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复一日的争吵中模糊了。
“有霖……”徐鹏程欲言又止。
“嗯?”莫有霖等着他的下文。
徐鹏程笑了笑,视线里,满城灯火变得遥远,“过了年,我们又大一岁了。”
莫有霖没说话。
他们已经过了三十岁了,自打29岁开始,徐鹏程每过一年就会提一回这个话题,不外乎是提醒她,该生孩子了。
她不想接腔,刚还说别把他爸的话当一回事的呢?
徐鹏程再度笑了,有些苦涩,“三十而立,我们早该立住了,却还不知道立身之地在哪里。”
“我要回去了。”莫有霖飞快地说。
徐鹏程愣了愣。
“我已经……买好机票了。”
徐鹏程挤了丝笑容出来,“这……都快过年了。”
“嗯,年前还有几个重要的单,必须回去。”很果断,干脆利落的语气。
“那过年……”
“看情况吧,也许……不回来了。”凉风吹过来,莫有霖觉得心里空空的,忽然有一种不知道为什么回来的迷惘。
徐鹏程点点头,没再说话。
“你呢?还……”莫有霖想问他,还回去吗?但一个“还”字说出来,一种莫名的害怕却自心底袭上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剩下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他猜测着她的意思,迟疑着,“我……看看情况,我妈现在不太好,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莫有霖点头表示理解,她婆婆这回挺凶险,虽然手术了,也还在医院住着呢,之后的恢复期只怕也要个一年半载的。
她没有权力逼人儿子这个时候离开。
她和徐鹏程之间,大概也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这次,我爸的事,谢谢你了。”她说。
徐鹏程笑了笑,“这么客气,也是我爸。”
“可我……你妈她……”
“哦,这个你不用管,有我呢,你忙你的。”徐鹏程忙道。
莫有霖也笑了。好像这次回来,两人都变得客气了,莫名其妙就客气了,在首都那间小平房里摔盆子打碗吵得天翻地覆的两人仿佛不是他们一样。
她忽然想起她爸曾经对徐鹏程的评价:是个好人。
第216章 9-14 你还爱我吗?
莫家客厅。
行李已经打好包。
来时莫有霖什么都没带,如今返程,大大小小的箱子摆了一客厅。
徐鹏程给她装好最后一箱腊肉,“这些东西还是我给你寄回去吧,你只带随身的就行了。”
知她怕麻烦,换做从前,这些东西她都十分嫌弃,绝对不会要的,今年肯收起来,也是因为,是关于父亲最后的念想了吧。
徐鹏程忙进忙出打包的时候,她一直在发呆,听见这话才低头看这一客厅的箱子,愣了好久。
都是她爸给她准备的年货么?
竟然有这么多?
连辣椒都有整整一箱……
“什么都变了,就只有这老家舌头没变,哪天菜里没辣椒,饭都吃不香。”
不知是哪回在电话里,徐鹏程这样跟她爸吐槽过。
她打开来,各式辣椒用瓶子装得整整齐齐,连青红花椒都分装得齐齐全全。
她把装辣椒酱的箱子拖近了些,“就寄这箱吧。”
徐鹏程愣了下,“剩下的不要?”那么多的腊肉腊肠腊鱼,各色风干竹笋菌子。
“你拿回家吃吧。”她轻道。
徐鹏程有点无措。
“你不是喜欢吗?”她笑了笑,“你知道,我一个人也不会做饭,放我那最后都坏掉了,再说……我爸也没什么别的留给你……”
说到后来,就有些哽。
空气凝固了一阵。
终于,徐鹏程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握住她肩膀,像是准备了很久,忐忑而又认真,小声试探,“有霖,你……你有没有想过……”
莫有霖看着他。
有一瞬,他几乎说不下去了,但还是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有没有想过回来?”
莫有霖还是看着他。
既然开了头,后面的话就容易多了,“我们俩都回来,再也不回首都了,就在老家谋生,考个单位也好,自己做点什么也好,也许赚的没有首都多,但我们不用为了房子拼死拼活,以我们现在的存款,在首都存活很难,可在老家可以慢慢享受生活了,生孩子也没有压力,我父母能帮忙看孩子,我们……我也能……你说……你说,我们回来好不好?”
