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不敢见江燃，否则也不会挑他不在的时间跟白栀谈判。顾轻轻在同龄人中是早熟的，当她决定开口便有十足的把握让人屈服，根本没料到白栀这样的乖乖女说话如此咄咄逼人。
面前这朵小白花看着柔弱，骨头却很硬，捏到手里，竟然硌得生疼。
顾轻轻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女人双手环胸，一言不发盯着白栀。
白栀收回视线，拉紧衣服昂首挺胸从顾轻轻面前走过去。
其实白栀最讨厌的就是冲突，她受的家教、打小生来的性格都是中庸调和，工作后稍微改了些，要争也会争，但也只是改了些，达不到跟人火药味四射地对呛。
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跟顾轻轻大小声。
只是一想到要放开江燃的手，再也无法将他风一般的背影、雾里桃花似的眼睛、火一般滚烫的心留在生命当中，火气便蹭蹭从心底冒出。
就算是替身，但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她苍白卑微的人生中，唯一有温度的存在就只有江燃了。
医务室。
江燃大口喝着淡盐水补充体液，膝盖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万幸不需要送到医院缝针。
他披着校服外套，眉眼清冷缱绻，嘴角也自然而然垂着，眉头轻锁，看得出来，很不爽。
几个低年级女生站在墙角，一面偷瞄他，一面窃窃私语。
她们眼眸是亮的，话音也是软糯羞怯的。
女孩子不只是颜控，还很慕强，江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她们只觉得他不学无术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现在球场上露一手，够狠够狂，又镶上金边，几乎是天神般闪闪发光了。
白栀进来，他扔过带血的棉团。
“去哪了，怎么才来？”
他受伤了，她竟然还有心思在学校闲逛。
有没有搞错？
白栀斜他一眼，圆亮纯然的黑眸虎视眈眈，有点凶，又有点委屈。江燃绷着的臭脸泄出笑意，他侧头收敛了，继续用棉团扔她。
白栀捡起来扔到垃圾桶，硬声硬气道：“去不去吃饭！”
“凶谁呢？”
“凶你。”
“翅膀硬了？”
“对。”
“对个屁。”
江燃站起来，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过来扶。
白栀打开柜子搬出脏兮兮的拐杖，“来，杵着。”
他单腿跳过来勒住女孩的脖子，架在怀里使劲捏脸，“哪来的脾气？嗯？老子今天又没惹你。”
你没惹。
但是别人惹了。
白栀抿住嘴角，她不想提顾轻轻的名字，顿了顿，找个别的借口搪塞，“你受伤了，下午不能跟我参加两人三足，你说我气不气？”
“……”
江燃揉乱她的头发。
白栀甩甩头发，拨顺刘海，他继续揉。
“讨厌鬼。”她骂道，嗲嗲的，但掷地有声。
“小气包。”
他还不是会骂，看不起谁呢。
两人去食堂，今天3号窗口有运动员奖励餐，早上参加过单项比赛的都可以凭券领取套餐。白栀参加了立定跳远和跳绳两个项目，有两张券，江燃参加了篮球项目，也有一张，不过他没领。
白栀凭券领了两份放到江燃面前。
“吃吧，我请你的。”
套餐里有红烧虾和豆腐肉圆，还有一根澄黄的香蕉和一小杯本地酸奶，挺丰盛的，好些人都眼馋，但现在知道也晚了。
江燃看她一眼，先剥香蕉。
他真的好喜欢甜食。
白栀用筷子敲了敲少年面前的餐盘，一字一顿道：“我请你，你怎么都不说谢谢？”
“我请你的时候，你也没说啊。”
