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策也冲上前,和宋瑾合力制伏了野猪。
文武百官终于赶来了,萧昱也赶来了。
那一瞬,天地都在萧昱眼中失去了光彩,眼中只能看到魏云卿衣袍上飞溅的血红。
萧昱向她奔来,远处重叠的山峦在他身后化为一片朦胧的死寂之色,乌鸦在天空徘徊,发出嘎嘎的叫声,凄厉尖锐。
整个世界都变得嗡嗡嘈杂,漫无边际的野草灌木漫过他的膝盖,绊着他的脚步,他跌跌撞撞,麻木踉跄。
在杂草纷飞,尘土漫天中,萧昱扑通趴倒在她身边,张臂把她抱到了怀里。
“陛下!”
魏云卿瞳孔微张,身子蜷缩了起来,见萧昱过来,便立刻整个缩到他的怀里,寻求着他的保护,手臂搂着他的脖颈,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全身都在发抖。
萧昱的心口在扑通扑通狂跳,抱着她的手臂还在颤抖。
只在顷刻之间,他便下了判断,只是一场早有计划的预谋。
山谷的风在他的耳边呜咽,萧昱抱着怀中的女子,心中也如这片秋日的萧瑟山谷一般,充满了肃杀的气息。
那一刻,他仿佛触摸到了她心底的孤独与恐惧,他莫名有一瞬觉得,在这个世界上,魏云卿只有他可以依靠了。
他解下披风,将怀中的女子从头到尾整个包裹了起来,一抱而起。
他抱着他的皇后,茫然看向四周,陆续赶来的文武公卿纷纷低头,不敢直视帝后。
萧昱看着他们,他的声音凄然冰冷,混杂着某种怒意——
“起驾,回宫。”
第74章 上药
帝后车驾一路疾驰, 骑兵开道,禁军护驾,士兵手中的火把照亮整个建安城。
马蹄震聋,车驾连夜进城回宫, 两道的百姓纷纷争先恐后的躲避着浩荡而来的天子公卿车驾, 人群骚动,议论纷纷。
回宫的路上, 魏云卿犹惊魂未定, 紧紧蜷缩在天子怀抱, 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天空乍然响起一声惊雷——
魏云卿吓得身子一颤,雷声给这肃杀之夜增添了几分震恐。
萧昱复又把她往怀中抱紧了几分, 面色阴冷,眼神凝重, 他用脸颊蹭着魏云卿的头发,给她保护,给她安抚。
他知道, 这不只是对皇后的攻击, 更是对天子的警告。
有人在警告天子,他们能设计这样悄无声息的意外对付皇后, 同样也能对付皇帝。
雷鸣电闪,大雨将临。
台城陷入一片暗夜肃杀之中,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皇城禁军陆续出动,宫城戒严,文武公卿纷至官署, 商议后策。
车驾回宫, 萧昱抱着魏云卿,匆匆回到显阳殿, 把她放到了床上,女医们早已准备到位,为皇后检查伤情。
屏风后,萧昱独坐榻上,紧按眉心,心中难静。
忙碌之后,杨季华过来回话,“女医检查过了,皇后只是受了些惊吓,身上没有受伤,只是搏斗时翻滚在地,磕碰到一些小伤,涂了药,过几日就好了,陛下不必太过担心。”
萧昱听完,立刻起身来到榻前,眉峰微蹙,目光锐利。
帘幔后,皇后衣裳已褪,玉体毕现,光洁伏于榻上,肩颈、腰臀、腿臂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擦伤、淤青,女医们正在给她小心清洗涂药。
萧昱看着蜷缩在榻上的小皇后,接过女医手中的药,嘱咐她们退下。
宫人陆续退出,寝殿内只留帝后二人。
萧昱小心翼翼给她上着药,手指都在发抖。
是谁?到底是谁谋划的?
薛氏?
不对,此番狩猎护卫由领军将军薛策负责,出了任何差错都是朝臣攻击薛氏的把柄,薛氏不会这么傻。
宋氏?
不可能,宋太师好不容易捧她上皇后位,就算近期因为盐禁之事要对付薛氏,也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拿她的命儿戏。
盐禁?萧昱脑中灵光一现,眸中一片深沉,齐州世家?
“陛下?”
