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燃耳根一红,退不得,也不想退,舌尖卷走酥皮屑,嚼了,吞了,没什么滋味,躲着她亮闪闪的眼睛慢慢直起身。
白栀不再聒噪。
甚至也不再挽他的手。
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直到送到小区门口,依旧没说。
白栀进去了。
隔着挡车杆回望。
高束的头发一晃一晃,乌黑的发丝亮晶晶,像狗尾巴。
脸有点红。
不是冻的。
手揪着衣服,眼睛比车灯还亮,这么形容不太合适,毕竟是女孩子,还是那么漂亮惹人的女孩子。江燃想了想,终于明白,车灯、路灯、天上的星星月亮,所有所有能发光的东西都没有她闪亮。
她就是黑夜里的太阳。
无论有多少人,多少亮光,他永远会第一眼看到她。
只看到她。
江燃呼出口气,看着白雾涌出,在迷离夜色中翻滚向上,缱绻幽深的桃花眼出生万亩桃花源,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第26章 期中
周一,学校尸殍遍野,哀嚎不绝于耳。
从下公车,一路都能听到各种胆战心惊的窃窃私语。
这次期中考太难了,出题老师故意的,就是为了给松懈的人一个下马威。
(2)班的学霸都阵亡了,数学才考了一百出头!要知道这位平时都是满分选手啊。
年级最低分突破两位数,成功莅临个位数!有些人今天回家恐怕要吃扁担炒火腿了!
白栀竖着耳朵听,难免跟着担心,高中的记忆太久远了,她隐约记得这次好像是挺难,答题时格外小心,江燃不知道考得怎么样……
季雨晴今天负责检查学生证,见到白栀,一脸幽怨,趁老师不注意低声道:“我还说你理综考砸了,我才是真的砸了,天呐——”
白栀安慰道:“题干陷阱很多,你没注意也正常。”
季雨晴生无可恋,连连叹气。
季浩然走在白栀后头,像个闷冬瓜,明明垂着脑袋,眼睛却控制不住往白栀的背影瞄。
季雨晴拍了下弟弟的屁股。
“快进去啦,今天发成绩有你受的。”
“哪次我好受过?”
“哎哟,还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季浩然——”季雨晴捞起袖子又给了他一巴掌,这次啪的声音很响,白栀也转头望过来。
她朝两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也不等季浩然一起走,拉着书包径直往前。
季浩然深深叹气,更难受了。
季雨晴乐不可支。
弟弟的痛苦从来都是姐姐的快乐。
(3)班教室死气沉沉,最能闹腾的都缩在原位,神情凝重盯着桌面。
白栀拉开椅子,心慢了半拍,答卷竟然已经发下来了,是英语,113分,听力错了两个,还行,完型错了四个,有点多了,越往后看越害怕,阅读题错得整整齐齐,连最简单的都没答对,幸好后面的作文把分拉回来。
白栀面色惨白。
周围的一个个也没好到哪去。
孟晓丹的眼睛直接红了。
听人讨论,好像是差一分及格,按照惯例,没及格的杨老师都要打电话通知家长。
太惨了。
白栀没忍住,往后看去,江燃还没来。
他跟老周定的赌注,全科及格就能搬来跟白栀当同桌,以他的水平,这回不能说八成没戏,只能说九成九不可能。
上课铃响起,杨老师和江燃同时进来。
他站到座位拿起答题纸,看了分数索性扔在一边。
从表情根本看不出端倪。
讲解开始。
因为太惨烈,杨老师都不忍心在课堂念分数,一是怕学生想不开,二是怕自己想不开,所以才早早让欧阳月抱了答题纸,赶在早自习前分发。
“这回考试的结果我想你们心里也有数,我们参考了名校的命题试卷……”
两节课昏头昏脑听完,接下来是数学。
更是酷刑。
白栀望着99分的卷面,心道还好还好,毕竟隔壁班的满分考霸都才过百,四舍五入她也算考霸了。
她又去看江燃,江燃依然是看一眼分数就把试卷扔到一边。
“到底怎么样啊?”
白栀小声嘀咕。
心,高高悬了起来。
前面的同学转身,贼眉鼠眼问道:“白栀,你及格没有?”
“及格了。”
“我靠,牲口,还做不做人了!”
那个人又去问孟晓丹,孟晓丹趴在桌上,半句话讲不出来。
数学老师说全班六十个人,及格的只有一个巴掌,说着伸出五个指头在讲台摇来晃去,恨不得按到台下的榆木脑袋帮他们人工开窍。
好不容易挨到午休,白栀蹑手蹑脚摸到江燃座位,刚看到试卷的一角,视线就被挡住。
江燃站起来,往前一步,桃花眼分明结着霜。
“看什么看?”
