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突来兴致。
如果只是玩玩,不要找他玩。
“想撕开我的胸膛看个明白就先交出你的心,白栀,老子跟谁都能玩,唯独你不行。”
江燃撂下这句话,走了。
雪下得越来越大,大得铺天盖地,大得淹没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白栀把泪憋回去。
漫无目的走在寒冷潦草的街道,走了一圈又一圈,像动物园憋出刻板行为的动物,然后在一声刺耳的喇叭声和司机的叫骂中骤然惊醒,慢慢归家。
白栀克制不住想打听顾轻轻,可是又怕知道了一切,叫她无地自容。
万一真像白露说的。
她的眼睛长得很像顾轻轻。
她不过是江燃找来的替身。
他做了那么多,毁容、殒命,在烈火里烧了两次,不过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顾轻轻的影子。
她以为他用情至深。
其实不过是为顾轻轻用情至深。
白栀……不敢想下去了。
天好冷。
真的好冷。
……
两人是同桌。
江燃照旧我行我素,像是什么也没发生,白栀却变得缄默,不再总想看他,不再偷握他的手指,不再闻他身上令人沉醉的雨和火的味道。
他偶尔会盯她。
但更多时候趴着睡觉。
两人之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再过不久,也许会窒息,然后死亡如蔓草覆盖。
……
冬季运动会开幕,高三年级需要抽几个人出一个节目,季浩然找到白栀,问她愿不愿意。大家没精力排舞蹈,就想搞个合唱糊弄过去,听说白栀以前学音乐,还拿过奖,年级学生会的人就找到季浩然,让他来说。
“为什么学生会的人不直接问我?”
白栀按住自动铅笔头,插入铅芯。
季浩然低声道:“你跟江燃的事全年级都知道了……谁敢跟你说话啊?”
特别是男生。
除了心大的季浩然,眼高于顶的陈辰……其他人恨不得绕着白栀走。江燃的脾气,稍微有点不爽可是会动手的,大部分人还没活腻。
白栀默了默,说道:“我学的不是声乐,是钢琴。”
“能排合唱不?”
“能倒是能,不过……”
“那就行了……学生会的人说只要不走调闹笑话就行。”
不等白栀拒绝,季浩然就跑了,学生会的人还在教室门口等着回话。
真是赶鸭子上架。
绝了。
合唱练习只能在课余时间进行,好多人都不乐意参加,全是各个班临时抓来的壮丁。
白栀听了听,真的是应了白居易那句古诗,呕哑嘲哳难为听,锯木的锯木,拉风箱的拉风箱,拉两头驴来都不一定能有这么出类拔萃的效果。
为了能让合唱在调上,白栀课余都泡在走廊排练。
临近运动会,晚自习结束后还要耽搁半小时加练,好在大家熟悉后都挺配合。
这晚结束已经十一点。
白栀背包下楼。
公交已经停运,白永刚这会儿应该也不会开车来接她,用刘丽的话来说,来回一趟烧油不要钱吗,小孩子更该体谅大人挣钱不容易能省就省。
她数了数口袋里的钱,不够打的士。
想了想,裹紧围巾便打算跑回去。
走到校门口。
季浩然竟然等着。
男生扶着单车应该站了很久,脸都冻紫了,一见白栀眼睛就亮起来,“周琳她们说你还没走,排练归排练,也太晚了。”
“没事的。”
“公车没了。”季浩然擦擦后座,笑出一排整齐的牙齿,“你上来,我骑慢点。”
“不用了。”
“走回去十二点了,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行!”
白栀深吸口气,眉眼变得雾蒙蒙,有些话不适合现在说,但拖得越久越伤人,季浩然虽然是个傻子,但也是个好人,她不想拖着他。
“季浩然,对不起,我不能坐你的车。”
“哎,我不是那个……”
“谢谢你,你是个好人。”白栀坦拉着书包带坦诚道:“但不会是我心里那个人。”
北风卷着垃圾呼啸而过。
季浩然搓搓手,勉强笑了笑,太难看,太狼狈,自己都觉得不像样,于是仓惶低下头,明明是一八七的大男孩却偏偏像个小女生似的小声问道:“为什么一定得是江燃?”
白栀反问他:
“为什么一定得是我?”