察觉背后天子的不安、颤抖,魏云卿轻唤了他一声,声音明澈、清朗,唤回了萧昱神游的思绪。
萧昱回神,声音沙哑、温和的应了一声,专注给她涂着药。
魏云卿面颊微红,双手前举,半边脸埋在枕头上,整个身子就这样不加掩饰的暴露在天子面前。
暧暧烛火给魏云卿的侧脸和脖颈上淡淡映上一层暖橘色的光,朦胧的光线下,那本就清浅的伤痕开始变得模糊。
萧昱不得不俯身,屏住呼吸,以离她更近的距离,去分辨着那些伤痕,嘴唇几要亲吻上她的肩膀。
他的手指沿着她的颈窝、胛骨、脊背一处处寻找着那细微的伤痕。
女子的背部纤直平坦,白皙细腻的皮肤,向丝绸一样的光滑。
在被天子温热的手指触碰到时,她的脊背微微颤了颤,然后紧绷了起来,她似乎起了一下上身,那两侧溢出的饱满也跟着动了一下。
萧昱看着那一片雪白,突然觉得身上某处,渐渐热起来了。
神思又回到那一夜她的温软、饱满,在自己手心绽放,令人爱不忍释。
殿外的雨落下了,寝殿又开始变得湿哒哒的粘稠。
他摇了摇头,又从药盒蘸取了药。
她明明这般纤瘦,臀部却是浑圆饱满,大腿内侧有一道长长的红痕,大约是被某条树枝划到。
萧昱想,她真的是太娇弱了。
需要他的保护。
涂好药后,他将衣衫给她披上,盖上了那一片让他心猿意马的风光。
魏云卿裹了裹衫襦,刚想翻身坐起,萧昱便整个人贴了过来,他的心口在她的背上扑通扑通狂跳,体温隔着一层薄薄的襦衣穿到她的身上。
魏云卿一动不动,感受到天子的手指沿着她的脊背缓缓往腰间移动,衣带已被他的手指灵巧系好。
魏云卿微微抬起些头,观察着萧昱的脸色。
天子棱角分明的面容平静无波,夜色让他凌厉的眉眼愈发深沉冷峻,他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别动。”萧昱贴着她的脸,与她耳鬓厮磨着,平静的语调下难掩汹涌情绪,“就让我这样抱抱你。”
二人如同两只交叠的蝉伏在榻上,屋外电闪雷鸣,不时照亮相依偎的帝后身影。
外殿,梁时过来跟杨季华说着什么,杨季华听后,点点头,往内寝走去。
内寝中,帝后躺于榻上,皇后肩膀的衫襦滑落了几分,露出一片雪白的肩膀,天子抱着皇后,不知道在哄着她说些什么。
杨季华轻手轻脚走进来,垂下了眼睛,侧身回避,低声回禀道:“刚有小黄门来回报,说薛领军免冠跪在宫门前请罪,请陛下示下。”
如今正是大雨滂沱。
萧昱眼神一动,视线从魏云卿脸上移开,抬头看向窗外空洞的雨幕,脸色冷漠。
“是舅舅和薛领军救了我。”魏云卿闻言,爬起身子对他道:“陛下要好好奖赏他们。”
萧昱面色凝重,“宋瑾自是要赏,可领军将军总领禁军,负责此次狩猎,薛策护卫不当,让你遭受惊吓,没罚他就够了,还奖赏?你是有多没心没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魏云卿垂眸,片晌后才道:“可是谁也想不到会出这样的意外,那突然冒出个野兽,也不是人能控制的,薛领军也尽力护我安危了。”
意外?她太天真了。
萧昱不语,只是事情没查清之前,他也不敢擅下定论。
“这不过是个意外,陛下无需因此迁怒臣子。”魏云卿看着他,继续道:“陛下不是跟我说过吗,对臣子不能有偏见,要一视同仁。”
萧昱依然沉默。
“先前陛下还总能冷静的跟我分析形势,现在怎么就不冷静了?”
“你说呢?”
萧昱语气微微气恼。
“我都不怕了。”魏云卿软声道:“陛下是胆小鬼。”
“我就是胆小鬼。”萧昱脸色微愠,手指胆战心惊地跟她比划着。
“我看着它那个獠牙,那么尖、那么长,你的身板这样单薄,怎么能和那样尖刺的獠牙抗衡,它要是刺在你的身上怎么办,怎么办?”
他的语气满是恐惧,微微在颤抖。
魏云卿看着他不安的神色,突然默默伸手抱住了他的脖颈,把脸埋到了他的颈窝,温软的娇躯让人莫名安心。
萧昱顺势把她抱紧了,闭上眼,平复着情绪。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萧昱睁开眼,冷静吩咐杨季华,“传朕旨意,让薛领军回府待罪。”
杨季华颔首,领命,告退。
室内又陷入沉寂,只闻屋外滴滴答答的雨。
在天子怀抱中,魏云卿安心睡去。
萧昱抱着怀中的温香软玉,直到她睡熟,他也没有合上眼。
一整夜,他都在思索。
*
第二日天亮,魏云卿醒来时,萧昱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雨停了,晨光洒入殿中,魏云卿坐起身子,觉得身上有些酸痛。
刚摔倒的时候,疼痛的感觉并不明显,可睡了一夜放松下来后,才觉得身上哪哪都不舒服。
大约是真的摔坏了,她揉了揉脖子。
杨季华给她端了茶进来。
魏云卿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缓解了口中的焦渴,“陛下呢?”
