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祈星好不容易来到那人跟前，美工刀刺入手腕的瞬间，哑着嗓子开口阻止。
不要伤害自己，音鹋。
对方停止了动作，慢吞吞地抬头，露出一张被雪水打湿的苍白脸蛋。
她看见来人，睁大双眼，浅色的眸子亮了亮。
“池祈星？”
她如池祈星记忆中一般，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红肿的眼睛笑得弯弯，很狼狈的漂亮。
“好久不见。”
她努力地笑着，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美工刀收好，往身后藏。
救救她。
池祈星听见自己的内心在说：
“池祈星，救救她。”
-
今天是很倒霉的一天。
音鹋路过浦江大桥的时候，踩到未化的雪，狠狠摔了一跤。
摔倒后，她呆呆地坐在地上，回忆着糟糕而又寻常的一天。
早上堵车导致她上班迟到，买的早餐还因为着急上班落在车上。中午因为忘带饭卡只能点外卖，结果外卖晚到一小时。下午领导额外增加的工作内容，让她不得不加班到夜晚，现在还未吃饭导致胃疼。
最重要的是，她今天本来打算，去医院陪陪妈妈的。
但最终只赶得上去签几个名字。
“妈妈，这下鹋鹋真的没人要了。”
音鹋左顾右盼，见桥上没有什么行人，将手探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塑料壳子。音鹋微微扬了扬嘴角，久违的激动情绪逐渐扩散开来。
这是她，为数不多，期待了很久的事。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再坚持下去了。”
音鹋喃喃自语，小声忏悔。
音鹋抱膝坐下，打开手机，点开微信给宣朝发了一条消息。
[120808]
发完，音鹋看见一条新的消息，看清发消息的人，她惊讶地抬了抬眉，圆圆的眼睛微微瞪大。
首传34届摄影系池祈星：最近还好吗？
池祈星……
音鹋眨眨眼，脑中逐渐浮现一个完整的形象。
宋诗韵的朋友，长得很帅，平时话很少，但在微信上还蛮健谈的。
这么久没联系，是有什么着急的事吗？
音鹋想着会不会是急需用钱才不得不联系她，正打算回复对方时，突然想起来池祈星是国内小有名气的摄影师，不应该缺钱。
更何况宋诗韵还经营着一家出版社呢，怎么想都不至于为了借钱找上她。
那么……
音鹋面无表情地删去了对话框里活力满满的回复，随后手机关机，抱着膝盖开始发呆。
其余的忙她也帮不上了。
因为她快死了。
但可能今天音鹋真的很倒霉。
在她终于下定决心准备给自己一个解脱时，她面前站定了一个人。
她蜷缩的身体被对方的影子完全覆盖，音鹋听见对方急促的呼吸，听见对方沙哑低沉的声音。
听见了那句：“不要。”
是池祈星。
音鹋抬头对上对方的沉沉黑眸，随后扬起自己惯用的营业笑容，足够开朗的、足够让人以为她很高兴的笑容，她确信池祈星看到了美工刀。
她想稍微迷惑一下他。
“池祈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音鹋。”
池祈星在音鹋的注视中，转身蹲到了音鹋的身旁，他将手中的嫩黄色的伞完全偏向音鹋，在音鹋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池祈星抢先说道：
“我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音鹋措手不及，她原本准备好的说辞顷刻之间消散。
“啊？”
“我喜欢你，今天过去就是第八年了。”
不知为何，池祈星的声音很低很低，夹杂着些许鼻音，听上去……有点委屈和失落。
音鹋对情绪极其敏感，她怔怔地盯着池祈星的侧脸看，圆眸中闪过不解。
池祈星在难过什么？
还有……八年，怎么可能？哪怕从大一算起到现在也只有六年。
池祈星下巴搁在臂弯里，闷闷地继续说着：“你应该不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音鹋被池祈星的情绪感染到，跟着湿润了眼眶，她把声音放得很轻很轻：“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的，该道歉的是我。”
池祈星把脸转向音鹋，音鹋对上了他湿润的眸子，漂亮的眉眼因为难过而微微垂下，像落水的小动物。
“我跟你讲讲吧。”
池祈星就这么认真地注视着音鹋，继续说道：
“八年前的今天，我爸爸妈妈大吵了一架，他们吵得很凶，已经撕扯扭打了起来，我上去劝架，结果就是他们开始把怒火发泄到我身上。”
