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十夜——写离声【完结+番外】
时间:2023-07-18 14:36:36

  梁玄被她戳中心事,又羞又恼,越发装出凛然不可侵的样子道:“不是为了沐浴洁身又是为哪般?怎么,孤在你眼里如此不堪?”
  “岂敢!岂敢!”董晓悦忙不迭地赔不是。
  想想也是她小人之心。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燕王殿下怎么穷都是个王孙贵族,就算没讨老婆,三五个通房小妾总是有的,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宅男,至于稀罕这个么!
  梁玄听到她的心声,忍不住辩白:“孤没有……”
  话没说完,神女已经开始卖力地将功补过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下,燕王殿下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董小姐尽可能心无旁骛,把自己想象成一名皇室清洁工,职责就是为尊贵的燕王殿下擦洗他的宝枪,她的手法是百分百专业的,态度是公事公办的……
  可是实践起来谈何容易!董晓悦搓了十几下,已经带了哭腔:[殿下,差不多了吧?]
  梁玄闷闷地嗯了一声,再继续下去他也受不了。
  董晓悦如释重负,触电一样收回手。
  梁玄平复了许久,战栗的感觉才慢慢消散,头脑恢复清明,他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亟待澄清:“孤不需要补。”
  [补什么?]这没有上下文的一句话,董晓悦莫名其妙。
  “罢了……”燕王殿下瓮瓮地道,“赶紧洗完衣裳回去,晚了难保宸白羽不会出事。”
  [……]我就说!
  董晓悦赶紧从石头上拿起血衣,梁玄又道:“先穿上衣裳,别……把孤冻坏了。”
  “……”还真小气。
  董晓悦担心小师侄,把衣服放进湖水里漂洗了会儿,草草搓揉了两下,便捞起来拧干。
  “方才你讲的那个故事……”梁玄欲言又止地问道,“是从哪里听来的?”
  董晓悦这才想起这一茬:[是我家乡的故事,专门哄小孩子的,殿下为什么问这个?]
  “孤听过这个故事。”
  [不会那么巧吧,]董晓悦撩起袖子,把拧过的衣裳搭在胳膊上,开始转身往回走,[是一模一样还是有点像啊?]
  起风了,几缕轻云飘过来,仿佛给满月蒙了层薄薄的面纱。
  “枝干几乎一样,只是言语上有些出入。”
  [哎?这不太可能吧……殿下是听谁讲的?]
  “一个……宫人。”
  该不会是穿越的吧……董晓悦又问:[那她现在在哪儿?]
  “死了。”梁玄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个陌生人。
  [……]这就把天聊死了,董晓悦尴尬地望望天:[今晚的月亮真漂亮啊!]
  梁玄淡淡道:“孤讨厌月亮。”
  “……”您有什么不讨厌的吗!
  “你。”
  [我怎么了?]
  “……不怎么。”就是笨。
  [殿下,你们是怎么过中秋的?吃月饼吗?就是一种圆圆的面饼,里面包馅儿。]
  “大h并无此风俗。”
  [一般是果干、坚果之类的馅儿,也有咸的,猪肉牛肉鸡肉……我最喜欢蛋黄莲蓉的,以前我妈单位都会发食堂现做的蛋黄莲蓉月饼,特别特别好吃。]
  董晓悦声音有些落寞,话锋一转:[其实也没什么好吃的,J甜J甜,全是油,吃不完半个就快腻死了,我妈单位每次都发好多,最后总是吃到快吐也吃不完,只好扔掉。]
  这峰回路转的,还夹了不少生词,燕王殿下忙着阅读理解,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话。
  [后来吃不到了,回想起来就又觉得好吃了。]
  “你的双亲……”
  [嗯,]董晓悦知道他知道,[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出车祸没了,他们是来接我放学,我爸下班晚了,车开得有点急,出事的地方离校门口就一条马路,我跟同学跑过去看的时候还不知道那是我爸妈。]
  她顿了顿又解释道:[车祸就是……]
  “我知道。”梁玄能清楚看到当时的画面,这一定是令她刻骨铭心的一幕。
  [哦对,]董晓悦抽了抽鼻子,[不说这些了,你们怎么过中秋的?]