感情的事勉强不来。
答案谁都心知肚明。
季浩然闷着头,“那不坐单车了,就让我……送你回家,我们一起走,万一你遇到臭流氓就糟糕了,如果不是我非叫你帮忙,你也不用忙到这个点……”
白栀不好再拒绝,且真的太晚了,一个人回家是有点害怕。
两人隔着一臂的距离并排走到铁桥。
单薄瘦削的身影背对他们,两腕懒散搭在扶手。
白栀停下脚步。
季浩然顺着她幽寂枯萎的目光看到了江燃。
他心口堵得厉害,以为白栀必然要跟江燃走,幸好她没有,收回目光,勒着书包带继续往前。
就该这样。
她这样纯白善良的女孩子就该远离江燃这样肮脏顽劣的败类。
没有一个天使应该与恶魔为伍。
铁桥发出震颤。
响得惊心。
两人将将迈开步伐,恶变急生。
江燃突然发难,揪住季浩然衣领往桥边摁,力气之大,将男生的半截身子甩出桥去。
白栀一愣,抱住他的手,声音都发颤,“你发什么疯,江燃!”
他笑着看她,桃花眼潋滟晴朗,百般好看,万般绚烂,“白栀,我说过的,没有下次。”
江燃手一松。
季浩然整个人坠到桥下。
白栀吓到失声,伸手去拉,下一秒却被江燃按到地上,双膝被少年的腿夹得死死的。
他钳住女孩玲珑精致的下巴,瞧着恐惧和厌恶在她纯真动人的眼中流转,还在潋滟又哀绝地笑。
寒风呼啸。
白栀的五脏六腑几乎撕裂,她沙哑哭喊:
“江燃你这个恶魔!”
“不,白栀你才是恶魔……我说过很多次了要跟我,就别和其他男人拉拉扯扯!”他猛地捶下,拳头砸到她耳边,声音嘶哑几乎能听到血腥味,“我把你疼成眼珠子,你呢,嗯?就这么对我?啊?!”
第33章 异类
白栀摇头,不停摇头。
泪滑落脸颊,心也钝痛。
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要做的不是惹怒江燃,而是救季浩然。人命关天,耽搁一秒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她不想季浩然出事。
更不想江燃因为她身败名裂。
哪怕他爱的从来不是她,哪怕她白栀从始至终不过是别人的影子。
哪怕一切只是他假戏真做,哪怕一切都只是她心甘情愿入戏太深。
白栀抱住他,用尽全力。
“江燃……江燃……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问自己在你心中是否重要,我不该跟你赌气……你有气撒在我身上好不好?放过季浩然,他只是怕我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没有别的意思,我跟他说清楚了,全都说清楚了,他以后不会再跟我说话,求你……求求你了……”
江燃揪住她的头发,一字一顿道:“你替他向我求情?”
“不、不是……我……我……”
“白栀你晾了老子这么多天,我碰这狗日的一下你就哭成这样?”
“不是,不是。”
白栀泪如雨下。
他为什么总要曲解她的意思。
有时两人好像很近,一个眼神都能心意相通;有时两人好像又从不熟悉,一个鸡同鸭讲,一个对牛弹琴,永远无法明白彼此的心意。
为什么会这样?
江燃松手,摇摇晃晃站起来,眼角通红似有泪光,他抬手一掩,泪便消失,桃花眼又变得扑朔迷离杀机重重,如同亘古的迷宫,不存在出口,误入了便只有死路一条。
桥底传来季浩然的呻吟。
江燃翻过栏杆,在无边夜色中急走而下。
如一把出鞘的匕首。
闪着瘆人的森森白光。
白栀连滚带爬跟在后面,摔了一跤,膝盖破了,险险抱住了他的腿。
季浩然满身污泥,龇牙咧嘴,他摔的位置恰好是枯水期的河床,柔软的淤泥吸收了大部分冲击,就是样子有些狼狈,像滚完泥坑的猪猡。
“走啊——快走啊——季浩然——”
白栀抱着江燃的腿嘶声大喊。
季浩然望清江燃,腿一软,差点跌回去,他浑身发颤,试探着想救出白栀,可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白栀一遍遍呼喊,声嘶力竭。
“江燃不会动我,求求你走吧……季浩然……再不走就晚了……想想你父母……快走啊……”
季浩然浑身一哆嗦。
流着泪望了一眼白栀,随后趟过河道,攀上河堤,捡起单车咬牙蹬走。
眼看着人不见了。
白栀才松了劲,双手止不住颤抖,脸上爬满蜿蜒的泪。
江燃绕开她。
白栀一字一顿道:“江燃,你要敢去追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你说话。”
江燃转身。
目光幽幽的,像找不到往生之路的鬼魂。
他走近,弯腰。
精致冷气的脸几乎贴到她额头。
“你就这么在乎他?”
