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昱和宋瑾紧跟着。
山顶处,众人尽览着华林风光。
魏云卿看着满山的枫树道:“再等上月余,等这些枫叶全红了,漫山遍野的红,肯定更美。”
萧昱道:“这漫山遍野、目之所及的红,以后都是你的了。”
魏云卿脸上不自觉的就红了,宋瑾还在一旁,他怎么就一直跟她说这样让人难为情的话?
而宋瑾却是一脸淡然,对一切不该听的话都置若罔闻。
魏云卿转移话题道:“我们到顶上的精舍喝茶休息休息吧。”
萧昱点头,挽着她的手从容而去。
*
山顶上,有一间小小的石室,众人也不再讲究什么君臣尊卑,是以家人之礼相处,各自坐下。
席间,魏云卿亲自点着茶,萧昱焚起了沉香,帝后恍若一对普通的民间夫妻,招待着他们的客人。
魏国士大夫以茗茶为雅,重饮茶,所以贵女们都是自幼学习茶艺,以为交际雅事。
魏云卿依照嬷嬷教导的规范动作,手执竹筅不停搅拌着,手指绽放如花,仿佛有翩翩白色蝴蝶在身边飞舞。
片刻后,她停下了手,手腕微微颤抖着。
萧昱和宋瑾往她手中的茶碗看去。
即便她已用尽全力,那茶碗中依然只是浅浅浮了一层泡沫,她感慨了一句——
“真难啊。”
魏云卿把头耷拉了下来,眼眸微黯,似乎做久了男郎,所有女子要学习的雅事,她都做不好。
萧昱和宋瑾对视了一眼。
下一刻,宋瑾便拿过她手中的茶碗,认真告诉她,“岂止点茶难,为君难,为臣难,世事多难。行为臣,当尽忠,忠信不显,乃有疑患。”
“舅舅。”魏云卿抬头,愕然。
萧昱顺势握住她的手,当着她的面,对宋瑾道:“先前朕跟太师提过,擢升你为中书令,太师却以你资历尚浅拒绝了。你此番前往齐州,朕向你保证,回来之后,中书令之位,一定是你的。”
魏云卿愕然看向萧昱,他说这话,便是全然相信宋氏了?
自宋世子去逝后,这中书省十几年没有设过中书令了,宋瑾担任中书侍郎多年,他的资历,早就够升任中书令了。
可因为门阀政治的特殊性,世家极度重视嫡妻利益,所以庶出的宋瑾,一直被宋太师贬抑,压着不许升迁。
若他此去齐州能立下功绩,宋太师也再没有压着他的理由,升任中书令也是顺势而为了。
魏云卿眼睛里闪出了光彩,刚刚点茶失败的落寞一扫而空,她为舅舅感到欢喜,萧昱果然没有骗她,他是真的奖赏宋瑾了。
*
宋瑾离开华林园后,天色也不早了。
晚膳后,萧昱又喊出了魏云卿,挽着她的手,漫步在华林曲水池边消食。
秋夜的风静静吹着,魏云卿挽着他的胳膊。
舅舅的话,让她相信,狩猎之事,的确与宋氏无关,亲人们还是爱她的。
她莫名心安。
而舅舅此去齐州彻底解决这些隐患,亦是前途未卜,万般艰难。
她又有所不安。
“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萧昱突然问她。
魏云卿茫然摇摇头。
萧昱指指天上的月亮,提醒她,“你看那月亮圆不圆?”
