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体滑坡发生之前,他聊天框里那一句——“睡了吗?静静,我很想你。”
打着转,始终都发不出去。他眼前遮着一片惨淡的雾霭,和来不及表达的想念。
周晋辰听着简静的呼吸,不太稳定,还有点急促。就知道她是在装睡。
他自顾自地说起话来,“早上来的时候,听这儿的大爷说了个故事,解放前,村里有个特伶俐的姑娘,喜欢穿红衣服,她爱上邻村一个小伙子,快要结婚的时候,打起仗来,男方去了参军,村里一个富绅的儿子非常喜欢她,要强娶她,聘礼都塞进了她们家的堂屋,她托人拍电报,忐忑地期待了几天,是左等心上人不来,右等也不来。”
周晋辰说到这里,特地停顿了一下。
果然,没两秒钟被窝里就传来一声好奇,“后来呢?”
简静紧接着追问,“人来没来?她嫁给小富绅了?”
周晋辰哂笑,“叫声老公,我接着讲。”
“你爱讲不讲!”
简静把头又重新埋回了被子。真是惯得他毛病。
周晋辰把头枕在手臂上,懒散地闭目,养着神,没有再讲。
但简静那颗八卦之心已经熊熊燃烧起来了。她最讨厌吃瓜吃一半。
有一次周晋辰去接她下班,在大楼下面足足等了她四十分钟,期间他打过一个电话,简静接起来就说,“等会儿,我这有个超级炸裂的八卦,听完了我再下去。”
过了五分钟,静谧的房间里,响起一道娇滴滴的女声,“老公。”
周晋辰笑,用力地嗳了一声。
他接着往下说,“电报传到了部队上,小伙子的团长收到了,他不忍心告诉这个可怜的姑娘,他的未婚夫已经战死的消息,给她回了电报,说富绅的儿子人不错,让她安心嫁过去。”
简静慢慢靠过来了一点,“她一定很伤心吧?嫁了没有。”
周晋辰点头,“她很伤心,拿着那封只有短短两行的电报,哭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吊死在村口的牌坊下面。”
她听得毛骨悚然,“为什么一定要死?”
周晋臣说,“可能那个年代的人,表达绝望的方式,都比较激烈。”
他又好心提醒她,“你一会儿注意点,听老人家说,半夜看到过一个穿红衣服的姑娘,坐在牌坊下哭。”
前面的故事都是真的,只有这一句,是他新加上去。
“我的妈呀!”
简静嚎叫一句,身体猛地看过来,一双手紧紧扒在他胸口。
周晋辰满意地伸出手臂,抱紧了她,“不怕,我抱着你睡。”
简静嗯了声。完全没反应过来,说要抱着她睡的,就是恐怖气氛的制造者本人。
他们在村子里住了一夜,简静心境宽,但适应能力却不强,这一夜躺的她背痛,天刚破晓,她就醒了。
周晋辰仍睡着。她在一点点亮起来的晨光里,伸出指尖描摹他的轮廓,从平直的眉峰,到高挺的鼻梁,薄软的嘴唇,像最细的羊毫工笔,慢慢划下来。
他睡得浅。感觉到有人在动他,睁开眼睛,“怎么就醒了?”
简静撅起一点唇,“睡不着,这床实在太硬了。”
周晋辰伸出手,简静自动抱上去,不留缝隙地合在一起。她问,“我们今天能回去了吗?”
他嗓音倦懒,“等我去问问看,应该可以。”
简静在他怀里点头。
周晋辰哄着她,“天才蒙蒙亮,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到你身上睡。”
“好。”
简静这个回笼觉睡得香。醒来时,周晋辰已经在收拾东西,说半小时后出发。
她高兴地从床上跳起来穿衣服,周晋辰给她端上一盆热水洗漱。
说是洗漱,但和在家里不能比,只简单刷个牙,拿毛巾稍微擦一把脸。
他们下午两点多到北京。一回家,简静就先泡了个热水澡,周晋辰在楼下给她熬姜汤。
周晋辰在飞机上数着,简静一共打了四十三个喷嚏,很明显着了凉。
简静洗完澡出来,趴在床上和谭斐妮视频,听她数落自己,不厌其烦地点着头。
“是是是,您骂得都对。”
“没错,我就是色迷心窍。”
谭斐妮翻个白眼,“这会儿你又不躲躲藏藏了!肯承认你动心了?”
