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一口气往前走,他依然优秀,但没有那么非他不可的理由了。
白枳是他父母给他选的妻子,是他未来想要有所成就而不得不依靠的人,她做不到那么自私,葬送他的未来。
她也从来无法确定,他对自己的情感。
从小被她欺负到大,生了憎恨讨厌的心思很正常,这几个月,从开学的冷漠,到后来也肯帮她解围,他大约不再那么讨厌她,可这离爱,离相守一生,离为了一个人对抗整个家族和世界还相差很远。
她不是一个好运的人,所以从来不去赌他非她不可的几率有几层。
如果是遗憾,以后回头,她也会告诉自己,已经勇敢过,在b班那个所有人都不学习的环境中,她坚持了两年,头发大把地掉,放弃了自己最爱的画画,征服过数学这头朝她亮出獠牙的狰狞怪兽。
所有不甘和不该有的心思都得收下。
薛婉清和柏悦谈起他,眼里的光都是亮的,唯有薛婉清,不住的叹气,说这孩子这两年经历了很多,瘦了,高了,内敛沉默,变得不快乐。
柏悦也跟着心疼,小时候那么乖的孩子,她回过头来叫翁星,“星星,以后周末你多和陈星烈待一起玩儿,开解他,也好好请教下他学习的问题,他这次又是第一。”
小狗趴在石头上吐舌头,梧桐树叶一片片往下掉,翁星走过去,脚踩在树叶上,吱呀作响,她蹲下来逗小狗,轻轻回知道了。
他是第二天天晚上来的,携着夕阳余晖,单手抱着笔电,mac,银色的。
一双新的球鞋,黑色冲锋衣和长裤,性子慵懒,对薛奶奶也难得耐心。
他弯腰,帮奶奶削一个苹果,指节修长,后颈骨凸起,肤色冷白,掌心有点红。
眉眼深,碎发浅了一层,侧脸锋利,英俊眉眼半隐在暗处。
少年气,凛冽肆意,又透着股散漫。
夕阳照在路边水凼里,像打翻的颜料。
没有打招呼,没有寒暄。
翁星穿了件浅蓝色碎花长裙,她进旗袍店给薛奶奶打下手。
翁怀杰提前回来,那晚在庭院里支了桌子,和露天幕布,放电影。
薛婉清爱听戏,现在这年代戏班子不好找,翁怀杰就差人布了景,弄成电影院里的白墙一样,找了磁带放黄梅戏。
咿咿呀呀的,婉转着调子,古韵悠长。
桌上饭菜已经上齐,他们一家人和薛奶奶和陈星烈,围坐了一桌。
没开席的时候,门铃响了。
穿黑西装的男人进门,身旁跟着司机拿着一把收了的黑伞。
好几年没见,男人气质冷冽,沉稳而带有上位者独属的威严,眉眼和陈星烈有几分相似,不苟言笑,一场不幸的婚姻也消耗他很多,他眼角有皱纹,深刻而内敛。
单手拎了个蛋糕盒进来,对着主座的老人他先恭敬地叫了声妈,他让司机把蛋糕放在旁边小桌上,米云阁的黑松露蛋糕,一般客人得提前一周预定。
“您今天过生日,儿子来看您。”陈津滕嗓音沉稳,磁性。
薛婉清拍了拍旁边的木椅勉强让他坐下,“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妈在呐。”
“成天忙工作,是要把整个榆海买下来不成。”薛婉清嗔道。
“不敢,妈教训的是。”陈津滕谦逊回。
翁怀杰倒了一杯酒递过去,“津滕兄是内秀,多年不见,安好。”
陈津滕接了他酒,抿唇喝了口,寒暄回:“我这两年也时常在财报上看见怀杰,很有才华的企业家。”
“我只是偏安一隅,比不了你。”
你来我往的客套,场面话,都代表不了真心。
他们在生意上没有来往已久,陈津滕回酒已经算给了他们家面子,也是在谢他们照拂薛婉清的恩。
大人的客套总是无聊,一个话题聊久了也乏味。
后面陈津滕说了句,“你家姑娘出落得娉婷,不是小时候的小魔王了,不像我家的小子,现如今还混着,事事不服管教。”
指尖捏着雪碧杯,陈星烈抬头冷冷地看了眼他爸,也是今天他从入门到现在第一眼看他。
出口嘲讽就是刺,“用你管么。”
捏勺子的手用力,额角绷起青筋,陈津滕正欲发作。
薛婉清瞪了他一眼,回头和蔼地对着陈星烈道:“阿烈,不是说准备了礼物给奶奶。”
柏悦也跟着帮衬,“对啊,阿烈,现在去拿吧,奶奶想看。”