“我……你……江燃,你、你你及格没?”
“想知道?”
他往前又走一步,带着淡淡烟草味和木香的胸膛几乎挨到她,白栀缩到墙角,慌乱间还绊了下拖把,差点摔倒。
江燃盯着她扬了扬下巴,“求我。”
“别闹。”
白栀推了他一下。
江燃坐回去,杵着下巴,桃花眼缱绻迷离,如雨如雾,捉摸不定。
白栀深吸口气,挪动脚步离开江燃的捕猎范围,刚走两步,衣服被揪住。
他抬头望她,漫不经心问:“如果及格了,有奖励吗?”
“跟我当同桌还不够?”
“你觉得很够?”
“……先放手啦。”好多人看过来了。
她就不该过来,就不该问。
江燃松开,双手交叉往前伸了个懒腰。
早上天就阴沉沉的,极适合出殡吃席,下午索性黑得不见天光,空气压抑极了,没多久雷声滚滚,闪电掠过,从窗户划进冷白的光。
语文答卷发了,还好还好,大部分人都及格了,母语要再不及格,用语文老师的话来说简直对不起列祖列宗。
最后两节是化学课,老周不愧是老周,将理综答卷一股脑发了。
白栀看着卷面,心跳差点都停了,教室里静得吓人,只剩雷声还在轰隆隆——轰隆隆——
老周笑眯眯站在讲台。
没拿保温杯。
天知道他有多离不开保温杯,这次竟然没拿,肯定要腾出手狠狠教训了。
理综满分300,及格线是180。
平常考试班里平均分在220左右,高手能上280,290的也不是没有,不过都在(1)班,但这次……
卷面写着179,幸好老师发现算错分,叉掉改成了181。
白栀险及格,其他人可没这么好的运气。
老周痛心疾首,说理综及格的班里就两个,就两个,还不如数学的及格率,人家数学老师教出五个及格的!他是班主任,他只有两个,两个!他觉得很累,主要是心特别累,在办公室抬不起头,要不是想着还得来教室骂人,真心就请假了。
白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又回到项目失败公司间接损失几个亿,副总在会上嘴巴都骂出火星子的时候了。
不,那时候都没现在可怕。
老周背着手沉默抄题,有的学生在小声啜泣,很快啜泣变成了嚎啕。
白栀胆战心惊望向江燃。
……
他睡着了。
第27章 如愿
究竟什么人才能在满教室的灵堂氛围中睡着?
他一点都不在乎能不能跟她当同桌吗?
白栀的心凉了半截。
女孩掐了掐手臂,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老周写板书的速度飞快,她也抄得头皮冒烟,两节课结束,笔芯都写光了,后半页纸还是用铅笔抄的。
下课铃响起,老周却并没有喊下课。
他背手沉思片刻,转过头来,手臂一抬,指着最后一排睡得昏天暗地的江燃,江大少爷。
“江燃。”
“……”
“你起来!”
“……”
老周提高声音,“没听到是不是,臭小子!”
江燃臭着张脸站起来。
老周没好气道:“校服掉地上了,不要我叫人帮你扔了。”
江燃懒洋洋弯腰捡起,像只不戳不动的懒惰青蛙,拍也不拍,随意扔到一旁,跟今天发的各式各样的卷纸混在一起。
老周问道:“你理综怎么及格的?”
全班唯二的及格分,一个是后来检查试卷发现算错分的白栀,一个就是不多不少刚刚180的江燃江大祖宗。
老周百思不得其解,还专门去问了当天考场的监考老师,确定江燃按之前的成绩排在最后一个考场,整个教室都是不相上下的学渣,想抄都只能抄个几十分,及格只能靠自己。
江燃沉吟片刻,桃花眼难得认真,“把会做的做了呗。”
全班鸦雀无声。
这么拽?
还有没有学渣的样子!
