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号院的烤肉活动一向内容丰富,除了吃吃喝喝,还带唱练的,两位奶奶是其中好手,景有明和闵静也不赖,夫妻俩上阵,来了段对唱,气氛越来越热烈,连懒懒趴在窝里的大白鹅,都跟着瞎凑热闹了。
大伙儿对田大姐也很照顾,不断烤好了肉菜给她吃,闵静还拉田大姐一块儿起来唱唱跳跳,很快,田大姐就被感染了。
“等会,我家里还有好菜,一点儿没动过,我去取来。”
田大姐回家,把晚上准备的烧鹅等好几样肉菜端了出来,如她所说,一点儿没动过,烧鹅还是完整一只。
末了,田大姐又去端了个蛋糕来,笑着说,“其实,今天是我生日,准备了点酒菜,我家那位结果有事回不来,正好,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后来,就真正热闹起来了。
景书帮忙给她点上蜡烛,还让她许愿,在《生日歌》的欢喜气氛里,田大姐吹灭了蜡烛。
烛光一熄,周围欢呼声起,田大姐闭目微笑,不管怎样,这个生日,她一点儿也不孤单。
“谢谢你们。”这是她发自内心的感谢,虽然今晚这场热闹最初的主角并不是她,但最后,她却成了真正的主角。
只是,再热闹的盛宴也会有结束的时候。
曲终人散,19号院里的大家伙儿把院子里清扫干净,基本都各回各家了,田大姐感激他们,执意要去倒垃圾,大家也就由了她。
等她倒完垃圾回来,院子里就只剩两位奶奶、景书和贺君与。
四人围着那棵西府海棠下的小桌,桌上煮着两壶茶和之前没吃完的果干糖果。
景书邀请她,“田大姐,一块来喝茶!”说完又补充,“煮的玫瑰花茶和水果茶,不会失眠的。”
“好啊!”田大姐经历这一晚,有些喜欢这个院里的邻居了,很愿意坐下来聊聊。
之前烧烤时的炭火还没熄,烘得周围的空气都热热的,双手握着热热的茶杯,真是一点儿也不冷。
田大姐忽然觉得这氛围有点儿像生命中的某些个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冬天里,一家人围在一起,一壶热茶,几碟干果,话话家常,说说笑笑……
那仿佛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只是,却已经那么那么远了。
是还没结婚在娘家的时候吗?
好像,跟他刚结婚那几年也有过的吧?只是,真的太久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快忘记了……
是了,那时候他说过,一天当中最大的期待,就是早早下班,回到家里,和她一起拥在沙发里,吃吃零食,看看电视,喝壶茶,然而,不知从哪一天起,他越来越不想回家……
想着,渐渐出了神,眼里也泛起了泪光。
再回神,是有人拿走了她手里冷了的果茶,给她换了杯热的。
她低头抿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失态,发现茶很甜,淡淡的水果香。
“不好意思,我……”越想掩饰,情绪反而越汹涌而至,“其实……我今天……我和他……”
纷乱处,语无伦次。
第315章 15-7 上天慈悲
“我和他是大学校友,我们是在一次学校大型活动上认识的,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才华纵横,我也不差,我们彼此欣赏,走到了一起,后来的故事,跟世上大多数夫妻差不多吧,毕业考研,工作,结婚,为事业打拼,也拼出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只是,这一路打拼的途中,却忽略了一件事:孩子。”
“家里老人急得不行,催了又催,我们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也开始积极备孕,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命运有得必有失,我们一路走来一切都太顺利了,终于在孩子这个问题上栽了跟头。”
“我……跟孩子没有缘分……”田大姐声音哽咽起来,“无论我多么努力,多么小心,甚至于,后来的这么多年,我辞了工作,用所有的时间和心力来生一个孩子,都没能达成心愿,他家里就他这一个儿子,三代单传,这些年他爸妈跟着愁白了头发,我爸妈对他家里更是愧疚到不行……”
景书听了,眉头就皱了起来,要说话,被贺君与给按住了。
田大姐轻轻抹了抹眼角,笑道,“我婆婆跪在我面前求我,说,这些年也算对得起我了,让我放她儿子一条生路,放他们家一条生路,然后,我放了……就是这样了,我搬进这里那天,就是我们离婚的日子。”
景书一听,立刻就要愤起,再次被贺君与给按住。
田大姐捧着手里那杯暖暖的茶,一口喝干净了,放下杯子,再一次道谢,“谢谢你们,茶很甜。”
说完,匆匆回家,匆匆关上门,仿佛,将她这一夜的狼狈、半生的狼狈,都关在门外。
往事历历在目,耳边回荡着他的哭泣声:“妮子,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人,无论我们今后是什么关系,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人。”
“妮子,相信我,我仍然会照顾你,等我完成了任务,我们再复婚,再重新在一起。”
“妮子,你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她靠着门,泪如雨下。
她等了啊……
他说他今天一定会过来,来陪她过生日,因为,自她十九岁开始,她的生日,他从来都没缺席过,二十九岁,他们在一起,三十九岁,他们也要在一起,往后,他们还要一起过四十九岁,五十九岁,一直到九十九岁……
可是,三十九岁的今天,她终于还是没能等到他。
院子里的景书则在对贺君与生气,“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你是怕我说出医院的事吗?我是那么不长脑子的人吗?”
