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顾烟才看见了那个少年。
说真的,她差点没认出来对方。
平时温和清润的形象一扫而空,戴护目镜的少年在球场上迅速从对方手中断球,上篮,整体动作利落干脆。
唉,还真是有活力的青春期男高中生啊。
不像她,光是凭想象打篮球,仿佛就已经要累死了。
罢了,难得来一趟操场,索性看一会再回去。
顾烟绕过操场,爬上体育馆的最高层,然后踹开通向天台那扇写着“禁止进入”的门,顺利从梯子爬到顶楼,坐在没有护栏的边缘,两腿腾空。
肖泊亦眼尖,顾烟刚坐下就发现了她,远远地跳起来朝她招手,不要面子地高喊道:
“奶——茶——妹——”
“不是!奶茶妹你下来吧!那边也太高了!”肖泊亦看着顾烟坐的地方,有些恐高的他不禁浑身瑟瑟发抖。
“我——就——喜——欢——坐——在——这——”顾烟举起双手拢在鬓边,开怀地回应。
耳边风声呼啸,像是包容了她全部的肆意妄为。
余绯抬眼,看见金发少女在光里,和光同尘。
他想起昨晚上,顾烟趴在望远镜上,对自己说的那一句话。
她说,自己从小就喜欢坐在高的地方,这样就能离星星更近一点了。
也的确是高的地方,更适合她那样的人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一阵嚎叫打破和谐氛围,竟是零班的班主任柏老师。
他指着上空的顾烟,急得就差长出翅膀就地上天:“那边同学几班的!下来!给我!下来!小小年纪别想不开啊!”
“Calm Down!柏老师!”肖泊亦使用蹩脚口语技能,先对其做起了心里工作:“那是我们朋友,她就上去玩玩,不碍事的。”
“玩玩儿也不行!快让她下来!”柏老师急坏了,脸上吓出了一堆褶子,用手推都收不回去。
余绯摘下护目镜,远远地朝她打着手势。
顾烟看明白了,那个手势的意思,是“等我来到你身边”。
不一会儿,余绯也上了顶楼。
听见身后动静时,顾烟转过头,刚好与余绯的视线碰上。
现在的落日余晖饱和度达到了顶峰,天台上朗风拂面,吹起余绯前额碎发。
此刻火红的太阳,刚好倒映在他眼睛里,熠熠闪着光。
“衣服是你的吧?”顾烟朝他伸出手臂,指尖勾着他的冲锋衣外套:“今天你来我们班了?”
“顺路,看见你在睡觉。人体进入睡眠状态的时候温度会下降,怕你冷,顺手给你披上的。”
“噢,又顺路,又顺手。”顾烟配合地点头:“挺巧。”
余绯笑了一声,在她身旁就地坐下:“后天下午,来看我跑三千米吧。”
不是询问,是邀请。
“三千米?那得好多分钟才能跑完吧,我不行,可能会直接看睡着的。”顾烟说着,就打了个哈欠。
异彩满天之下,余绯抬起手挡风,有些无奈:“看我也能睡着吗?”
“那我看得可能会更想睡......”顾烟实话实说。
空气一秒寂静。
顶上仿佛乌鸦飞过。
操场上草泥马奔腾一万头。
说真的,她这人,生来就挺容易犯困的。
但刚刚那句话,顾烟琢磨琢磨,又好像不是特别对,有些歧义在里头。
于是乎她这替人感到尴尬的毛病,就这么再次犯了。
“那个!”善良如顾烟猛地站起来,原地蹦了三下,身体朝上伸展:“那我就答应你好了!我保证不睡觉!”
“噢。”余绯被她一顿操作弄懵了,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护:“那我不甚荣幸。不过这里是禁入地,没有护栏,你看着点儿蹦。”
底下的反应,要比他们更精彩的多。
“歪!肖泊亦你看!她怎么跳了!”柏老师手忙脚乱。
“稍安勿躁老柏,跟我深呼吸。”肖泊亦真怕顾烟把柏老师心脏病给逼出来,指着上面:“您看哈,人家只是蹦跶一下。原地JUMP表示快乐,向下JUMP才表示紫砂,OK?”
柏老师看看肖泊亦乐呵的嘴脸,再抬头看看天台上蹦跶的人,心中一片荒芜。
这帮学生......如果可以,让他紫砂算了!
顾烟最后很快从天台上爬了下来,今晚她要驻唱,得早些回去做准备。
临走前,余绯再问了顾烟一个有些突兀的问题:“最喜欢什么颜色?”
“哈?”顾烟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了他:“粉色。”
“因为乐队吗?”
“是吧。但也不全是。”顾烟抬头看此刻粉红色的天:“你还记得不记得,北风巷从1号到100号,从头到尾都遍布着蔷薇花......粉色的,多好看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有用。”余绯笑:“过两天告诉你。”
晚上在Pink Zoo,乐队四人一齐在为上台做准备时,一向沉默的老鹰忽地抬起眼皮。
“最近,那个富家公子好像常和你在一起。”
“是吗?好像是吧。”顾烟正在给吉他调音,随口一答。
闻之,她的动作稍微顿了顿,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等下,你怎么知道他是富家公子?”