莫有霖没有说话。
他没说完的话那一句是“我们也能常伴父母身边”吧?想到她父母不在了,所以变成“我也能常伴父母身边”,再想到这句也不合适,毕竟她没有陪伴父母的可能了,才急急把话吞了回去。
她其实知道,留在首都从来都是她一个人的坚持,他是一个安于现状、没有太多物欲的人。
这种人,怎么说呢?就像一头在乡间慢条斯理走路、慢条斯理吃草的牛,憨厚老实,悠然自得,是她,非要给他套上鞍辔,把他当成马,用马鞭抽着他跑。
最初他还是愿意跑的,只是跑得很辛苦,上气不接下气。
她也很辛苦,但她的辛苦和他的不一样。
她像一匹真正的马,虽然奔跑起来很累,但她更享受跑起来时耳边风声呼呼而过时的畅快,享受自由徜徉天地间的乐趣,而他,跑不动,身心都跑不动,从头到尾,从内而外,都只剩一个“累”字。
她着急,所以使劲儿抽他,骂他“没出息”、“窝囊废”,现在,忽然平静了,不想骂了。
其实,因为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才会骂他、鞭策他、紧紧地把他绑在身边,怕他跟不上自己,怕他掉队了。
如果,不怕了,也就不会骂了……
骂他的时候,好像觉得只有自己是对的,他是绝对错的,世界上怎么有这么不上进的人?
细细想来,牛和马,究竟谁对谁错呢?又或者,根本没有对错?
不同的人生罢了……
就像当初在校园里,她恨不得24小时泡在图书馆里,而他,宁可奔跑在球场,或者陪着她弹琴唱歌、花前月下。
只是那时候的她,没想过走出校园后,她和他的不同会被无限放大,她那时也是真的为他球场上矫健的身姿着迷,真的迷恋他弹着吉他唱歌的模样,真的喜欢被他拥抱着亲吻时他身上的味道,也真的因他夸她可爱时他眼里的光亮而欢喜……
她茫然发怔。
他却想等她一个答案,轻轻摇了摇她肩膀,“有霖,怎么样?”
她忽然就想问他:我还可爱吗?
但看着他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她便问不出来了。
好像,没有必要再问了吧……
当晚,徐鹏程在莫家睡的。
夫妻俩睡在莫有霖的房间里,各盖各的被子,这是他们在首都时慢慢养成的习惯。
最初还是睡一个被子的,慢慢的,生活消磨了激情,而她睡觉又很容易醒,为了不彼此打扰,就分了被子,毕竟,睡眠对于他们来说是十分重要的部分,比性更重要。
和在首都时每天倒头就睡着不一样,夫妻俩躺在床上,一时都难以无眠,可是却都闭着眼睛,好像怕对方知道自己醒着,那样会要说话,不太想说话,但是,明明又有很多话想说。
最终,还是徐鹏程打断沉默,“有霖?”
她背对着他侧睡着,没吭声。
徐鹏程闭上眼,黑暗中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砰砰乱跳,好像突然找到当年初次向她表白的感觉了。
他知道她没有睡着。
“有霖……”再次叫她,“你……你……还爱我吗?”
声音都颤了。
莫有霖身体一僵,双手下意识握紧,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没回答,也不打算回答,能问出这个问题来,其实本身已经能说明问题了,或者说,已经考虑要不要做选择了……
以爱为名,其实自私,她自私过一回,就不再自私了吧……
徐鹏程身体也绷得紧紧的,空气中的含氧量仿佛都少了,等着身边的动静。
然而,等啊等啊,等了许久,都没有回音。
再数十秒。
10、9、8、7……3、2、1、0。
数到1的时候气儿憋得喘不过来了,拖着拖着,心一横数了个“0”。
依然死寂一片……
他整个人都瘫软下来,闭上眼,不再睁开。
也许,她睡着了吧……
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方向,莫有霖沉默着,眼泪流了一层又一层……
第二天,徐鹏程开着他家里的车一直送她到机场。
两人一切如常,好像他前一晚什么也没问过,她什么也没听到。
“路上小心,到了给我打电话。”徐鹏程把一个小行李袋交给她。
“嗯。”
“我不在的时候,别总是吃外卖,有精力也自己做一顿,可以煲汤啊,上班的时候把食材扔进去不用管,下班回来喝就行了。”
“嗯。”
“好了,进去吧。”他冲她笑笑。
“好,拜拜。”
她转身就走了,没有一丝一毫停留。
没想到的是,这趟航班居然会遇到熟人——景书、贺君与和奶奶也是搭乘这趟航班回京。
双方在下机时才发现,景书和她打招呼,还往她身后看了一眼。
虽然景书没问什么,但莫有霖知道,景家这姑娘是在看徐鹏程怎么没回来。
她一向不喜欢这姑娘,就跟不喜欢19号院一样,都属于脏乱差闹腾的代名词,但现在,许是经历父亲逝世,尤其这几个人还在父亲后事事宜中帮了不少忙,她也难得地回应了对方的好奇,“徐鹏程在老家还有些事,暂时不回来。”
景书很理解,邀请她一起搭车回家。
她拒绝了,“公司有车来接我,谢谢了。”
回到这个城市,好像就立刻变身,浑身装备武装到位,进入攻防状态。
“哦……”景书笑着去等行李,“那,我们回家见!”