白栀深吸口气,攀着少年单薄嶙峋的肩膀,揪住柔软冰凉的发,用力一扯,狠狠咬住他的脖子。
江燃没躲。
雾气缭绕的眼眸冷冷转向她。
白栀咬到力竭。
坐回地上。
微弱的气音从喉咙溢出,像只濒死的小兽。
带着腥臭味的河风从桥洞涌来,吹得碎石沙沙作响,吹得狗尾巴草刷刷弯腰,风灌满两人衣裳,风干了她脸上的泪和他颈间的带着红血丝的口水。
江燃颈间的痛泌出腥气的甜。
她哭红的小脸在浓黑夜色中格外破碎,就像一朵刚刚开放就被无情揉碎的栀子花。
花瓣朽了。
暗香残留。
无声无色却美得惊心动魄。
江燃扣住女孩脆弱的花杆似的脖子,往胸中摁。
“好咬么?”
白栀答非所问,“我恨你。”
“巧了,我更恨你。”
他粗暴地揪她起来,踉踉跄跄押到桥头,叫车送到家后打开车门还蹬了一脚屁股。
她转身狠狠瞪他。
少年靠着车窗缓缓吐出一个字:
“滚——”
……
季浩然请了一天假。
第二天来到教室,红着眼睛站在白栀座位旁,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白栀从始至终没看他。
男生刚要张嘴。
她索性躲出去上厕所。
江燃懒洋洋趴着睡觉,待上课铃响,白栀回到座位,少年便去揪她马尾。
“干什么?”
“不是能做到吗?”江燃勾唇笑。
明明可以避开季浩然,一句话都不讲。
白栀斜他一眼,嘴角抿紧,“我是你养在笼子的金丝雀吗?”
“是你招惹我在先,白栀。”江燃一字一顿,“你是偏要飞到我怀里。”
江燃颈间血红的咬痕成了班里最火爆的谈资,有人猜是白栀干的,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自然天雷勾动地火;有人猜是江大少爷背着白栀偷吃,要不然两人坐一起怎么绷着个棺材脸?明显是吵架了在冷战。
孟晓丹申请换位置。
老周同意了。
当初坐白栀旁边是她申请的,现在离开也是她申请的,有人说,她确实对江燃有想法,现在心碎了,待在两人旁边时时刻刻都是受刑。
白栀虽然迟钝,也有所察觉。
孟晓丹嘴毒,但偏爱攻击她,按说两人没有过节,不至于盯着咬,但加入江燃一切就明晰了。
江燃在班里还算收敛,不惹他就相安无事,可就是这样的人偏爱揪着白栀欺负。
彼时白栀只觉得倒霉。
别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孟晓丹一直注视着江燃,自然清楚他是什么意思,对白栀生出恨来也正常。
少年时的很多事看似莫名其妙,实则有迹可循,但当局者迷,谁又不是在多年后才渐渐明了,后悔也晚了。
……
运动会的前一天。
欧阳月拉上白栀帮忙采买奖品,东西搬到教室后,女生看过四周,状似无意说道:“我最近经常看到孟晓丹和你妹妹在一起说话。”
白栀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班长。”
欧阳月又说:“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白栀,但你明显和江燃不是一路人,不要玩火烧身。”
白栀沉默片刻,拉住她的手,“班长,你知道顾轻轻是谁吗?”
她在网上查过。
贴吧还有关键词,但点进去帖子已经删除了。
其他人又不熟,也不好问。
欧阳月急得一哆嗦,“你问她干嘛?那个女的以前拉皮条,不是好人。”
“是……小太妹么?”
“哎呀,跟你说不清楚,反正要是碰到就绕开,千万不能和她一起出去玩,顾轻轻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所以顾轻轻和江燃是一路人吗?”
既然两人跟她都不是一路。
欧阳月简直要裂开。
“怎么说你才会懂啊,白栀,哎,算了,算了,我就跟你说一句话,能离多远离多远。他们是玩咖,家里还有钱有势出了事能摆平,你我都是普通人,真的不要去沾边。”
玩大了就惨了。
第34章 礼物
话说到这份上,白栀有再多疑惑也不好再问。
两人放了东西锁门。
外面的天阴沉得厉害,风一吹,鼻子都要冻掉,空气中弥散着蜂窝煤燃烧的味道,一点点硫磺的酸和齁扒在喉咙,不上不下。
江燃站在门口。
欧阳月一怔,看了眼白栀随即贴着墙根离开。
他手上拎着个纯色纸袋,质地一看就很高级。
白栀知道是奢侈品,工作后有出席高档宴会的需要,为了撑面子,连带饰品她也买过不少,值不值是其次的,有时候你穿什么就代表着你是什么,在那个位置就必须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