“京城二中里,大半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么,”狮子手撑着地,盘腿坐到顾烟身边,长叹一口气,突然伸手捏了一把顾烟的脸,“除了我们烟爷哈哈!”
“嗳!你活腻了啊!”顾烟“啪!”一下把吉他放在了地毯上——
她和狮子几乎是同一时间站起来,绕着小小的酒吧后台开始猫鼠大战。
“我总觉得他不对劲。”
在二人你追我赶时,沉默的老鹰又开了口。
顾烟和狮子,慢慢停下来,一齐望着他。
“怎么了?”顾烟勉强地笑了一下:“老鹰我说......你是,对余绯有什么意见吗?”
“不,我没有任何意见。”老鹰抬起锐利的眼。
他是单眼皮,平时不怎么直勾勾地看别人。但难得认真起来,黑瞳里的光会与捕食之鹰尤其相似,老鹰的名字也就是这么来的。
顾烟手心紧了紧。
——又来了。
这种关于“顾烟和余绯无论在哪个方面都相差甚远”的提醒。
上一次他送自己回家的时候,那种周身散发出来的温和,她就很深切地感受到过。
顾烟自诩不是个容易自卑的人,甚至大多数时间都厚脸皮地认为自己天下独一,但提及余绯,她好像还真的会有那么一丁点儿属于“坏学生”的自知之明。
虽然只有一丁点而已,但到底是存在着的。
“我只是觉得,他身上的气场很奇怪。”老鹰再度低下了头,身体隐在后台角落的黑暗中。
“我之前,好像在哪儿见过他。”老鹰眉头紧锁。
“哈!没有吧——”狮子耸肩:“你平时的活动范围还没我宽泛,他再怎么样也就一普通高中生,年纪和咱们烟爷一样,你哪认识。”
“你去过南桥街么?”
“那太远了,都跟咱这不一个区的,平时谁去那儿晃荡啊。”狮子摇头。
“老鹰之前的店就开在南边吧。”一直没表态的大猫弯起眯眯眼,他最近迷上了酒吧的架子鼓,成天捣鼓来捣鼓去的,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擦鼓槌:“我倒是觉得,余绯不错。”
顾烟眼前一亮:“是吗?”
“是呀。”大猫伸了个懒腰:“咱们顾烟年纪不大,该多交点朋友的。不一定要一个圈子,谈得来就好了。”
不等其余人发话,大猫把鼓槌放下,将贝斯挂到身上,调整好位置,拨了一下。
“新换的弦,声音还不错。”他眨眨眼:“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上台吧。下次表演,烟爷抱吉他的话,我可以负责鼓。”
Pink Zoo室内的氛围已经开始燃烧,台下的人高举双手,大喊着“Pink Zoo”的名字。
老鹰是最后上台的,平时只关注键盘本身的他,难得向下看。
然后他看见了,在人群中的余绯。
其他几人包括顾烟,似乎都没有发现那个隐秘的角落。
所有的听众都站着,故而唯一坐着的他,便被人群挡了个严严实实。老鹰站的偏僻,故而刚好卡着一个角度能看见。
余绯的手中拿着一杯颜色剔透的无酒精饮料,安安静静的。
他的视线,从始至终只放在顾烟一个人身上。
而舞台上的顾烟专注地唱着歌,被高朋满座簇拥着的她,并没有看见他。
人声鼎沸里,清白的暧昧在恣情蔓延。
(曾经我是不安河水
穿过森林误入你心
没计划扎营 搁下了是非
一去不回
......
等我找到你 试探你眼睛
心无旁骛地 相拥
那是我 仅有的温柔
也是我爱你的原因)
......
Pink Zoo店内彩灯闪烁,但也不怎么亮堂,颜色还是以黑色居多——放眼望去,漆黑一片。
唯独她马尾红唇,最是亮眼。
第9章 你很喜欢跳舞吧√
京城二中运动会的第二天,顾烟没去学校。
第三天,顾烟睡到自然醒,窗外阳光正好。
她忽然想起来,余绯下午好像要跑三千米来着。
不过,自己当时也没答应他一定会去看,毕竟她真的怕自个儿看睡着了。
顾烟就在这份关于“去还是不去”的纠结和矛盾中,慢条斯理地挑衣服,梳头,出门买奶茶......