翁星咬了口蛋黄酥,庭灯如水,侧过身看他,嘴角沾了点粉糕,有些稚气在。
低垂眉心,陈星烈一手搁木桌上,淡淡看着她,没回应。
细眉远山,偏粉的唇色,碾碎了樱花一般,干净温和,在这黑天里勾得人有种想要摧毁的破坏欲。
柏悦催促,“星星,跟着阿烈一起去取,帮他打灯。”
薛奶奶也附和,“星星去吧,桌上好吃的都给你留着。”
“噢,好。”放下筷子,拿着咬了一半的蛋黄酥,翁星离开座位,回头看了眼陈星烈,轻轻道:“走呀。”
勾唇低笑了下,“昂”了声,陈星烈站起身,比她高出一个头,在灯光下,他们的影子依偎。
踩着石阶,不远处喷泉有水声哗啦。
裙摆拂着小腿,长发编成马尾,翁星今天戴了一个月弧形的发夹,姜黄偏白一点的颜色,弯弯的缀在发根,像今晚走失的月亮。
庭院到旗袍店有一段距离,路灯灯光昏暗,最后一段路没灯,很暗,漆黑无比,像寂静里有水流的声音。
翁星翻衣服找手机,不慎脚磕到一块石头,她轻嘶了声,随后赶到手腕被一双干燥宽大的手掌握住。
借力站稳,水汽弥漫,翁星眼神不自然闪躲,眼睑下红痣安静内敛,微微僵滞着缓缓把手往回收。
男生站在背光处,发丝晕了层浅橘色,侧脸轮廓清晰,眉眼冷而散漫,他指尖很凉,缓慢收回手,敏锐捕捉到她眼底情绪波动,声线清冷,低低开口:
“紧张什么?”
第25章 悸动
水珠滴落在石阶上, 树叶微微摇曳,空气里闻得见淡淡糕点的香气,巧克力裹奶油,清新的甜。
眼睫微动, 下意识的反驳, 翁星回:“没有。”
“昂。”他嗓音里带着低低的笑意, 单手插兜,淡淡开口:“看路。”
“好。”翁星踩阶梯往上走,紧张得有点同手同脚,耳尖似乎是红了。
眼眸微垂,陈星烈注意到了, 没拆穿,也没做声。
一路进了旗袍店储物间,支放旗袍的架子有种松木的气息, 一匹匹织绣精美的布料展放在上面。
光线漆黑, 手机偏又没电了, 翁星在暗中就像个找不着南北的兔子,瞎撞了会, 额头碰到他宽大干燥的手掌,搭在木架上, 阻止她撞到。
顿了顿, 翁星轻轻开口:“谢谢。”
食指轻揪手腕手链,她问:“礼物在哪里?”
“二楼。”兜里揣着手机,陈星烈垂下点眸,闻见姑娘发件的茉莉香, 身形纤细,喉咙有点痒。
抬手他摁亮楼梯间的开关。
一盏小夜灯亮起, 光晕淡淡的,周遭明亮起来。
翁星抬头看见少年侧脸,一贯疏冷淡漠,这刻眼底倒有少见的耐心,他没动作,只是淡淡看着她。
犹豫了会,翁星开口:“你上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低笑了下,陈星烈眉眼又恢复散漫,声线低哑,“提不动。”
“很重吗?”翁星有点诧异,又不太相信。
“嗯。”他嗓音低,略磁,眼睫很长,在眼下铺出一圈阴影,俊冷淡漠。
犹疑纠结了会,翁星还是上去了,站在他曾经住的房门口,她停下,询问似地看了眼他。
碎发漆黑,下颌线流利,他脸上没什么波澜,抬手直接把一串钥匙扔她怀里,意思很明显。
在里面。
翁星对锁孔对了好一会,他也没有不耐烦。
推开房门,摁亮灯开关,里面竟然难得得整洁,应该是薛奶奶提前清扫整理了。
床铺书架,还有一个新换的液晶屏电视。
一副没拆包装的游戏机手柄堆在旁边,窗外是阳台,放了藤椅,养了一排花儿,不是花期,但都绿油油的,长得很好。
没开的行李箱堆在门边,还有七八双包装不同的鞋盒,摆得凌乱,应该是他新放的。
书架旁是一张白色的桦木桌,一个淡紫色装饰的礼盒放在上面,用礼带缠着,很复杂的复式系法,包装精美。
跟今天陈津滕带来的那个蛋糕很像。
书架上有些没拆封的崭新的书,有种淡淡的印刷墨气息。
一时有点局促,翁星不知道该站哪儿。
抬手拉开冲锋衣拉链,陈星烈把衣服脱了,只穿一件长袖T恤,黑色的,袖口印了白色英文。
脊背宽阔,侧身单薄,人高,站在这房间里都显得空间逼仄,他坐床上,长腿勾了把椅子横栏踩着。
叼了根烟,摁火机,火苗跃出,垂了点眸,他没点烟,随手扔床旁桌柜上,抬眸懒散地看她,“怎么不坐?”