“一早就走了,说是要处理昨日皇后围场遇刺之事。”
“遇刺?”魏云卿蹙眉,不解道:“事情怎么突然变的严重了?”
一只野猪也能刺杀?
“殿下别管了,陛下肯定自有用意。”
魏云卿面色渐渐凝重。
*
皇后遭遇野兽袭击,天子动怒,一时让朝臣手足无措。
若是被冷箭行刺,那还有的追查,可偏偏是被野兽袭击,难以定性是人为刺杀,这要从何追究?
式乾殿。
萧昱单独召见了宋瑾。
“你护驾有功,应该奖赏,朕已拟旨,擢升你为中书令。”
宋瑾闻言,惶恐跪倒,拜辞道:“臣职责所在,愧不敢当。”
“起来。”萧昱抬抬手,“你是皇后的舅舅,是皇后最信任的至亲,昨天晚上,朕想了一夜,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宋瑾惶恐起身,垂手静立,“陛下请问,臣知无不言。”
“朕问你,昨日为何会和薛领军同时出现救下皇后?”
宋瑾回道:“臣与薛领军清点猎物时,发现赶入围场的野猪少了一只,为免公卿受伤,遂一起搜捕。”
“怎么偏偏就搜到了皇后处?朕听到皇后的求救声时,你们都已经在场了,你怎么就知道那野猪是冲皇后去的呢?”
宋瑾额头冒出冷汗,“臣不知,臣确实是巧合寻得皇后。”
萧昱目光沉沉,语带警告,“朕不管你们宋氏和薛氏如何斗,可都不该为了打击薛氏,牵连皇后。”
宋瑾再度跪倒,惶恐请罪道:“臣敢以身家性命担保,绝不会伤害皇后。”
“皇后曾告诉朕,是你教她骑马狩猎,端午那日,马球场上,皇后也曾高声为你喝彩进球,她是真的很珍惜你们这些亲人,朕希望你们也可以好好爱惜她。”
宋瑾埋在地上的头又低了几分。
“朕相信此事非宋氏所为,可也绝非意外,事关皇后,不可能不了了之。”
天子一字一句提醒。
宋瑾微攥手指,“若是冷箭刺杀,那一定是有刺客。可野兽袭击人是常有的事,一只突然窜出的野兽,难以判定是被人操纵行刺,陛下,此事难查。”
深究下去,朝堂恐怕还要再掀起波澜。
“正因如此,才更要查,这种让人抓不住把柄的行刺,防不胜防,绝不能这么轻易放过。”
萧昱目光阴冷,“他们哪里是在行刺皇后,分明是在向朕示威。”
宋瑾心下,顿时又凉了几分。
*
晚间,萧昱来到显阳殿。
魏云卿竟然已经完全和没事人一般,坐在榻上欢喜地吃着昨日猎到的野兔,津津有味,仿若昨日被袭击的不是她。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害怕啊?”
萧昱有些嗔责的看了她一眼。
魏云卿往嘴边递肉的手一顿,放下兔肉后,想了想道:“当时是有些害怕,毕竟那么大一只野猪,可现在没事了,也就不怕了。”
听着那天真又没心没肺的语气,萧昱摇摇头。
他翻过魏云卿的身子,让她趴在榻上,掀起她的裙子查看着伤势,一些小划伤已经无恙了,只是大腿内侧那一道长长的红痕,估计还要涂上几日药,才能白嫩如初。
萧昱又取出药给她涂着。
“陛下不要再追究了,这只是个意外。”魏云卿趴在榻上,劝谏着,“深究下去,朝堂这些世家不知道又要怎么互相攻击,时局艰难,不能再内斗了。”
“不可能当意外处理的。”萧昱淡声道:“若攻击的是我,也就忍了,可你不行。”
“一头野猪,别说已经死了,就是活捉了,也问不出是谁指使它。”魏云卿微垂眼眸,“再追究下去,也不过是你攻击攻击我,我打压打压你,然后推两个无关紧要之人出来顶罪,也就不了了之了。”
萧昱涂药的手指一滞,“不会不了了之的。”
魏云卿坐起身子,看着他质问道:“陛下到底是想给我讨个公道,还是想借机敲打朝臣?”
萧昱不可思议,眼中染上一层愠怒,“你就这样想我?你是要气死我吗?”
“在我心里,陛下一直都很沉稳冷静。”
“我现在就不能不冷静吗?”
魏云卿心中一动,看着他烦躁的模样,心底有什么地方热了起来,她抿着唇,冷不防问他,“是不是因为我昨天没有给你亲,你才这么生气?”
萧昱一懵,竟无语凝噎,本来严肃的交谈,一下子就被她搞没脾气了,“你现在还有心思说这个?你不知道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