嘘嘘地喊道。
第17章
夜光微凉,大殿里静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无欢皱了皱眉:“何时发现的?”
游莺战战兢兢跪倒在地,说出了事情的起因。原来,无欢这两日没有去见林茉,林茉便独自在院子里闲逛,有时候会走远些,有时候又静静坐着发呆。从原本的话多吵闹变得安静少言,游莺察觉出一丝不大对劲,但见林茉一副闲适之姿,又担心是自己想太多。
直到今天下午,林姑娘早早说困了想休息,便饭也没吃就回屋了。
入夜后屋内灯光久久不灭。
游莺在门外守着不放心,接连唤了她好几声都没人回应,最后不得已撞开门,才惊觉屋子里空空如也,寝被已经冰凉许久。
“也许小姑娘只是觉得无趣,溜出去玩儿去了。”尹玄真不合时宜地做了一个猜测。
游莺抬头看了一眼,也没敢说话。
见无欢看过来,她摇摇头:“我也不敢确定。但是林姑娘最近两天都有些怪怪的,往日里最爱说话了,今天却一整天都没作声。总觉得她好像有什么心事……”
其实是那天夜里去见了教主之后才如此的……约莫是教主说的什么话叫人伤心了,这才突然不告而别。
游莺把这话咽在了喉咙里,没敢说出口。
尹玄真立马吩咐左右道:“派人四处找找,黑灯瞎火的,别迷路了才是。”
见无欢垂眸没说话,尹玄真开口道:“那位姑娘天性浪漫单纯,哪有什么复杂的心思。我看呀,多半是教主没去见她,小姑娘耍性子去了。是吧,游莺?”
“啊?”突然被点名的游莺目光游移,半晌道:“林姑娘的确喜欢有趣人多的地方。”只是赌气这种事情,恐怕不至于吧。
无欢突然起身,脚步迅速:“去盘问一下,看是否有人见过她。”
游莺连忙跟上去,以免教主随时要问她这些天的细节。
屋外朗月高挂,无欢匆匆来到了林茉居住的屋子外面,门仍旧敞开着,里面安安静静的,夜风吹得窗纸呼啦啦响,无欢走进去,四下张望。
床榻上的棉被整整齐齐,墙壁旁的案台上还放了一束新鲜的腊梅,浸香环绕在整个房间。一切都与往常无异,仿佛她只是出去散个步,却再也没有回来。
之前回荡的的音容笑貌,似乎成了午夜间的一场梦。
想起那日半夜,她来找自己时的欲言又止,是不是本来就打算辞行的呢?还是因为太过失望,才决定离去?
跟在后面的游莺见教主眼神黯淡,她鼓起勇气说道:“林姑娘这两天不是在屋里坐着,就是去外面散步,话也少得可怜。”
那夜他不是没有看到小姑娘眼里的失落。但当时的情况,他实在不便与她说太多的话,才草草打发她走。
所以她生气了吗?
他闭了闭眼。
宁愿相信尹玄真的揣测,她只是小姑娘性子上来了,跟他闹别扭。
这不是早就该知道的吗?从小姑娘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无数次表达过自己的忐忑和无助。
她不属于这里,所以终究会离开。而他,毫无办法。
一夜未眠。
次日早上,黑衣人匆匆来报,未看到林姑娘的身影。
此时魅夕已经赶来了无欢身边,立马呵斥道:“这么多人连个小姑娘都找不到,难不成她还能飞出去吗?”
黑衣人个个哑口无言,面露难色。
无欢淡淡道:“此事到此为止,不必找了。”
魅夕和游莺都诧异地看着他。
整夜未眠,无欢脸上并不十分好看,目光更是从未有过的暗沉。这叫所有人都感到不安,并且战战兢兢。
魅夕看不懂这个变数,求救地看向尹玄真。尹玄真冲她摇摇头,也是不敢多言。原以为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变化,谁知这小姑娘说不见就不见了,谁能想得到呢。
保不齐,是回去复命了?
起身离开时,无欢回头吩咐游莺道:“把她的衣服收拾好,莫叫人拿去扔了。”
众人皆是忐忑不安。
等他走远了,魅夕方才道:“那小丫头难不成出事了?”
尹玄真挑眉:“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奇怪。” 魅夕分析道:“按照前几天教主对她的看重,一个大活人失踪了,总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怎么才找了一夜,就不找了?”
尹玄真摇头,揣测道:“也许那丫头留了信?”
两人不约而同回身看向游莺,游莺吓得连忙摇头,道:“林姑娘什么也没留下。”见二人仍旧盯着她,只好老老实实交代道:“倒是两天前的晚上,林姑娘半夜睡不着,去找过一次教主。回来后,就有些不对劲了。”
听到这里,魅夕越发有了一些揣测。
一开始她提防小丫头是奸细,相处几日也看出来了,这丫头即便是对家派来的,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心思单纯,也没有手段,唯一就怕教主真的动了心,却不料竟然这么快人就不见了。
“这实在不合理。好端端的……她还有没有见过其他什么人?”
游莺瑟缩了一下,道:“那日出街游玩之时,林姑娘还见了……”
“见了谁?”魅夕立马追问。
“还见了林家的现任庄主,林少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