“忘了这儿的路了。”不是问句,平淡叙述,但勾起翁星回想小学到初中那几年最爱躲翁怀杰的训斥,买一大包零食,跑到薛奶奶阁楼上躲他房间里看电视,看小说,画画。
那时候他这房间里有个画架是为她留的,床边有个大箱子是拿来堆她的毛绒玩具的,还有一大半的书架是拿来放她的言情小说的。
嚣张跋扈,孜孜不倦地欺负那个乖巧的陈星烈,也没有分寸感,小学的时候玩累了就在他床上睡觉,让他只能在旁边看着。
现在,这个房间结构没变,但放的东西变了,人也变了。
手指下意识地揪手链上的月亮,翁星拘束着回:“都不是小孩子。”
“拿完礼物就下去吧,你好像能拿动。”她转身想走。
“躲我?”淡淡一声没什么波澜,陈星烈一指搁笔记本电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压键盘。
微微滞了滞,翁星回头看他,暖黄灯光下少年眉眼冷冽,五官轮廓很深,棱角分明而又桀骜,他懒洋洋斜靠着墙,笔电搁腿上,松散的姿势,食指上没了那枚银戒。
怎么看都很帅的那类,怪不得那么多姑娘喜欢。
太直接,翁星一时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掀了掀眼皮,陈星烈随便拿了个魔方在手里转,他看着她眼睛,继续问:“还是讨厌我?”
“翁星。”男生嗓音低沉,磁哑,情绪都融入夜色里。
咬了咬唇角,清凌凌的眼眸看着他,翁星回:“没有。”
“嗯。”垂了点眸,陈星烈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冷了,“把礼盒拆了。”
“奶奶的礼物。”他又加了句。
“哦,好。”翁星往里走了几步,小羊皮靴踩在地砖上,有清晰的声音。
长裙及脚踝,她很瘦,腰肢纤细,手指细腻白皙,拆蝴蝶结有点绕手一时没找到解法。
陈星烈走近,随手丢给她一把美工刀,低眸看她,挡住光源,暗了点。
那美工刀拆断粉色的丝带,翁星顿了顿,开口:“太暗了。”
挪了点位置,不经意手腕摩挲过男生的腕骨,干燥而带一点温暖。
翁星很难说清楚自己现在这种感觉,她觉得有点热,先是耳朵,后是脖子,也有可能是没开窗,空气太闷了。
强制自己集中注意力,拆开那紫色的礼盒,里面果然是一个蛋糕,和陈津滕带的那个是一样的牌子。
精心设计的图案,香槟巧克力,珍珠一样的糖糕,还有一大袋的彩色蜡烛。
翁星粗略地数了下,忍不住笑了,“六十多根蜡烛啊?”
薛奶奶过六十七岁生日,就真得在这蛋糕上插满六十七吗。
店员自作主张送了这么多,陈星烈只说了年龄,这下他也不想解释。
看着她笑,轻轻道:“你的礼物呢。”
翁星有点羞愧,时间太紧,她没准备,只好摇摇头回:“没有。”
“那就当我们送的。”他单手拎起内包装系带,隔着玻璃罩看见里面的蛋糕精美漂亮。
“啊?”了声,翁星懵懵的。
而陈星烈人高腿长,已经快走出去,留下一句,“蜡烛拿好。”
翁星有点忐忑地捧着蜡烛跟他身后走。
她担心陈叔叔不高兴,因为陈星烈和他撞礼物了。
然而事实上也是这样,陈津滕看见他拎着和他同一家店做的蛋糕过来,脸色沉下去。
薛奶奶倒是很满意,一个劲地夸他有孝心,提前一周挑的款式,订的蛋糕。
不像某个插队做蛋糕的人,不上心。
翁星把蜡烛递放到桌边,陈星烈淡淡说了句“翁星选的款式。”
“是吗?星星用心了,奶奶很喜欢,谢谢你和阿烈了。”薛婉清和蔼地笑,眼角都是笑纹。
陈津滕喝酒的动作停了下,漆黑的眼眸看了眼陈星烈,审视探究,绝对称不上好情绪。
回视过去,眼底冷淡,丝毫不退让。
司机在旁边拿了电话过来,说有合作方联系。
陈津滕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时,薛婉清看黄梅戏正看一半,瞟了眼他:“是又有事要走了?”
陈星烈半靠在椅子上,拿着手机打游戏,没分去一个眼神。
解了解西装袖扣,陈津滕看了他眼,眼神严肃,“儿子今晚不走,在这陪您。”
“哟,今天有空陪你老母亲了啊。”薛婉清略微嫌弃,“可是你留下来睡哪儿,家里也没你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