“他们认为，他们本就维持不下去的婚姻之所以坚持到现在全是因为我，所以他们把对彼此、对自己的所有恨意，都转移到了我身上，因为我是他们可以处置的对象。”
池祈星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随后眨眨眼，继续道：“为了逃避他们的泄愤，我跑了出来，我当时很冲动，跑到了这座大桥上，想着，要不就这么跳下去吧。”
“跳下去，就没人能怪我了。”
音鹋听到这里，隐隐约约想起些什么，她嘴唇微张，盯着池祈星直看。
“想起来了？”
对于音鹋的反应，池祈星满意地弯了弯眼角。
“就在我决定跳下去的时候，一杯热奶茶出现在了我眼前，递给我热奶茶的人说：‘要下雪了，快回家吧’。”
“回家两个字，让我挺难过的，然后我就哭了，哭得很崩溃、很狼狈。”
“然后，我感觉自己被抱住了，抱住我的人问我：‘需要帮忙吗？’”
池祈星说完，不再看音鹋，而是转头看天，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他依旧无法抵抗这份难过，无能为力的痛苦感将他淹没。
他难过于，他自认为喜欢音鹋八年，却一点也不了解音鹋。
更难过于，在音鹋痛苦到想要轻生的现在，他无法像过去的音鹋一样，能很从容地抱住对方，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他好像救不了音鹋。
“音鹋。”
池祈星声音沙哑，音鹋看见他咬紧了下唇，似乎在隐忍什么。
池祈星再度看向音鹋，眼睛通红，他近乎是哽咽的、崩溃的，说出了下一句话。
“帮帮我吧。”
他缓缓摊开手掌，在眼泪落下之际，低声道：“把刀给我。”
池祈星哭了，眼泪无声地落下，哭得隐忍又痛苦。
音鹋再度成为了拥抱他的人，拍着他的肩膀细声安慰他，她也不再如之前从容，只是手足无措地将手中的美工刀递给对方以示安抚。
她没有想到，会有人因为她的痛苦，而难过成这样。
“对不起。”
音鹋听见池祈星的道歉声。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还自诩自己是世界上最喜欢你的人。
第4章
4
空旷无人的大桥上，音鹋抱着池祈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无措。
她很擅长安慰难过的人。
但如果这个人是因为她的难过而难过的，她就不知道怎么办了，毕竟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安慰自己。
“对不起。”
池祈星整理好情绪，红着眼睛跟音鹋再度道歉，看着音鹋，池祈星垂下眼眸，轻声问道：“你最近……不好吗？”
“不是啦，就是最近压力……”
音鹋想要扯出笑来，但被池祈星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原本准备好的压力太大的借口不知为何说不出口，她叹息一声，脸上笑意消失。
最终坦诚道：“因为我妈妈死了。”
“……”
池祈星只是怔怔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合适。
“我有点……冲动？”
音鹋不知道这么形容自己对不对，头微微一歪。
“为什么车祸之后只有我活了下来，为什么只有我，还好好地活着。”
“我这条命突然变得很重很重，我侥幸地替爸爸妈妈活了下来，我没有处置自己生命的权利。”
“我应该活得很开心才对，像爸爸妈妈活着时那样。”
“我应该加倍珍惜我的生命……吗？”
音鹋说着说着，眼里越来越迷茫，她微微皱眉，疑惑地说道：“可是我每天都不开心。”
“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和自己和解。”
一直都……很痛苦吗？
池祈星想到过去总是笑容满面的音鹋，心脏像是突然被攥紧，窒息的痛感传来，池祈星再度垂下眉眼。
他都没发现。
音鹋无奈地拍拍池祈星的肩膀，轻声安慰：“别难过，我没事的。”
“对不起。”
池祈星低声道歉，他没想让音鹋安慰他的，但他实在是控制不住情绪。
他真没用，还得让痛苦中的音鹋不得不抽身安慰他。
池祈星小心翼翼地试探：“那你，现在好点了吗？”
如果是以前，音鹋一定会笑着说自己好点了，但音鹋现在不太想假装自己没事，一直隐藏情绪太累了，更何况刚刚也跟池祈星说了实话，那再多说几句，也无所谓吧。
于是音鹋摇摇头，平静道：“没有，我还是很想死。”
这话成功让池祈星愣住了，也让他身上的悲伤氛围更加浓郁，音鹋摸了摸脖颈。
怎么以前没发现池祈星是情绪这么丰富脆弱的人。
