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肃冷笑一声,眼中寒芒一现,手上一用力,毫不留情的将胡昶拽下了马。
胡昶顿时从马上翻滚在地,摔得四脚朝天,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下人手忙脚乱的围过来,胡昶还在骂骂咧咧,“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打我,在齐州就没人敢我面前撒野,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爹可是……”
话还没说完,一个巴掌便甩了上来,直打的胡昶眼冒金星,手足无措。
胡昶懵逼地捂着脸,惊愕地看着动手之人,“爹?”他怎么在这里?
胡轸面色铁青,沉声道:“丢人现眼的东西!”
霍肃扔掉鞭子,手背到了身后,语调闲慢,“我倒不知,这齐州,几时是胡公子做主了?”
胡轸立刻正色对霍肃作揖道:“犬子无知,使君莫与他一般见识。”
胡昶懵怔地看着二人,眼前这个黑衣青年,就是传说中二十岁平定西凉,魏国史上最年轻的一州方伯,现今的齐州牧,霍肃?
霍肃不以为意笑道:“一个小误会罢了,明府先带令郎回府吧,剩下的事,我们改日再聊。”
胡轸忙作揖告辞,带上胡昶匆匆离去。
危机解除,柳弘远松了口气,俯身深深作揖,“多谢使君解围。”
霍肃看了他一眼,伸手招呼他,“你随我回齐州府见公主。”
齐州府。
萧玉姒在书斋见了柳弘远,霍肃坐在另一边的胡床上,默默看着二人交谈。
柳弘远垂手而立,微低下头,未敢直视公主。
萧玉姒对他道:“齐王让我安排你在齐州落脚,可你也看到了,齐郡内史胡轸是胡氏女郎的父亲,你得罪了胡氏女郎,在这临淄城根本没办法跟胡氏相处两安,齐州郡县无数,我安排你去渤海郡东光县做个县令如何?”
东光县是个富裕的大县,柳弘远这样的家世,给他安排这样一个县做官,算是超授了。而且齐州世子夫妇现在那边隐居,没有人敢去那里挑衅找他麻烦。
柳弘远摇摇头,道:“我此番来齐州府,不是为了跟公主讨要官职,而是想请公主允许我重回建安。”
萧玉姒眼神一动,“重回建安?建安是龙潭虎穴,你不是去找死吗?”
柳弘远微攥手掌,道:“不久前,我在府衙听闻,先前齐州所举秀才,纷纷称病拒绝前往建安应试,我愿以齐州秀才身份进京应试。”
萧玉姒一怔,不由坐直了几分,和霍肃对视了一眼。
魏国各大州郡每年都要依制向朝廷举秀才一名,而世家大族垄断把持了州郡人才选拔,每年的秀才、孝廉都是各大世家互相推举的自家亲信,这其中很多人甚至大字不识一个都能被举秀才。
而历届被州郡推举的秀才都需进京策试,通过之后方可留在太学读书,待选官职。
这些不知书的秀才,为了躲避考核就只能称病不行,以至于每年考核之时,都只有寥寥数人上京。
为了缓解这种尴尬情况,甚至有朝廷大臣建议,每届秀才入选后,先不进行策试,等入太学读几年书后,再做策试。
此举无异于是先占秀才名额再读书,而那些有真才实学的学子,就会被这样一群世家草包抢占名额,这是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因此遭到很多有识之士的反对。
故而如今依然是举秀才后,要先行入京策试,通过策试的秀才,方可留在太学读书。
因此今年秋试,齐州所举秀才,竟无一人敢进京应试。
秋试在即,举州无士,奇耻大辱,萧玉姒大怒!
听柳弘远如此说,萧玉姒也不由对他刮目相看了几分,“你愿意上建安应试?”
“是,请公主成全。”
目光坚决,语气坚定。
萧玉姒点点头,嘴角微扬。去做个县令,可能一辈子都要在这些州郡中奔波,没有入朝参政的机会。
可秀才入京策试,天子也会亲临考场,若一朝得录,得公卿赏识,便有机会留京任职,远胜在地方做个县令。
这年轻人,有野心,有抱负。
“好,那我就成全你,给你举这个秀才。”
*
宋瑾很快前往了齐州,盐禁之事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与此同时,一年一度的秋试也要开始了。
这一日,萧昱在东斋听大臣汇报今年秋试的秀才情况时,梁时悄悄来回报,说内府有事要奏。
萧昱示意他先退下,等结束了与大臣的议政后,方传来内监问话。
静静听完后,萧昱眉峰蹙了起来,“皇后信期未至?”
