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早上好，音鹋。”
“你吃过早餐了吗？”
“还没诶。”
音鹋摇摇头，蓬松的卷发晃了晃，阳光下的卷发看起来轻盈又柔软，让池祈星很想抬手去碰一碰。
他想碰一碰音鹋，想确定她现在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那我们先去吃早饭。”
“好的，麻烦你啦。”
音鹋弯了弯眼眸，浅色的眼眸格外明亮清澈。
“……”
池祈星没再说话，他沉默地注视着神采奕奕的音鹋，心底越来越空。
像是踩上云端又坠落，他在无际的空虚中一点点被失落吞噬，这让池祈星很迷茫，他看着音鹋，找不到原因。
“你怎么啦？没休息好吗？”
音鹋感觉到了池祈星的低落，她认为可能是池祈星来得太早了，没休息好，用过早餐之后给池祈星买了杯咖啡。
她略带歉意地将手中的咖啡递出：
“提提神，谢谢你愿意陪我。”
池祈星接过咖啡，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口，入口的瞬间池祈星都有些惊讶，是他喜欢的焦糖拿铁，而且他很怕烫，被音鹋握了一阵子的咖啡对于他而言温度正好。
池祈星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他对着音鹋勾起一个勉强的微笑，感谢了她的咖啡。
他在想，一定是他太不知足。
分明暗恋八年的人就站在身侧，温声软气地跟他讲话，体贴地照顾着他的情绪，细致入微地关怀着他。
他不该有任何不满的。
接下来，池祈星陪着音鹋一起到处理她妈妈的后事，音鹋办事的动作快速利索，池祈星跟在一旁，看她表情平静地递出死亡证明和户口本，为妈妈注销户口。
随后又跟着她去了郊区的公墓陵园，看她跟工作人员讨论墓地位置，音鹋选了个随时能照到太阳的位置，亲自去看过一番后，音鹋对光线充足的位置很满意，眼也不眨地付了款。
音鹋预约了七天后下葬，因为音鹋在碑文内容上犹豫不决，两人在公墓管理所待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天快黑才来到殡仪馆。
音鹋依旧是礼貌流利地跟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沟通。
她笑容温和，奔波一整天却不见一丝疲态，将手中的饮料递给工作人员。
“嗯，好的，就按一般流程来就行，辛苦你们了。”
音鹋沟通完毕，转头看向池祈星，温声询问道：“可以等我一下吗？我去跟妈妈说两句话。”
“好的。”
音鹋朝他眨眨眼，表情灵动活泼：“抱歉啦。”
“没事。”
池祈星感觉自己越来越勉强，他被自己瞬间产生的阴暗情绪惊到，眼睛微微瞪大。
他居然……
有那么一瞬间，想让音鹋不要这么开心。
他是怎么了？
几分钟之后，音鹋出来了，她长呼一口气，脸上的落寞一闪而过，她打起精神看向池祈星。
“好啦，谢谢你陪我，待会请你吃饭？”
池祈星敏锐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情绪，他低头定定地注视着音鹋，看她故作轻松，脸上依旧是从容浅笑。
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在不满什么。
他真的很贪心。
见过了音鹋真实的模样之后，就不想再看到她假装高兴的样子，他希望能看到音鹋真实的样子，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而不是像一个完美假人一样。
池祈星不敢表露出自己的情绪，他点点头答应了音鹋的晚餐邀约：“好。”
他想，以后还会有机会的，他会努力让音鹋对他展开心扉。
“那就去东街那边的餐馆吧，我记得你很喜欢吃海浦本地菜，那里是老传承，还蛮正宗的。”
音鹋垂着头看手机，在提前预约餐馆。
被精准戳中口味的池祈星好奇：“你怎么知道？”
今早也是，在没有询问他的情况下就精准地买到了他喜欢的咖啡，甚至知道他怕烫。
音鹋抬头看向他，眼睛清澈明亮，坦然道：“大二的时候，你生日我们不是一起吃了一顿饭嘛，那天去的海浦菜馆不太正宗，你为此好像还很不高兴。”
“整个饭局都兴致缺缺。”
池祈星被她的话带到了那段回忆里，大二那段时间是他和音鹋来往最密切的时候，因为那段时间，宋诗韵和音鹋关系很好，池祈星作为宋诗韵的发小，也能蹭一蹭他们的聚会，借机多看音鹋两眼。
其实，那顿饭池祈星兴致低落的另一个原因是，那顿饭局里还有一个跟他不太熟的男生，叫唐煜言，他一眼就能看出唐煜言喜欢音鹋。
而且唐煜言比他会讲话，能跟音鹋有来有回地聊天。
他很嫉妒。