面对一只炸毛的猫,贺君与只能好好给她顺毛,“没有不让你说话,我都说了,你作为吉祥胡同一姐,有勇有谋,侠肝义胆……”
“停!”景书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少在这胡吹了!”
贺君与一笑,“我没有胡吹,如果你没有这么好,我怎么会……会……”他不是一个擅长直白表达心意的人,哪怕到了现在,有些话,还是很难说出口。
景书却等着他,“会什么?”
贺君与憋了半天,贴着她耳朵,小声说,“会被你抢回家。”
景书听着,忽而就乐了,想起自己的经典台词,半点没有对“女孩抢中意的男孩回家是否矜持”这个问题的深入思考,转头就对贺君与说:“那是我……”
后面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她的唇正好贴在他脸上了。
她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
而后,便感到自己腰上一紧。
“别闹,奶奶……”她再大胆,也还是有所顾忌的。
“奶奶在哪里?”
他的额头低着她的,呼吸带着热气,贴得她近近的,一熏,她觉得空气里残余的烤肉味、炭火味,全都消失了,满满实实的,全是他的气息。
“贺……贺律师……”四下里看看,果然,两位奶奶都悄悄回屋去了。
之后,便没了声息。
许久以后,很难得的,景书居然也能趴在他怀里,鲜见的柔软。
“还生不生气?”贺君与轻轻抚着她的背,一如将一只炸毛的猫慢慢安抚到乖顺。
景书知道他在说什么,她可以不生气,可是却无法释怀,“贺律师,医院那个人,都要生了,可是,田大姐前几天才离婚,他们……”
剩下的话,心照不宣。
贺君与叹息,“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看见了当没看见好。”
“我知道,我就是……”景书闷闷的,“贺律师,一定要生孩子吗?两个人如果很相爱,没有孩子就走不下去吗?”
这个问题,贺君与难以回答,如果他说是,她能高兴吗?如果他说不是,眼前的又是什么?
“贺律师,如果,我说如果我不能生孩子,你是不是也会这样?”
“不会。”他不假思索。
这第二个问题,好回答多了,他不能主宰别人的意志,难道还不能做自己的主吗?
而且,他能不能等到有孩子的时候,还是个未知数……
“贺律师,我觉得,两个人如果分开只能是一个原因,那就是不爱了,只要还相爱,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呢?贺律师,以后我们分开的理由只能是一个,那就是我们心里没有对方了,只要还有,就开开心心在一起,好吗?”
贺君与沉默了一瞬,“好。”
好,只要还能在你身边,我们都开开心心的。
景家忽然传来一声大喊,“再不回来要看日出了!”
是景武……
贺君与觉得,这位大哥最近看到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嫌弃之情毫不掩饰,比从前更甚。
景书却气道,“贺律师,你别理我哥,他就这样!”
贺君与看着眼前的人儿满眼都是维护他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软绵绵的,忍不住轻抚她头发,“大哥他都是为你好,我明白的,换成是我,有这么一个宝贝妹妹,我也要看得牢牢的,护得紧紧的,绝不让人欺负了去。”
景书被他说得笑了,果然是我看中的人啊,就是明事理!
“回去吧,免得大哥担心。”烧烤架上的火渐渐小了,也会渐渐冷起来。
“嗯!”景书还是有点舍不得,直来直去地来了句,“贺律师,你说,为什么就时时刻刻想跟你待在一起呢?待在一起就不想走了,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贺君与实在笑得不行,这丫头,真是从来不知矫情为何物,这性格,可真好,是上天看他累世孤独,在这一世赐他的宝贝吧…
可是……
老天爷,你既然发了慈悲,就慈悲到底吧。
不过,总归是要做好安排的。
第316章 15-8生活滚滚向前
景书一步三回头地回家了,贺君与一直坐在小桌旁看着她,她每一次回头,都能看到他在微笑,跟她挥手。
她说,为什么就时时刻刻想和他黏在一起了呢?