“怕不是有孕了,所以奴婢不敢不报陛下。”
萧昱眉峰一紧,又很快松了下来,冷静吩咐道:“带几个太医,随朕去显阳殿。”
第79章 审问
显阳殿。
魏云卿蜷缩着腿, 斜倚在窗前的榻上休憩,得到了足够爱意的滋润,整个人愈发丰盈鲜活,秋日午后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 美的仿佛在发光。
她一手支头, 一手轻按腹部,信期推迟, 腹部微痛, 太医刚给她熬了调理之药服下, 只要这两日淤血下来,也就无事了。
萧昱带着太医, 浩浩荡荡来了显阳殿。
刚到宫门前,就被杨季华拦了下来, 萧昱脚步一顿,汹涌的情绪也被打断了。
杨季华示意他到一旁说话。
“陛下,那内监是我让过去给陛下传信儿的, 皇后没有怀孕, 皇后不会怀孕的。”
萧昱蹙眉,“你派的人?怎么回事?”
杨季华悄声告诉他, “皇后不想怀孕,故而每次事后都会喝下避子汤, 可久而久之,这太伤身体了,皇后的信期就是因为服了太多凉药才推迟。”
“荒唐!”
谁让她喝那种东西的?
萧昱脸色铁青, “你怎么不早说?如此失职, 你这是欠打了吧?”
“皇后说生不生孩子是她自己的事,她自己能做主, 不需要告知陛下,我不能忤逆皇后之意,才借着此事,委婉告知陛下。”杨季华心虚地耸着肩膀,大胆反驳道:“我是皇后侍中,只需要对皇后负责,我是奉皇后之命,不需要对陛下负责,陛下不能打我。”
“你……”萧昱被驳的哑口无言,心里暗责杨肇是怎么教的妹妹,怎么这样没大没小的?
他冷冷横了杨季华一眼,沉着脸,一声不吭进到显阳殿。
杨季华看着天子的背影,翻了翻白眼,又去廊下继续煮茶了。
萧昱走到珠帘后,看着窗边榻上的美人儿,停下了脚步,然后取下壁上挂的麈尾,轻轻走到了她的身边。
魏云卿在闭目养神。
他坐到床榻,用麈尾的毛挠了挠她的脸。
魏云卿拍开麈尾,“季华,别闹。”
萧昱继续挠着她。
这下,魏云卿终于肯睁开眼了,看清来者是萧昱,先是一怔,然后有些讶异道:“陛下怎么来了。”
萧昱故意冷着脸,“你起来,我要审审你。”
看萧昱突然拉下了脸,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魏云卿一懵,有些茫然又小心翼翼地坐直了身子,“审什么?”
“坐好。”萧昱站在她面前,用麈尾敲了敲她的腿,一本正经道。
魏云卿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却还是乖乖跪坐好身子,双手交叠放在了腹部,像一只乖巧的鹌鹑,等待天子审问。
二人一坐一站,一高一低的对峙着。
萧昱手持麈尾,开口询问,“你是不是让太医给你备了避子汤?”
魏云卿眼神一动,有些心虚地垂眸,“我现在不想生孩子。”
“是因为我先前说的那些话吗?”
“不是,我自己也不想。”
“就算是你不想,我作为丈夫,是不是也有权力知情?”萧昱正色道:“若非我及时发现,你还要瞒着我吃多久药?”
魏云卿委屈,仰头看着他,不满道:“不想要子嗣的是你,怪我喝药的还是你,怎么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萧昱看着她那情绪一激动就微红的眼梢,委屈巴巴的表情,气焰瞬间就软了下来。
却还是拉着脸,强硬着态度道:“我发现一个问题,我们两个有各自的心腹御医,他们分别为帝后负责,这样不行。”
他本是为了让她安心,才答应让她在太医监设立自己的私人御医,可不想皇后的御医竟然真的只对皇后负责,以至于连皇后平时用什么药,他这个皇帝都不清楚。
魏云卿眼神一动,“陛下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话,他们会对你我分别有所隐瞒,我们不能清楚对方的用药情况,就比如你喝避子汤这种损身的荒唐事,你的御医就不会告诉我。”
魏云卿沉默着。
“以后,太医监为帝后开的任何药,都不能只对帝后本人负责,都必须经过双方确认方可下药。”
“双方?”什么意思?魏云卿微微疑惑。
萧昱认真道:“一方你的,一方我的,我们谁都不能随心所欲的在太医监拿药,必须经对方的太医确认过药方,方可自太医监拿药,无论吃什么药,都必须让对方知道。”
让他们的太医互相牵制,互相制衡。
魏云卿怔了怔,低下眼,妥协道:“好吧,我以后不会瞒着陛下乱吃药了。”
萧昱这才缓和了面色,在她身边坐下。
魏云卿立刻贴了上来,搂着他的胳膊,语气软软哄着他,“别生气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以后真的不会再瞒你了。”
“你不想生孩子我支持你,但是你不能这样作践自己。”萧昱握着她的手,认真道:“我没有说吃药,你就不要自作主张吃,就算真怀了,我也认了,有孩子我们就生下来,又不是养不起。”
“这又不是养不养得起的问题。”魏云卿立刻反驳,跟他分析道:“你看,现在我们还没有子嗣,就有人迫不及待动手袭击我,警告陛下,何况陛下有了子嗣呢?”