池祈星突然开口：“刚刚，你说会帮我做一切事情的。”
眼睛盯着音鹋，满是认真。
“嗯。”
虽然只是刚刚她为了哄池祈星不哭时的慌不择言。
“我希望你不要再有轻生的念头。”
池祈星说完，觉得自己语气有点过分生硬，于是咳了咳，放轻声音道：“拜托了。”
“……”
池祈星过分的认真让音鹋不禁愣住，其实她，在父母出车祸之后，就很少再接收到这么直接的关心了。
真的，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在乎她了。
音鹋突然有点鼻酸，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委屈。
良久，她才收拾好情绪，轻声应了一下。
“好。”
池祈星终于笑了，露出两颗略尖的虎牙，这让他原本清冷的外表变得柔和稚气了不少。
“谢谢你。”
音鹋觉得这句道谢很怪异，但在池祈星亮晶晶的眼睛下，她说不出什么话来。
池祈星好像真的很喜欢她。
池祈星松了一口气，用被冻得通红的手揉了揉发烫的耳尖，其实跟音鹋说了这么多话，他很紧张，但刚刚他实在是太难过，来不及紧张。
不断有雪花落下，池祈星望了一眼天。
“雪下大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
音鹋打算拒绝，但池祈星看向她的眼神实在是太可怜，刚刚分明还很开心的人现在就又要难过了，跟小狗一样，于是音鹋话头一转。
“那麻烦你了，谢谢。”
车上，两人都并未说话，池祈星是因为紧张+话题废，音鹋则是纯粹的不想说话，换做别人在她身旁，她一定能顺利地挑起对方感兴趣的话题并聊下去。
但身旁的是池祈星，她就没有这么做。
音鹋自己还没发现，她开始不自觉地认为自己可以在池祈星面前展现出较为真实的一面。
和池祈星相处的时候，她是放松的。
“池祈星。”
音鹋看着窗外，直到熟悉的建筑出现，她轻声唤了一声。
池祈星立刻正襟危坐：“怎么了？”
“快到我家了，拜拜。”
池祈星又开始失落了，他想了想，像是鼓起勇气一样，小声问道：“明天我能请你吃饭吗？”
“明天我要办理一些手续。”
关于妈妈离世的后续处理，音鹋叹息，还没把这件事跟舅舅他们说呢，该怎么说呢。
池祈星点点头，随后出租车到达音鹋家小区楼下，音鹋正准备下车，就听见池祈星更加小声的询问：“我可以陪你一起吗？”
“……”
“可以。”
音鹋对上池祈星的眼睛，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清浅的笑。
“你不嫌无聊的话。”
说完，音鹋就下了车，留下池祈星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头脑发热。
司机师傅等不耐烦了，皱眉问了句：
“小哥，走不走啊？”
池祈星这才恢复往日的冷淡脸，平静地将自己的地址报上。
他用冰凉的手背贴上发烫的脸颊，在心底悄悄雀跃。
怎么会嫌无聊。
-
回到家的音鹋泡了个热水澡，她坐在浴缸里，想着今天碰见池祈星之后的事，想到池祈星的告白，音鹋抚摸自己手臂上日积月累的刀疤，陷入思考。
原来，真的还有人喜欢她啊。
又想到崩溃落泪的池祈星，音鹋忍不住勾起嘴角。
有点荒唐。
洗完澡的音鹋随意地擦了擦头发，瘫倒在沙发上，将手机开机，就被一堆未接来电糊了一脸。
基本全是宣朝打来的，还有舅妈的几个。
音鹋先回拨了舅妈的电话。
“舅妈，怎么啦？”
“鹋鹋，你有大学同学叫什么……什么星的吗？”
音鹋疑惑：“池祈星？”
“啊对对，真是你大学同学啊，今天……”
舅妈复述了今天在餐厅发生的一切，音鹋听完，肯定了池祈星“大学同学”的身份，并说他们是很久未见的朋友。
“嗯好，舅妈拜拜，过两天我回家一趟。”
屈薇本来还想问问音鹋最近是不是太忙，过得怎么样的，但听见音鹋已经道别，就没好再问。挂了电话之后，屈薇想到今天碰见的那个奇怪小伙子。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音鹋的朋友。
“唉。”
分明是在自己家住过四年的亲侄女，但为什么她一点也不了解对方呢。
音鹋在这个家总是，热情又疏离。
音鹋跟舅妈打完电话，宣朝的视频电话就进来了，音鹋接通之后，就是宣朝一张略显焦急的脸，音鹋故作惊讶地睁大眼睛，软声询问道：“怎么啦朝朝？怎么这副表情。”
“姐，你给我发的数字是……”
宣朝紧张地盯着画面中的音鹋直看，在发现音鹋的眼睛有些许红肿之后，他又想到被压在礼物盒下的银行卡和那串数字，顿时更为着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