“圆,很圆。”魏云卿看着夜空,明月高悬,星河璀璨,认真点点头,“特别圆。”
却还是没有想起来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
萧昱无奈点了一下她的额角,提醒她,“今天是七月十五。”
七月十五?魏云卿微微错愕,是中元节。
就在她错愕之际,一排排宫人,一人捧着几盏河灯,不知从何处冒出,魏云卿讶异地看着她们将灯一盏一盏陆续放入了曲水之中。
水面蜿蜒曲折,明灯星星点点罗列其上,就像漫天银河倾泻而下,魏云卿渺小的身影,立于满天繁星之间,仿佛融入了这光亮之中。
“中元节历来有燃灯祈福,祭祀祖先的习惯,今日我们也点盏灯,遥祭先人,以寄相思。”
萧昱不知从哪变出了一盏莲花灯,递给了魏云卿。
魏云卿心底一阵动容,她抱着灯,脸上浮出欣喜之色,默默许着愿,“那我要把这盏灯给父亲,我好想父亲,他都没有见过我长大的模样。”
萧昱立刻取出一幅画,“来,那就把这个一起送给魏侯看看,让他知道卿卿是世上最漂亮、最可爱的小女郎。”
魏云卿讶异地看着画,画上是萧昱不知何时画的她的小像。
她顿时笑靥如花,把小像折起来放进灯里,将灯送入了水中推远。
天上那遥不可及的银河,此刻正倒映在水面上,悬挂在他们眼前。
传说人死去后,都会化为星星,回归到银河之中,这漫天的星辰之中,有一颗,一定是她的父亲。
她看着那盏灯在银河的倒影中漂流,仿佛真的沿着地上的水面飘到了天上的银河之中,把她的思念,送到了她的亲人身边。
“这盏灯给外祖母,外祖母最爱我了。”
她欢喜踊跃的继续往水中放着灯,像一个天真的孩子。
“现在,最爱你的人是我。”
萧昱脱口而出。
魏云卿笑容一滞,表白来的太突然,她有些懵了。
她怔怔地抱着灯,脑中一片空白,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也像这灯一样,在银河上飘飘浮浮的,河水冰冰凉凉、起起伏伏的,却总能神奇的稳定住她。
她感觉整个银河都把她包裹,拥抱起来了。
她眨了眨眼睛,逼回快要落下的泪水,强压着汹涌的情绪,故作平静的回复着他,“陛下是活着的人,不要这样比。”
二人四目相对着,她的眼神倒映着潋滟水光,生机勃勃,背后是铺天盖地的满河星火。
萧昱于月色灯火下静静看着她,突然觉得她看起来仿佛更娇媚了。
萧昱想,这是他的杰作。
第78章 挑衅
牵牛花到了夜里便会打蔫儿, 窗台的兰花静静绽放着,月光爬了进来,照亮了榻上缠绵的人影。
他说他爱她。
于是,在榻上的时候, 她就让他说爱她, 一遍一遍不停地说爱她,他的声音低低哑哑的, 带着某种压抑与疯狂, 不停说着爱她, 用尽全力去爱她。
无论如何,都只是想守护这样单纯可爱的她, 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被亲人利用的棋子,这个世上有很多人在爱她, 而他是最爱她的那一个。
世间喧嚣嘈杂,他们于此相爱着。
魏云卿深刻感受到了自己是个女人,感受着属于女人的极致欢愉。
热浪渐歇, 风雨平息。
二人像两只交叠的蝉伏在榻上, 月光照亮了一片雪白的身躯,臂上的碧玉条脱, 有汗水滑过的痕迹。
魏云卿娇软无力地爬起身子,手伸出那层微扬的纱幔, 去够着方几上的水,可还没有够着,天子的手臂便沿着她的手臂蔓延了上来, 托起她的身子, 攻城陷地,先她一步抢走了水。
她的胳膊登时便软了、滑了下来, 双手无力地扒着他圈在自己腰腹的手臂,紧咬着唇,感觉自己要渴死了。
臂上的玉条脱又有汗水滑过,晶莹的水珠在碧玉上颤动摇曳着。
他是天子。
南郊初见时,她跪在冰天雪地之中,膝盖潮湿冰凉,看他高高在上地端坐车驾之中,端严渊默,湛若神君。
而今,他竟抛却那高高在上的伪装,不停地放纵、放纵,对她释放着压抑已久的邪念。
萧昱端着水喂到她的嘴边,她如获至宝,连忙凑上去,仰起头咕咚咕咚喝着,喉咙上下滚动着,清冽的茶水沿着她的嘴角滑落,沿着下颌与细长的脖子滑落成一道优美的弧度,在月光下莹莹闪闪。
天子沿着那痕迹,从下到上,一点一点帮她吮尽,最终停留在她的唇齿间,他问她,“你喜欢在上边还是在下边?”
魏云卿如同一只被咬断脖子的柔弱羔羊,无力耷拉着头,却依然保持了理智,“《礼记》曰,天之所覆,地之所载。帝后交泰拟合天地之道,故应是帝在上,后在下。”
在这种时候,她还能说的这般冠冕堂皇,清新脱俗,萧昱想,她还是太过清醒,他可以让她更娇媚的绽放。
“有时候也会翻天覆地。”
魏云卿细碎地哆嗦着腿,溃不成军,声音娇弱纤细,提醒着她的君主,“陛下是天子。”
可天子却捏起了她的下颌,混合着焦渴与痛意,他们互相掠夺着彼此的气息。
她快要窒息了,好想张嘴喘气,可一张嘴就被他封堵掠夺。
他是那般残忍,吞噬着她的生命,满足着自己的欢愉。
她在令人窒息的海浪中挣扎着,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化作了一场白色的风暴,呼啸着、铺天盖地的将她淹没。
她是如此渺小。
片刻后,风暴退去。
她张着嘴、颤抖着,大口大口喘着气。
“阿奴。”
他在动情时,就会这样亲昵地叫她,“叫我的名字好不好?”