简静说,“咱俩谁也别说谁,都好不到哪儿去。”
“行,你这么说的话,下周末去北海道泡温泉,咱俩分道扬镳。”
“分道就分道!没你们家章伯宁,我还不能去了啊?”
简静气得直接挂了电话。
谭斐妮在那头一脸懵。她转头对章伯宁说,“简静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我这不是开玩笑么?”
章伯宁歪在沙发上,把粒芥末味的夏威夷果往空中一抛,又张嘴接住。他说,“她改不了,老早就定型了,就那德行。”
谭斐妮把手机一扔,“你是不是该从我家滚蛋了?待个没完了是吧。”
章伯宁坐起来,可怜兮兮地看她,“我无家可归现在,我爸赶我出来了。”
“你那么多房子呢!住哪一套不行啊?非得赖在我这儿。”
他拿聊天记录给她看,“全收走了,你看,我爸好狠的心呐。”
谭斐妮只瞄了一眼就摔回了他身上。她说,“去买啊!去住酒店啊!你不是有钱吗?”
章伯宁铁了心要在这里长住,“酒店住腻了,特像个孤寡老人。再说,买房子又不是买菜,三块钱一把随便挑。我不得选个地段什么的。”
“我这儿可不是收容所,还免费给你提供住处。”
章伯宁说,“十万一晚,高奢酒店也就这价了,行吗?”
谭斐妮觉得可以,“这位老板,床给你,我睡沙发。”
“......”
从山区九死一生回来以后,简静在单位老实上了大一个多月的班,每天准时打卡,交代给她的事情都按质按量完成,连汪域都惊讶,打电话告诉简元让,本来是好心表扬她,反而给她招来一顿骂。
这天简静回家吃晚饭。
简元让说,“怎么?去闯了一回鬼门关,长大了?”
简静眼神闪烁的,“谁、谁去鬼门关了,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去找周晋辰的事情,一直都瞒着她家里,就是怕她父母知道担心。
简元让高声,“还装!我早就知道了,你说你怎么这么莽啊?出了事怎么办!”
简静见今天是躲不过去了。
正好她吃的有点撑,假装反胃的,吐了一下。
冯瑜反应快,“怎么,哪里不舒服吗?”
简静抽了张纸擦嘴,“恶心,想吐。”
她爸妈对视了长达三秒钟。冯瑜才又问,“还有别的感觉吗?”
她机械地重复,“恶心,想吐。”
“......”
简静哪儿知道?她又没怀过,但看刚有了孩子的车小小是这个反应,一上午要跑到洗手间吐三回,学她总是没问题的。
简元让拍桌,“去医院检查,现在就去。”
“太晚了,明天早上我自己去。”
冯瑜说那不行,“让周晋辰陪着你去。”
简静顺势把手机拿出来,“我现在就让他来接我。”
周晋辰已经在门外。今天是周五,这么晚简静还没回家,也没有饭局,他就猜到是回了娘家,从学校出来,就一路开过来接她。
他挂了电话,走进来说,“爸,妈。”
简元让高兴地和他分享这个喜讯,“静静啊,可能是有了,你明天带她去检查一下。”
周晋辰暗暗称奇,简静上周刚来完例假,这就有了?他猜到了几分,约莫就是简静的脱身之计。
再一看简静,站在她爸身后,不停地冲他比手势。周晋辰更确定了。
他配合地装作惊喜,“真的?那要好好检查一下。”
简静笑着站到了他身后,“对,检查。那我们就先回去了,爸妈再见。”
说完,拉上周晋辰就往外走。
“慢点。慢点。”
周晋辰很有敬业精神,友情出演到出她家大门外。
简静钻上车。她抽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他,“今儿要不是弄这一出,我爸得骂我十页纸,你信吗?”
周晋辰拧开后,喂到简静嘴边,“他骂你什么?”
“还不就是去找你的事情。跟所有人骂的一样,胆大啦,不要命。”
周晋辰看着她喝完,又拧上瓶盖,“爸爸会担心无可厚非。”
简静假想了一下,又笑起来,甜甜腻腻的,像缠在小棍上入口即化的麦芽糖。她说,“还好他早不知道,如果被他知道,说不定要把我关在家里。”
周晋辰开着车,腾出手握一握她,“如果真关起来了呢?”