那只会更加危险。
萧昱眼神一动,她是想保护他吗?他一时有些意外,但心头又很快涌起一股暖流,脸上微微泛起一抹笑容。
“大局未定之前,我们暂时不要孩子,才能更加专心改革不是吗?”魏云卿一本正经道:“我也不想让我们的孩子成了世家的傀儡,我还是想做一个真正有实权的太后,我还等着陛下给我那权力呢。”
萧昱愕然看着她,呆住了,片刻后,又突然笑了。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她敢说了,大约,这就是恃宠而骄?
他想着,拉住了她的手腕贴近自己,一手托着她的腰,把她拎到了榻上的方案上,另一只手开始掀她的裙子。
魏云卿吓了一跳,手掌撑在书案上,不解道:“陛下这是做什么?”
“做能让你当太后的事。”萧昱理所当然道。
魏云卿一懵,脸上涨红,他还年轻,血气方刚的年纪,初尝人事后,难免会贪食,可是这样不节制,又不许吃药,她——
“真的会怀孕的。”
“放心,不会怀孕。”萧昱边动作,边道:“你不会以为当初葛璞来那一趟,就真的只是给你请个平安脉吧?”
魏云卿恍然想起什么,懵怔抬头,看着萧昱。
萧昱顺势低头吻了上去,“现在就告诉你葛仙长还教了我什么。”
魏云卿被迫仰头迎合着,一手撑在案上,一手不自觉地抓住了窗棂格子,不让自己的身体滑下去。
她觉得,她又要窒息了。
……
殿外,杨季华托着腮,一手执扇,百无聊赖的在廊下煮着茶。
七月之秋,还带着一些夏日的余威,这两日又突然热了几分。
一阵风起,院中的枫树叶纷纷而落,风卷着叶子,一路上上下下地起伏、飘摇着,从窗台格子钻进了皇后的寝殿。
杨季华的视线一路追随着落叶,往窗台望去,却见皇后细白的手指紧紧抓着窗棂,皓腕凝霜雪,浓绿的翡翠镯子在腕上一颤一颤的起伏着。
她看了一会儿,收回了眼,手中扇子继续扇着小炉的火。
今日似乎有些太热了。
……
寝殿内,萧昱捡起皇后胸前落下的枫叶,看向了窗外的秋色。
魏云卿有气无力地喘着气,只觉得腹部有滚滚热浪翻腾,将她侵袭包裹,整个人好像在云端漂泊一般。
等萧昱离开她时,那热浪瞬间就哗啦而下,铺天盖地将她淹没。
她无力地仰在那方案上,恍然看到席上的一片血迹,脑子一懵,连忙往裙子下摸了摸,看着手上那一片血迹,便知是刚刚服下的汤药起效了。
这下,是真的浴血奋战了。
*
萧昱心满意足,离开显阳殿,独留满殿宫人,手忙脚乱。
*
太师府。
书斋,江姨娘跪在宋太师面前,昔日雍容美艳的妇人,如今也是憔悴黯然,哭的梨花带雨,哀哀诉求着。
“先前我求过二郎,二郎没有给我答复。他如今又去了齐州,我实在没法子,只能求太师了。”
宋太师淡淡扫了她一眼,沉默着,继续自顾自练着书法。
“太师心里清楚,我弟弟手上那些盐场,那也不全是他自己的,朝廷如今要禁盐,就算他不想跟朝廷作对,他背后的那些人也不会答应的。二郎是个不近人情的性子,眼里也不认我这亲娘,我现在只能求太师了。”
宋太师冷冷抬眼打量着她,魏国禁止官员经商,可还是有不少官员依靠没名分的外室或者家奴代持商产,产业遍布天下。
盐、铁、酒这些暴利之业,不少世家都会通过如江氏这般没有官职爵位的庶族代持。
当初江氏凭借宋太师背景拿到了酒类经营许可,赚的盆满钵满,人飘了,胃口也越来越大。
仗着江姨娘生了两个儿子,江波打着宋氏的旗号,这些年在齐州跟不少当地豪强有来往,江氏手上的产业究竟有多少,连宋太师都摸不清楚。
如今朝廷要打击私盐,江氏才知道怕了,可现在的情况是,就算江波想放手脱身,他背后的利益错综复杂,这也不是他想脱身就能脱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