池祈星没有把这点心酸的往事告诉音鹋，只是沉默地应下了自己因为没吃到正宗海浦菜而闹脾气的事。
“我还以为你没注意到。”
“嗯？”
音鹋眉头一扬，自信道：“我很会观察的。”
池祈星没再接话，只是沉默地开车前往音鹋推荐的餐馆，在红绿灯路口停下时，他悄悄地望了一眼低头看手机的音鹋。
在不与人交流的时候，音鹋表情淡淡，好像对任何事都没什么兴趣。
很像池祈星平时的状态。
很会观察吗？
池祈星在心底重复了一遍音鹋的话语。
那为什么没发现我喜欢你？
池祈星自认为自己之前八年除了没直接跟音鹋告白外，丝毫没有遮掩自己喜欢音鹋的事实。
音鹋她，是真的没发现，还是……
池祈星想不明白，他时常会觉得自己不够聪明，他总是很迷茫，无论是对音鹋还是他自己。
注意到池祈星仍旧兴致缺缺，音鹋咬了咬下唇，当做没注意到。
两人的晚餐吃得还算愉快，音鹋惊喜于菜都是她比较喜欢的，她很会找话题，就着池祈星的摄影师身份，跟他聊了很多池祈星在野外摄影时的趣事。
听见池祈星三个月前出了意外，音鹋略显惊讶，热切地询问道：“那你现在是完全恢复了吗？”
“嗯，就是最近天冷，偶尔肩膀会有点疼，不过勤于锻炼的话会很快好全的。”
“那就好。”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讲到肩膀，池祈星看见音鹋抬手揉了揉肩头，他想应该是自己刚刚描述自己身上的伤描述得太细致，让音鹋感同身受了。
音鹋的共情能力很强。
音鹋再度感谢池祈星今天愿意陪她，池祈星觉得她今天谢过自己太多次了，就像……分别前要尽力留□□面的印象一样。
池祈星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希望是自己的错觉。
“不用跟我那么客气，以后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找我。”
音鹋笑了笑，埋头继续吃饭，没有给予回应。
池祈星揉捏耳垂的动作停住。
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音鹋的疏离。
用过晚餐后，两人漫步在餐馆外的小道上前往停车场，餐馆开在江边，走在小道上常有江风袭来，音鹋柔软的头发被吹乱，她慢吞吞地整理头发，看起来岁月静好。
池祈星没由来地想要叫叫她：“音鹋。”
“嗯？”
音鹋向他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脸上……依旧是笑着的。
池祈星突然很想让音鹋别笑了。
压抑了一天的失落情绪逐渐走向另一个极端，池祈星压低声音，轻声问道：
“音鹋。”
“你不难过吗？”
池祈星看向音鹋，黝黑的眼眸专注认真，他在透过她平静的外在表现，去看那个破碎的、脆弱的音鹋。
这话出口的瞬间，池祈星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不该这么直接，但他被情绪支配，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更加直白地追问道：“你今天亲手处理这些……不难过吗？”
“啊……”
音鹋怔住片刻，脸上僵硬的笑容淡去，嘴角逐渐垂下。
“难过啊，为什么这么问？”
池祈星心脏泛起丝丝痛感，他不安地开始摩挲手指。
“我只是困惑……”
“你表现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音鹋不刻意笑的时候，眼睛半睁毫无光采，嘴角微微下垂，整个人看上去清冷疏离，毫无生气。
原来会有人笑与不笑差距这么大。
对于池祈星近乎冒犯的审问，音鹋感到生气，她维持了一整天的面具在此刻破碎。
“难过做不成任何事，哭泣会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自己处理好吗？”
音鹋平淡地询问着，她感觉自己胸腔里有一团火在燃烧。
但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具体在气愤什么，是在气池祈星明明说着喜欢她却刻意说一些伤害她的话，还是气自己在池祈星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池祈星肉眼可见地变得慌乱了起来，他无措地抬起手，低声解释道：“我只是想说，不高兴的话可以不用刻意……”
“池祈星，你是不是见不得我过得轻松。”
音鹋怒意上头，开始说出一些刻薄的质问来：
“你是不是就想看我崩溃？想看我痛苦？”
音鹋说话的语气淡淡，她声音绵柔，说出来的问话也显得格外温柔，但却像一把利刃般，狠狠刺中的池祈星。