  “幼时住在宫里,每年中秋华林苑都会设宴,无非就是丝竹歌舞、饮酒赋诗,没什么特别的,”梁玄轻描淡写道,“后来建了府,就在府中过了。”
  [一定很热闹吧?]董晓悦随口问了句,想起某部古装大片中的宫宴场面。
  梁玄小时候开智晚,同龄的皇子都能从头到尾诵论语了,他还说不了囫囵话,阂宫上下都暗笑淑妃生了个愚儿。
  淑妃平生最是要强,偏偏在子嗣上跌了个大跟头,便时常迁怒于稚子。
  每逢年节后宫齐聚一堂,对梁玄来说都意味着一场劫难,事后总有三五日极不好过。
  他那时看着痴愚,却渐渐开始记事,四岁那年中秋夜,淑妃在宫宴上受了奚落,多饮了几杯酒,回去便拿孩子出气,将他从被窝里拖出来打了一顿笞杖,然后把只着里衣的他一把推到庭中。
  提起中秋佳节,他便想起淑妃手把笞杖站在殿门外的玉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我若是没生你就好了。”
  那天夜里,他跪在庭中,望着月亮,开口说出此生第一个字:“冷。”
  这是一辈子都无法宣之于口的过往,梁玄便只是嗯了一声:“是挺热闹的。”
  董晓悦察觉到他不想说这个,便转移话题:[对了,宸霄说这附近天象异常,有绛气什么的,我怎么看不出来啊?]
  “观气是另一门术法,宸彦应是不善此道,你我自然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殿下懂得真多!殿下真是绝顶聪明!]董小姐的马屁是成吨批发的,挥洒起来毫不吝啬。
  梁玄哼了一声,不经意地望了眼天空,只觉天地清霁,圆月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不知道怎么才能从这梦里出去,”董晓悦又转回最困扰她的难题上,“难不成真要去挖梁王墓?”
  本来她以为梁玄的魂魄在梁王身上,现在既然已经找到了他,那挖坟就没什么意义了,振兴门派这种事她可没兴趣。
  “走一步看一步吧,急也没用。”燕王殿下一点也不着急,这个梦结束他就得归位了,神女又要去下一个梦里,说不得又冒出个什么无品、无德、无操、无行的,跟她酿酿酱酱不清不楚。
  横竖死不了,就让他们等着好了。
  董晓悦哪里知道他那么多心机,只佩服燕王殿下沉着冷静,果然是干大事的人。
  一时间两人无话,董晓悦默默走着,眼看着离破庙只剩下十来步路,突然从庙中传来一声凄厉尖叫划破长空:“啊―――――――”
  “是宸白羽!”董晓悦拔腿就往庙里跑。
第30章 生变
  阿桃死了。
  不久前还巧笑倩兮的少女躺在血泊中, 一双眼睛像对蒙尘的玻璃珠, 颈上一道深深的血口子,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明显伤口。
  凶器显然就是她身边那把寒光闪闪的三尺铁剑。
  本该保护她的老道僵尸则成了一堆骷髅,只能从那把白发和道服中猜出白骨的身份。
  凤冈道人则不见了踪影。
  董晓悦把挂在她身上嗷嗷直叫的宸白羽扒拉下来:“别嚎了, 好好说, 究竟怎么回事?”
  宸白羽抖得像筛糠一样,哆哆嗦嗦,语无伦次:“她她......她......我我我......”
  “别抖了,”再这么抖下去脑袋上怕是要掉下一两个零件来, 董晓悦杞人忧天,“深吸一口气。”
  宸白羽依言深呼吸几次,总算稍微平静了一点:“小......小侄去了厕房, 回......回来倒头又睡了过去,方才睡着睡着冷醒了,发觉火熄了,便坐起来重又点上, 谁知......”