其实,并没有什么公司的车,莫有霖是坐地铁回去的,而且,这个谎言还被戳穿了。
她出地铁站的样子有点狼狈,正赶上晚高峰,挤出来头发散了,围巾也掉了,随着人流上扶梯,她又是整理围巾,又是拎行李,还要绾头发,正好上到地铁口,她把行李放地上整理头发的时候,看见景书了。
“咦,有霖姐。”景书手里拎了个便利店袋子,叫她。
莫有霖苦笑,原本想解释一番给自己挽尊,但想想算了,只觉累得很,景书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但景书什么也没问,只上前拎起她的行李袋,“走吧,有霖姐,回家了。”
莫有霖忙道,“我自己来……”
“不用,我力气大着呢!你穿高跟鞋不好走。”
莫有霖看着景书毫不费力拎着她行李袋的样子,笑了笑,别说,这行李袋虽然不大,但也的确有点儿分量,穿着高跟,不轻松就是了。
她不轻松的时候多了,但在这个城市里,她把自己武装得很好,还真没几个人能看出来她不轻松。
眼看景书走远,她赶紧追上去,去接景书的购物袋,“我帮你拿这个吧。”
“不用不用,真不用!我都说了,我力气可大了!”景书笑着说。
莫有霖只好随她,两人一道回到19号院,景书一直把行李袋送到她家门口,才跟她挥挥手,回了家。
莫有霖进门就甩了高跟鞋,扔掉外套,光脚走路,往沙发上一躺,不想动了。
也不想吃饭,更不想做饭,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脑袋重得很。
顺手把行李袋拉过来,袋子里的东西都是徐鹏程整理的,她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第217章 9-15 何处是故乡
一件一件往外掏。
吃的。
封装好的麻辣牛肉、糕点、面包、各种小零食,各色洗好切好的水果。
应是给她路上吃的。
手指摸到一个木框。
她顿了顿,取出来,竟然是她和爸爸妈妈的合影。
挺老的照片了,她爸放在床头的,上面还写着时间:19XX年7月25日。
正是高考结束那年暑假拍的吧,十八岁的她和不曾老去的父母。
“爸爸,天安门在哪里啊?”
“在北京。”
“清华大学在哪里啊?”
“也在北京。”
“等我长大了,我要考清华大学,去看天安门。”
“好。”
“爸爸,那时候我要修一个大房子,把你和妈妈也带去。”
“好。”
她捧着相框,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她最终没有考上清华大学,也没有大房子,也许终有一天会有,但爸妈再也接不来了……
手机响。
徐鹏程来电。
接听。
“到了啊?”他在那边问。
“嗯。到家了。”
“那行,路上辛苦不?”
“还好。”
“吃饭了吗?”
“飞机上吃了点,不饿。”她撒谎了,飞机餐她根本没动。
“等会自己再吃点啊。”
“好。”
“行,你早点休息。”
“嗯,拜拜。”
她听着那边电话挂断的嘟嘟声,才想起,徐鹏程曾叮嘱过她到地儿给他电话,但她忘了。
她似乎总是忘,从前爸爸这么叮嘱她的时候,她也老忘。
可她现在,再也没有爸爸的电话可以打了……
她打开微信,找到爸爸的头像,发了一条:爸,我到京了。
发完后,抱着手机嚎啕大哭。
再也没有人回复她了,没有了……
从前,只要她发消息,爸爸几乎都是秒回,反而是她,总是以开会、工作各种各样的理由,很久才能回复一个,有时候忙忘了,也就不回了……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从今以后,她没有必要再回去了。
那个让她烦不胜烦,每年都要纠结回不回去的地方,再也不会烦她了。
因为,没有人等着她回去了。
那个地方,人们把它叫做故乡。
原来,那就是故乡。
而从此以后,她没有故乡了。
没有了……
没有父母在的地方怎么还叫故乡呢?
她终于一身轻松了……
她却抱着照片,哭得更大声了。
哭声中,好像听见人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