池祈星难以回答音鹋尖锐的问话，因为他好像确实有这方面的想法，他感觉自己那点肮脏的小心思，被揭露无遗。
音鹋没有停下，她大概是真的被气到了，此刻感觉整个脑袋都是混乱的，深呼吸之后，音鹋不仅没能控制好情绪，反而变本加厉。
她知道池祈星喜欢她，她知道说什么能伤害到池祈星。
“池祈星。”
“昨天看见我那么可怜的样子，你是不是……挺高兴的？”
“你是不是高兴于，我的不幸会成为你接近我的机会？”
池祈星被音鹋强烈的攻击性吓到，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眸，黝黑的眼眸里盛满了震惊和悲伤，他看向音鹋，呆呆地开口：“音鹋……”
池祈星一方面觉得自己被音鹋戳中了，另一方面又觉得音鹋误解了他。
但他嘴笨，不知该怎么反驳音鹋，只是张着嘴半天，无助地吐出几个字：“我没有……”
他好像被音鹋的话击沉，一瞬间就陷入了浓浓的悲伤和委屈之中。
看见这样的池祈星，音鹋胸腔的怒意瞬间消退。她狠狠闭上双眼，深呼一口气，在内心指责自己的恶毒。
她恶意揣测池祈星，抹黑他对她纯粹的喜欢，只为了反击池祈星对她的冒犯。
她仗着池祈星喜欢她，对他进行情感上的欺凌。
音鹋睁开眼后，情绪稍微稳定了点，她对着垂眼反思的池祈星轻声道歉：
“对不起，我言语过激了。”
池祈星仍旧处于无措之中：“不……我……”
音鹋突然意识到，现在正是和池祈星断绝联系的最佳时机，她打断池祈星的话：
“池祈星。”
“你不要喜欢我了。”
对上池祈星慌乱的眼眸，音鹋冷静地继续道：“如你所见，我跟你印象中那个音鹋很不一样，我其实尖酸刻薄敏感，还虚伪。”
“我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人。”
“你或许会因为喜欢我，想要试图拯救我，想要看到我最真实的一面。”
“现在你看到了，我只是一个非常惹人厌的普通人。”
音鹋见池祈星红了眼眶，将语气放软。
“不要再靠近我了，你会失望的。”
“再见。”
音鹋说完，自顾自地转身离去，留下池祈星站在原地注视她的背影。
他搞砸了一切。
池祈星无助地想着。
第7章
7
“好久没有这么不理智了。”
音鹋坐在出租车上，想到自己离开前池祈星的表情，想到那双堆满伤心的湿漉漉眼眸，音鹋抬手拍拍自己的额头。
最终还是没有体面地结束。
她在懊悔自己刚刚的偏激话语，懊悔自己的口不择言。
虽然池祈星一开始的话确实冒犯到了她，但她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反击，她该表达出自己被冒犯的不满，而不是用更偏激的话语去惩戒他。
音鹋靠在座椅上，浑身都感到疲惫。
她意识到自己欠池祈星一个道歉，可她刚刚把话说死了，再找池祈星表明自己的歉意，未免有些尴尬。
音鹋侧着头去看车窗外掠过的夜景，眉头紧蹙：“好烦。”
靠在椅背上，音鹋逐渐感到困倦，沉重的眼皮缓缓垂下，她强打着精神，脑中突然冒出池祈星那张委屈的脸，他眉眼低垂，被骂到了也不敢反驳。
嘴巴张开又闭上，就是组织不出一句话，笨拙得要命。
算了，尴尬就尴尬吧。
音鹋回到家，洗了个澡，稍微清醒了一些之后，擦拭着半干的头发，打算给池祈星发一条信息。
该道歉还是要道歉，该说开的话也应该说开。
在音鹋编辑信息的时候，一个微信电话打了进来，看见来电人姓名，音鹋感到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首大软件工程3□□珏
这是音鹋隔壁班的女生，两人之间不仅不熟，在上学期间还有一点小摩擦，简要概括就是，风珏喜欢唐煜言，唐煜言喜欢音鹋。
音鹋还撞见过风珏背地里说她坏话。
风珏为什么联系她呢？
海浦的某间酒吧的包厢内，喝了几杯酒的风珏靠在身侧女伴的身上，众人围成一圈坐着，中间摆了一个酒瓶，风珏晕晕乎乎地盯着酒瓶看，转动的酒瓶很快停下。
瓶口正对风珏。
周围人迅速起哄了起来，风珏也跟着大笑，双颊爬满红晕。
“我选大冒险。”
“给你微信好友z字母开头的第一位打电话，说你在酒吧喝醉了碰见坏蛋，需要帮助。”
“啊……不好吧。”
风珏笑着摇摇头，一边说着拒绝的话一边实诚地掏出手机，在屏幕上点来点去。
“要是人家不在海浦不就白打啦。”
“不在海浦就换下一个。”
“那好吧。”
风珏把手机放在众人之间，她在搜索栏里输入z，第一个是大学同班同学，她笑着跟大家解释这人在首钟。
她身侧的女伴指着下边的一个名字，好奇地询问道：“装姐？这谁？”
“大学同学，在首钟工作。”
风珏看着这个充满恶意的备注，想起那张总是平静温和的脸，跟众人吐槽道：“人特别装，被我骂过之后还假惺惺地对我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