  谁知刚生完火, 就在火光里看到了阿桃的尸首。
  “你睡觉的时候有没有隐约听到什么动静?”
  宸白羽摇摇头,随即又点头:“师叔这么一说......小侄仿佛听见过一阵细细的铃声。”
  董晓悦瞥了眼小桃露在衣袖外的手腕, 那串金铃在火光里熠熠生辉,宸白羽听到的铃声,大约就是这个了,那时候小桃应该还活着,可惜睡梦中难以估计时间, 这线索也没什么用。
  “去火堆边看看。”梁玄在她脑内道。
  董晓悦走过去,若有所思地查看了下,问宸白羽:“这些柴禾是你新添的吗?”
  宸白羽摇摇头:“未曾添过,小侄只不过重新点了火。”
  [殿下,不是柴烧完了才灭的,应该是有人故意把火熄灭的。]
  “嗯。”燕王殿下回答道。
  董晓悦又问小师侄:“凤冈去哪儿了?门口拴着的僵尸也不见了。”
  宸白羽答道:“小侄醒来就没见着他......哦!哦哦!一定是他!一定是他杀了人畏罪潜逃了!”
  董晓悦忖了忖,乍一看确实是凤冈的嫌疑最大,但是仔细一想便能发现不对的地方,阿桃和凤冈两人结伴而行,从平川渡一直来到隐烛山,少说也同行了一个多月,两人独处的时间肯定不少,什么时候杀她不行,非要当着他们的面?
  她还没来得及提出这疑点,便听门外传来一阵粗声粗气的咳嗽声,抬头一看,正是那“畏罪潜逃”的凤道长。
  凤冈身后跟着僵尸阿四,一边跨过门槛,一边热情地同他们招呼:“吴道长醒了?哟!金道长也醒了......”
  宸白羽还没反应过来,董晓悦的心重重往下一沉,凤冈果然不简单,她身上贴着化尸符,他却点破了她道士身份,大约一早便已将她看穿。
  凤冈却对她戒备的神色视而不见,夸张地抽了抽鼻子:“好大一股子腥味儿......嚯!阿桃妹子这是咋了?”
  宸白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缩到了董晓悦身后,紧紧揪着她的腰带,踮着脚从她肩膀处斜斜探出脑袋:“你别装相!阿桃姑娘是不是你杀的?”
  “......”要作死能不能别把师叔当肉盾啊少年!
  凤冈却是脸色如常,耐心道:“吴道长这说的啥子话,俄牵着阿四出去遛个弯,顺便上个茅房,这才刚回来,人咋的就成了俄杀的?”
  他身后的僵尸阿四“啊啊”地叫着,似乎是在替主人作不在场证明。
  “你你你想做什么?”宸白羽见凤冈朝他们逼近,拖着董晓悦的腰带连连往后退,“是不是要杀我们灭口?”
  “......”别提供思路啊二货!
  凤冈笑着甩甩头,却没有停下脚步。
  “你别别别痴心妄想!我师叔......我尸妖可厉害,你再过来我叫他吸干你的血!”
  “......”董晓悦简直怀疑这一腔孤勇的小师侄是不是吉娃娃投胎。
  凤冈噗嗤一笑,把放狠话的宸白羽当空气,径直从他们身边经过,走到阿桃跟前,俯身查看了下尸体,伸手往伤口上摸了一下,拈了拈:“最烦这些动刀动枪的,好好的货色,一刀下去,折了六七成的价,晦气!”
  董晓悦从那只言片语中猜出他的行当:“你是卖香人?”