他也想问:为什么呢?别说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就算他活了几辈子,也没有这样过啊!
只是,他并不知道,是不是每多待一刻就少一刻,每看一眼就少一眼。
他只能,在能看到的时候好好看,一眼也舍不得错过。
终于,景书家的门打开又合上,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他才起身,灭了最后一点点炭火,回屋。
临行,看了一眼田大姐家的窗户,里面自始至终都没亮过灯。
此时的田大姐却已经入睡了。
她以为自己今晚会睡不着。
她糟糕的睡眠状态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从她清醒地认识到,她和他的婚姻因为孩子的问题摇摇欲坠时开始,就常常失眠,离婚这段时间以来,更是夜夜辗转。
好像她人生后来的这几年都用在“等”上了。
数年在家以养胎为主要任务的她,把自己与这个世界割裂开来,等这一次的孩子会不会有新的希望,等他归家的脚步声什么时候响起。
孩子是相对静态的,他是动态的,于是,每一天,最终的等待便是等他回来。
起初,他还是能按时回来的,慢慢的,归家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
起初,她还能问问去哪里了,后来,他一次比一次不耐烦,慢慢的,她也就不问了,连家里人都劝她,总归是她对不起他,是她的问题,不能给他生个孩子,只要他还回家,只要他没在外面有乱七八糟的事,你还问什么呢?
是吗?都是她的问题?
也许是吧……
所以,她也就没底气问了。
只是,等待,仍然是她一天当中最重要的事。
他不回家,她便一直等,不是她刻意要等,而是,他不回她便睡不着。
离婚后,搬到了这个院子里,他说过,他们还是亲人,他会常常回来看她,所以,这里的日子,仍然是一个“等”字,只是,等待变得更加空旷。
从前的她,至少还知道,只要她等,无论多晚,他都会回来,但现在,这份等待的结果就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也变得更加悬心。
院子里每响起一点点动静,她就会竖起耳朵去辨别,是不是他走路的声音。
一次次失望之后,她的心已经仿佛是在油锅里煎熬,夜幕渐沉的过程里,每响起一次脚步声,就进去炸一次。
有时候想,别等了吧!永远都不会来了。
可是,随即冒出来另一个小人说:他答应过的,他会来的。
于是,新一轮的等待开始,新一轮的煎熬也开始。
今天,又是等待的日子,等他来兑现他的承诺——陪她过生日。
这等待,却又一次落空了。
她孤单地坐在黑暗里,做好了准备,这将是一个无眠之夜。
但她没想到的是,洗去妆容,泡了个热水澡以后,躺到床上,听着窗外那对小年轻模模糊糊的私语,什么也听不清,却在这样的声音里,渐渐迷糊起来。
也许是因为今晚又唱又跳的,累了吧?
渐渐睡沉。
深夜,她搁在桌上充电的手机响了一下,消息提示。
她没有醒。
消息的内容是:妮子,生日快乐,抱歉,今天有急事不能陪你。
田妮是第二天看见这条消息的。
如果是在过往,她一定会以标准的贤妻姿态回复:没关系,你的事重要。
但她此刻捧着手机,心里空空的,里面像是有冬天的风穿堂而过,又冷又萧瑟。
窗外天色已亮,院子里响起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是冬天早晨苏醒的声音。
她打开门,看见景书在院子里打拳,热气腾腾,虎虎生风的,而贺君与,在则一边蹲马步。
显然,景书是老师,在教徒弟呢,而徒弟贺律师,却表现得一点儿也不认真,动作不标准不说,还逮着机会偷懒,景书只要一会儿不看他,他就偷懒了,惹得景书拿根小棍子轻轻敲他的腿,又是皱眉又是数落的,特别严格。
她看了好一会儿,摇头笑了。
还是年轻好啊!
那些小心思,甜蜜得让人忍不住笑。
这贺律师哪里是真不认真了?不过是想引起景书注意,故意逗她,景书转身他脸上那些狡黠的笑意泄露了一切。
景书终于发现了她,笑道,“田姐,我们吵你睡觉了?”
“不不不,没有。”田妮忙道,“早起床了!看你们练功,挺有意思。”
景书一向就是个热情的,“那,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这个……我能吗?”田妮觉得,如果练练能让身体疲惫,不再夜夜熬着,也是好的。
毕竟,生活滚滚向前,总要好好活着的。
“能啊!贺律师奶奶都还跟着练呢!”景书笑道。
田妮来了兴趣,“我这……不影响你们吧?”
“嗐,影响啥啊!”景书挥挥手,指指贺君与,“他练马步,不能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