道路两旁流逝过去的稀疏树影,春花秋叶般的形状,不间断掠过她莹润洁白的脸。简静的头磕在车窗上,默了一阵。
就在周晋辰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忽然说,“那我也要去,翻墙也去。”
周晋辰在路边停车,认真地看了她一阵。
小时候,他对于家的概念非常模糊,长大以后提起来,也都嗤之以鼻,说他不需要。
其实不是不需要,是他没有,才假装那不重要。但是现在,简静把他缺失了三十多年,有关于家的意义,原原本本的,像烙铁一样打在了他的生命里。
他要吻过来的时候,简静连忙捂住了嘴。
周晋辰亲在了她的手背上,“?”
“这是大马路上。”
周晋辰无所谓,违章停车也不要紧,“所以呢?”
“你每次亲起来就没完。我口渴了,想先喝口水。”
“可你刚刚才喝过。”
“......”
但周晋辰掰开她的手,难耐地吻上去,把她抵在座椅上动弹不了,吻得又急又喘,比平时耗费的时长加倍,吻到简静喘起来。
周晋辰咬着她的耳垂,“以后再要拒绝我,就再吻的久一点。”
“......”
简静气得一个晚上都没理他。
第二天一早,周晋辰往身边去揽人时,又扑了一个空。
他如今也有了经验,过几个小时再给她打,“大小姐,您人呢?”
耳边传来大风呼啸的声音,简静像是才下飞机,她大声喊,“我来北海道了,下午滑雪,晚上泡温泉。”
“......”
有一点空就往外跑啊她是。
章伯宁订的酒店是Zaborin,中文名叫坐忘林,在二世谷最北边的森林Hanazano区域内,周围布满广袤的白桦树林。
这家酒店很难预定,尤其是在冬季,需要提前两三个月。每间客房都有室内和露天两个温泉浴池,走进去,宽阔清朗的装潢里,又兼具现代禅意。
简静挑的房间是洋式Yukiwabishi,办理入住的时候,正碰上退房的客人,她没大在意。
但那人叫她,“简小姐。”
简静和陈晼同时回头。
陈晼嚯了一声,“冤家路窄。”
“这人挺眼熟,谁啊?”
简静抱着双臂问,虽然没认出来,但她隐约觉得这人来者不善。
她嘴里用敬称,眼神却很不友好,充满敌意。
“任小苑。江湖人称,我哥的前女友。”
“我说呢,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说话间,任小苑已经走过来,“来北海道滑雪啊?晋辰呢,他怎么没有陪着你。”
简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是,你们都分手了,这么称呼真的好吗?
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下任小苑,“这位大姐,你跟周晋辰很熟吗?”
......大姐。
任小苑忍了忍,“我只比你大三岁而已。”
简静弹着指甲说,“大三天也是姐啊,我爸总教我,出门在外,一定要有礼貌的。”
“周晋辰没有和你介绍过我吗?”
任小苑眨了眨眼问。
简静很真诚地摇了摇头,“没有,我也没问他。还以为你过世了,不好提。”
“.......”
说着简静拱了下陈晼,“你哥怎么搞的?人家这不是活的挺好的吗?会走路,会打招呼,还挺会犯贱的。”
任小苑胸口起伏不定。她真是会说话。
陈晼一贯看不上她,“她当然会了!吃不住我哥,转头就勾搭上了我舅舅,是个人物,狠角色!你别惹她。”
简静夸张的拍了下胸口,“我哪敢呢?没看我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任小苑被她堵得哑口无言。你他妈这也叫小心翼翼。
她功夫深,没把怒气露在面上,“那简小姐,再见。”
简静回了房间,就把鞋一踢,躺在床上装尸体。
陈晼来推她,“犯不着跟她生气,我哥跟她什么都发生过。”
“总牵过手吧?亲过嘴儿吧?上过......”
简静想想就觉得烦,“呸!再也不理周晋辰了。”
“你胡说八道!我用Gichen集团的股价给你发誓,他俩没拉过手,没亲过嘴,更没上过......呸!”
陈晼举起四根手指,说到末尾,还学着简静呸了声。
谭斐妮差点呛着,“搞什么?发这么毒的誓啊!”
简静坐起来问,“你怎么知道的?”
“当年啊,任小苑在一车展上挣外快,被人调戏,我哥看小姑娘可怜,给她解了围。那之后她就一直追我哥不放,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以为能钓上个公子哥儿,还给自己编造了一段特凄惨的身世。我哥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别再去干这种露胸脯的行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