  “卖香人”是雅称,说白了就是倒卖尸体的,凤道人这种是其中最恶劣的一个类别,专门物色修为灵力俱佳的活人做成僵尸贩卖,缺德阴损,风险很高,当然收益也是无与伦比。
  凤冈抬眼笑道:“小兄弟,出门在外,不干自己的事莫要多问,仔细祸从口出。”
  说完伸出左手,食指中指相并,往窗外的满月一指,董晓悦看到一脉银光贯入他指尖,仿佛从月光里抽出根丝线。
  凤冈收回手,双目紧闭,嘴唇微动,似乎在默念什么经咒,片刻之后,他突然睁开眼,将双指往阿桃眉心一指,大喝一声:“起!”
  阿桃的双眼中银光一闪,应声而起。
  “是注灵咒。”梁玄沉声道。
  董晓悦也看出来了,忍不住羡慕嫉妒恨,也不知道凤道人什么来历,这注灵咒比起他们天镜派的黄纸朱砂酷炫太多了。
  僵尸是需要炼的,少说也要炼个七七四十九天,轻轻松松一道符咒就能直接把一具新鲜尸体变成僵尸,这凤道人的修为深不可测,恐怕在宸彦之上。
  宸白羽没有半点眼色,专注作死:“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董晓悦转过身,往小师侄的脑袋上拍了一下,你师叔打不过人家没点数吗?
  凤冈宽宏大量地笑笑,对宸白羽耐心解释:“这小娘子的尸首留在这里变作一堆腐肉,多暴殄天物,俄这是行善积德。”
  他边说边走到老道的尸骨边,从腰间解下一样什么东西,抖开,原来是个布袋子。
  凤冈俯身在骨头堆里挑挑拣拣,把头骨和五六根别的骨头装进袋子里,扎紧袋口,转身递给阿四:“拿好喽。”
  僵尸阿四温顺地“呜呜”叫唤两声,动作僵硬地接过敛骨袋背在肩上,老道的骨头发出喀拉拉的响声。
  “小心,”凤冈呵斥道,“磕坏了看不抽你骨头!”
  同样是僵尸,阿桃的待遇好多了,凤冈朝她亲切地笑了笑:“好孩子,咱们走罢。”
  阿桃死了没多久,尸僵还没消失,仍旧保持着死时的姿态,看着很别扭。不过她还是排除万难,恋恋不舍地冲董晓悦望过来,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来。
  “傻孩子,”凤冈哭笑不得,“都死了还惦记着他呐!金公子不是良配,回头阿兄给你寻摸个比他还俊的。”
  燕王殿下哼了一声,显然很不认同。
  阿桃喉间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声,吃力地抬起胳膊捋眼皮,像是在哭,却一滴眼泪也淌不出来。
  这画面诡异之余莫名令人心酸,董晓悦开始后悔刚才没事招惹人家芳心。
  “走了走了。”凤冈催促道。
  主人下令,阿桃只得跟着走。
  “师叔,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宸白羽小声道。
  董晓悦白了他一眼,不然呢?
  “说起行善积德,”凤冈突然脚步一顿,转过头来,朝那师侄俩看了又看,意味深长道,“丹桂红,鬼门开,俄要是你们,赶紧有多远跑多远,逆天而行,一身两魂,小心天道找上门。”
  董晓悦听到一身两魂几个字,心中一凛。
  宸白羽却是一脸懵懂:“什么丹桂,什么逆天而行,师叔,他什么意思?”
  丹桂一说,董晓悦在九疑山上翻杂书的时候倒是看到过,有些旁门左道相信处子血称作“丹桂”,认定未经人事的少女血液至阴至纯,有沟通阴阳的功效。
  那神神叨叨的凤道人口中的丹桂指的应当是阿桃的血,阿桃割断颈部动脉而死,死时鲜血喷涌,溅得到处都是,连屋子正中的坐佛像上都沾了不少,星星点点的,还真有点像丹桂绽放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又有种诡异的美感。
  庙很小,莲花座上那尊泥塑佛像也不大,身量和真人差不多,董晓悦不是信徒,进门时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光线又暗,所以并未看清楚,此时却莫名让她有些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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