“名字?”
他是天子,天下避讳,怎么会有人敢呼唤他的名字?
温热的唇滑到她的耳际,幽幽告诉她那个天子之字——
“昱,是明亮的太阳,吾字,昭明。”
*
天朔四年秋,建安宫的枫叶已尽数染红。
随着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薛皇后于显阳殿,诞下了她的第二个孩子。
是时,太阳初升,东方始明。
帝大悦,为长子名之曰昱,字昭明。
是日,以皇太子生,大赦天下。
年仅六岁的萧玉姒,在宫人的簇拥下,来到显阳殿,第一次触碰到了帝国未来的继承人。
哗啦一声——
案上的纸笺被风吹落在地。
萧玉姒在梦中清醒,案上的烛火已经燃尽,她俯身,一张一张捡拾着落在地上的纸笺,整理好,放回案上压住。
她抬眸看着窗外,出了片刻神,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晨光透过窗格洒入。
天亮了。
“公主,建安来信了。”
霍肃悄悄走进,将建安的密信交给她,在她对面坐下,重新点燃灯烛,整理着书卷。
萧玉姒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看着建安来信。
“朝廷要派使臣来齐州督查盐禁了。”
霍肃提起眼皮,“来的是谁?”
“中书侍郎,宋瑾。”
霍肃手中的书卷“啪”地合上,若有所思,“齐州大小世家都在抵制盐禁,宋氏也该出面表态了。”
“皇后遇袭,齐州世家难脱嫌疑,宋氏势必是要有个交代。”
“他们就是料准了皇后要维护宋氏,不许追究,才敢如此猖狂。”
萧玉姒将密信引火焚烧,道:“辽东边境问题日益严重,齐州这些世家,为了逐利,不知有多少人在里通外国,岛夷的问题不能再拖了。”
霍肃道:“对岛夷这一仗打赢了,齐州兵权也就拿稳了。”
“想打岛夷,资金粮草都不是一笔小数目,必须得让这些世家吐肉,以供军用之资。”
霍肃若有所思,盐禁就是从世家嘴里夺肉,来补贴齐州军,换取齐州军对皇室的效忠。
只要稳住齐州军,即便有世家反对盐禁作乱,他们也能利用齐州军镇压作乱的世家,一箭双雕。
盐禁推行下去,齐州兵权他们就算拿稳了,辽东边境问题,也有机会解决了。
“这两日,我去见一见胡轸。”霍肃眉峰一扬。
说起胡轸,萧玉姒便又想起齐王引荐给自己那个人。
盐禁需要薛太尉助力,胡轸又是需要拉拢的对象,可那青年偏偏得罪了胡轸的女儿,故而萧玉姒并未太过重视他,让人随便给他安排了一些闲职。
胡轸是薛太尉器重之人,萧玉姒心中隐隐不安。
齐王,很可能要被安排一桩政治联姻。
“我的两个弟弟,都是万般艰难……”
萧玉姒黯然低下了头。
霍肃心中一动,站起身来,走到萧玉姒身边,手掌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
临淄城。
柳弘远一身风尘仆仆,走在前往齐州府的路上。
突然,身后响起一阵杂沓的马蹄声,百姓纷纷向路旁避让,在飞扬的尘土中,一列人马将柳弘远团团围住。
带头的男子约莫一二十岁的年纪,眉目俊朗,衣着锦绣,骑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柳弘远,“你就是那个姓柳的?”
柳弘远看着这般声势浩大的阵仗,不由退了几步,勉强维持镇定,正色道:“阁下这是做什么?”
那青年微微一笑,挑眉道:“我姓胡,名昶,胡法境是我妹妹,齐郡内史是我父亲,你得罪了我妹妹,还想安稳在临淄城呆着?”
柳弘远眼神一动,原来是胡氏的人,不卑不亢道:“我与阁下素昧平生,与令妹虽有一些冲突,可是非对错,自有官府定夺,阁下此番将我阻拦,莫不是还想动用私刑?”
“官府?在临淄城,我就是官,我妹妹蒙受如此奇耻大辱,皆因你而起,不报此仇,我枉为人兄。”
说完,胡昶马鞭一扬,就往柳弘远身上抽去,指挥着下人,“来啊,把他给我抓回齐郡府衙。”
柳弘远面上一惊,后退了一步。
说时迟那时快,马鞭将要落在柳弘远身上时,一道身影飞速闪现,攥住了胡昶的马鞭。
胡昶疑惑地看着眼前英俊高大的青年,一身黑衣,简洁朴素,微微蹙眉,“什么人,竟敢拦我的鞭子,还不松手,知道我爹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