最后到达京城二中的时候,刚好下午的比赛刚刚开始,高一的男子三千米是第一项。
肖泊亦一个上午被余绯使唤着往九班跑了好几趟,都没找着人,余绯以为她不会来。
结果没想到,他刚在检录处签完到,抬眼便看见顾烟在不远处心无旁骛地喝着奶茶,一手插兜,四处乱晃。
她站在人群中,真的太显眼了。
运动会这三天,京城二中不需要穿校服,所以同学们,尤其是女孩子,都穿了自己的私服,也化了妆。
顾烟倒是和往常没有太多不同,只是涂了颜色明艳的口红。
今日大抵是京城全面大降温前的最后一次升温,顾烟上身只穿一件红色条纹吊带,也不冷,下身则是高腰的牛仔短裙,手腕上几根马卡龙色皮筋——若是远远看过去,还会以为是什么新款的手链。
高高束起的马尾在阳光下呈金黄色,齐刘海被吹得乱糟糟的,底下那双球鞋则洗得发白。
而明艳非常的某人喝完了奶茶,百无聊赖地往旁边看,刚好和余绯目光相对。
余绯身上披着外套,很随意的模样。他倚在检录处的帐篷旁边,身上的光影一明一暗。
忽地一堆运动会志愿者出现,推搡着从顾烟身旁过去,阻挡了她的视线。
志愿者们手中拿着横幅海报,凳子一类的杂物,看起来还挺重。
顾烟赶紧让道,以防自己被他们绊着。
但因为都是男生,顾烟不高,志愿者们就都没顾得上注意。
于是这一挤,顾烟猝不及防地被凳子腿磕了一下,摔在塑胶跑道上,奶茶洒了一地。
看见奶茶洒了的时候,顾烟心态真的很爆炸,同时也知道自己还是高估了自身的移动速度,明明都知道要避开,却还是被绊着了。
志愿者们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撞上了人,还没来得及去扶,一件撞色的校服外套已经盖在了自己身上。
余绯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抱起了她。
顾烟身体腾空而起的时候都还是懵的,印象里,余绯离自己也有几十米远,怎么一个突然就闪现了?
其实顾烟摔得没有那么重,自己爬起来也不是不行。
但就在这一刻,她极其配合地把嘴角耷了下去,嚣张地喊道:“疼疼疼疼死了!你们几个怎么当的志愿者,走路是不是都不长眼啊!”
其跋扈和无理程度可想而知,那一大坨志愿者们不禁被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站成一排,连连说着“对不起!”。
同时也各自暗道不好,怎么偏偏撞到了京城二中出了名的问题少女,往后自己出入学校是不是都得小心翼翼,以防被她的小弟们暗算啊!
余绯叹了口气,无奈地在她耳旁哄道:“好了好了,看你把他们给吓的。”
“有吗?”顾烟看看身后,果不其然,那堆志愿者齐刷刷地目送二人离开,一个都没动。
“还真是。”顾烟在余绯手臂上躺的很舒服,颇有些得意之情:“也不看看我是谁。”
“是,你是最厉害的。”余绯走得很稳,但还是轻声提醒了一句:“手放上来,别又摔了。”
顾烟也没想,立即把手臂搭在了余绯脖颈上。
此刻阳光悠然地洒着,余绯离自己好近好近,似乎连那些低垂的睫毛她都能数个清楚。
于是她就盯着他眼睛,默念:一、二、三......好吧太多了,他妈的怎么可能数清楚。
医务室不知道为什么没人,余绯将她放在床垫上坐好,顾烟的膝盖这时才又隐隐作痛起来。
“等我一下。”余绯直接轻车熟路地打开玻璃柜门,取出一盒碘伏棉球和纱布。
“你怎么知道那些东西在那边?”顾烟还是第一次来医务室,左看右看,极为好奇。
“猜的。”余绯大步走来,在她面前单膝跪地,拧开碘伏棉球的盖子,用小镊子取出一块,轻轻扣住她脚腕:“别乱动,也别乱看,一间医务室而已,没什么东西。”
“不看医务室那我看哪儿?”顾烟轻笑,歪了一下脑袋:“看你啊?”
余绯冷不丁抬头,和她对视。
顾烟朝后一缩,余绯扯了一下她腿弯,又把人拉了回来。
“不是说了看我吗?”余绯盯着她,然后在顾烟发愣的时候,棉球朝她膝盖上一贴。
“啊!”顾烟整个人差点弹起来:“疼死了!”
余绯按着她,朝那处轻轻吹气:“知道疼,下次就注意点儿,别光顾着看我,连路都不看了。”
她的腿特别白,膝盖又泛着天然的粉色,上面磕破了这么一块,碘伏的颜色红红的,在其上极为明显。
摔破的地方倒也不大,只是伤口出现在她那样娇嫩的膝盖上,便让人难免心疼。
“还不是都怪你,摔得都破相了。”顾烟看着自己的膝盖。
“好,都怪我。”余绯再度吹了吹她的伤口,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粉色的创口贴给她贴上,一边悉心嘱咐道:“回家洗澡的时候记得伤口不能沾水,否则会很疼。”
“疼相比不好看来说,是很小的事呢。”顾烟嘴角耷着,不大开心:“我的腿那么长,那么好看,今天穿的又是短裙,可现在破皮了,印子要等好久才能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