其实仔细想想,不难发现其中原因。
学霸尽善其美,恨不得写完一题检查两遍,遇到乍看会但其实不会的题目很容易陷入思考,然后时间就在思考中浪费了。
江燃会做的题目有限,扫一眼就知道哪些能做。
他是要及格又不是要考年级第一拿奖学金,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又不是有病。
老周“咦”了一声。
疾步下来翻看江燃的答题纸,一看不得了,好家伙,真的只做了最简单最直观的题目,有难度的大题连个【解】都懒得写。
一组试卷再难,总有基础分,拿到了就能及格。
他的思路不能说很对,只能说大道至简,学渣也有春天。
老周笑两声,阴沉了两节课的阎王脸终于放晴,扯过江燃其他试卷看起来,语数外加上理综,全部压线过。
江燃趴在课桌,正对老周阴阳怪气的笑脸,眸光却穿过半个教室瞟向白栀,淡淡的,懒洋洋的,还有点掩不住的少年得意。
绷了一整天的白栀骤然松快,咬牙瞪他。
江燃勾起嘴角,笑得潋滟芳华,埋了埋脑袋,又收敛笑容抬起头,漫不经心看她。
老周一挪屁股,挡在两人中间。
“早点想通好好学,年级第一何至于让给(1)班的……笑什么笑,臭小子。”老周把他又拎起来,押解犯人似的赶到白栀旁边,“单人课桌到勤学楼一楼的办公室领,行了,下课。”
欧阳月喊道:“起立。”
众人稀稀拉拉站起来,拖长声音喊道:“老师再见——”
老周前脚出去。
后脚就有人冲着两人吹口哨。
江燃斜一眼,吹口哨的立马溜了。
季浩然拿着饭盒走到门口又折回来,站在一米开外问道:“白栀,去食堂打饭吗?”
白栀摇头。
“今天没带饭盒。”
“有一次性饭盒。”
白栀又摇头,“算了,你去吧,我到校外买饭。”
季浩然欲言又止,旁边的人扯住他衣服往外拉,“算了算了,走吧,有什么意思呢?”
两个人的世界容不下第三个人,何必去跟江燃争,反正白栀迟早会哭鼻子,以前也不是没人试过。太子爷身边的一定是太子妃吗?洗脚婢什么下场用得着说?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一个个都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江燃去搬课桌。
白栀默背课文等他。
两人绕道从教学楼后面的小路走,出了校门,白栀去路边买炒粉,江燃坐在河埂抽烟。
秋冬,水草黄了,河底的瓦砾碎石格外清晰,什么颜色都有呢,玻璃还会反光,一闪一闪,挺漂亮的。拇指长的瘦条鱼围着一块馒头进食,不远处铁桥传来劣质的扩音喇叭声。
卖烤饼——
一块钱两个——
白栀捧着一次性饭盒坐下,江燃呼出口烟,“就吃这个?”
“这个好吃。”
“好吃个屁。”江燃把钱包扔给她,“买点人吃的。”
棕色皮质钱包鼓囊囊的,露出厚厚一沓磨损的钞票边角,都是红色大钞。
白栀捡起来放到他手边,“这个真的好吃。”
江燃笑了声。
也不知道是笑白栀还是笑自己。
他有时候总会像风和雾,风是捉不到的,雾是看不透的。
他是若隐若现,清透迷离的水晶球。
白栀坐下,吃得很香,没敢喂他,因为里面有剁碎的小米椒。学校最狠的人却不敢吃小米辣椒,平时还喜欢喝奶茶吃面包啯软糖,说出去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信。
白栀吃完,将垃圾扔到桥头的大垃圾桶。
江燃接了个电话,吵了两句。
白栀问道:“晚自习上吗?”
“不了。”江燃站起身,拍拍裤子,“晚上我来接你回家。”
“不用。”
白栀下意识回绝。
江燃伸指戳她脸,勾唇笑得很坏,“可你脸上明明写着要,到底要不要我,嗯,白栀?”
白栀一颤。
江燃走了,留下一句“晚上等我”。
整个晚自习白栀身旁崭新的单人座位都是空的,老周过来巡查,站着看了十来秒,也没问白栀怎么回事,人上哪去了。
江燃的脾气,要做什么谁都没法指挥。
“白白长了个好脑子……”
老周背手离开。
学习是有天赋的,不是什么人恶补一通都能在短短半个月内及格。
江燃聪明得过分。
可是聪明不用在正道,谁有办法?
老天爷就是这么缺德,让最不需要学习的人拥有学习的天赋,让最需要学习改变命运的人脑子里塞石头,怎么学怎么笨。
放课铃响了。
白栀收好课本,背包出去。
江燃发信息说在桥头,白栀怕待会儿人挤,步子迈得特别快,闷头闷脑跑出去,迎面撞到了人。
旁边的人在笑:“哟,你走路不长眼吗?还是投怀送抱啊?”
“抱歉,不好意思,让一让,我赶时间。”
白栀也不生气,好脾气地猫起身子请他们让路。
被她撞到的男生故意挡住,“你是(3)班的白栀。”
白栀抬头,犹疑片刻问道:“……陈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