白栀脸一红，握着筷子落座，在餐盘里挑来拣去的不肯好好吃。江燃两口吃了香蕉，吸管往酸奶盖子一戳，随后咬住，垂眸打量她紧皱的小脸。
“谢了，白栀。”
江燃说道。
她一抖，红着眼抬眸看他。
少年拿起筷子低头吃饭，吃得差不多又来抢她的那杯酸奶，白栀索性插入吸管塞他嘴里，“吃吧，甜不死你！”
“你喂的，是要甜一点。”
白栀怔住，缩了缩肩膀。
江燃杵着下巴笑起来，“害羞了？”
白栀撇开脸。
他心情很好的样子，顿了顿，故意沉下声音刺她，“羞不死你。”
吃完饭休息半个钟运动会的音乐又响起来，操场划分成几块，方便各班进行拔河比赛。江燃受伤了，就在外围搬个椅子坐着，轮到（3）班出场便大声喊：“白栀，用点力气，别偷懒！”
白栀耳根都红了。
她跟欧阳月几个女生缀在队伍最前，喊着“123”使劲，眼看着要被对方拉过线，干脆屁股一沉，没脸没皮往地上坐。季浩然指挥男生们在后面使劲，可惜（3）班体育向来不好，大部分人使劲也抵不过几个人摆烂，班级拔河比赛，那是一场都没赢。
老周捂着胸口。
看不下去，溜了。
待听到体育老师们围在一起讨论白栀的立定跳远成绩，头又抬起来了。
东边不亮西边亮。
小白栀还挺争气的！
临近运动会结束，学生们或站或坐，分散在操场四周。
三千米长跑比赛跑晕一个，跑趴三个，白栀把早上买的葡萄糖液都贡献出去，眼看人喝了，脸色由白转红，跟着松了口气。
救护车开进来带走晕倒的学生，老师们担心归担心，讨论的最多的还是这届孩子身体素质不行啊，三千米都能跑晕，想他们小时候每天上课都要跑七八里山地。
白栀心想，十年后八百米都能跑死人呢。
可不是长江后浪不起浪，一浪更比一浪低么。
“哇，那是什么！”
黑色商务车开进校门，引起围观，保安挥着手引导学生避让，然后将车引到临时搭建的舞台后方。
白栀望向江燃。
他披着校服外套坐在椅子，“去准备吧，东西到了。”
白栀抱起书包和装衣服的袋子拔腿就跑，少年忽然喊道：“小气包，老子的谢谢呢？”
“……”
白栀撇了嘴角，转头朗声道：“谢谢你哦，江燃燃——”
江燃笑起来，眉梢眼角都是飞舞的桃花瓣，和梦中原地盘桓的沉默少年交叠。
原来他还是笑起来好看。
第39章 表演
白栀躲进厕所换好裙子，肩膀怪冷的，披了校服才感觉好些。女孩快步出来，没有时间化妆了，她跑到后台跟正在补妆的女生借了支口红，只涂了嘴唇提气色。
穿黑衣的胡茬大叔下来，“钢琴安排好了，谁弹，去试试！”
白栀应了一声，站起来。
她捂着外套站上台，操场不远处，老师举着扩音器正在报名次，一二三等奖上主席台校长亲自颁奖，优秀奖则由老师们在台下随便发。
正试音呢，喇叭传来她的名字。
“女生立定跳远一等奖，高三（3）班白栀。”
白栀忙跑进操场，挂了奖牌、领了证书和奖品，不等校长表扬就飞跑下来，一头撞进江燃怀里。
“拿着！”
她把东西一股脑塞给他。
江燃还瘸着，眉一蹙，使劲搡她脑袋，“使唤谁呢？”
白栀瞥他一眼，拎着裙摆头也不回地往舞台跑，她的背影像一片随风翻飞的栀子花瓣，纱制裙摆舞来荡去，细白的脚腕若隐若现，精巧、灵动，像花坛里活过来的花仙。
高高束起的马尾跑得松散，黑发几乎挣脱发圈跳出来。
江燃收好东西，一瘸一拐往舞台走。
其他人也随着他移动，明明颁奖还没结束，可是大家的心都被拼命奔跑的少女带走了。
她要去哪儿？
发圈会掉吗？
她的裙摆飘起来真好看。
主持人握着手卡缓步走上舞台，敲了敲麦克风开始说话：“一年一度的江城一中冬季运动会结束了，这也是高三年级最后一次参加，明年六月，他们将离开校园，各赴星河。多年后，当他们想起这段时光，所有的汗水、泪水都将闪闪发光……聚是一把火，散是满天星，现在有请高三年级为我们带来合唱歌曲，《生如夏花》，大家欢迎！”
主持人带头鼓掌。
台下聚拢的学生也跟着鼓掌。
还有一些在颁奖仪式结束后便稀稀拉拉往校门走去，不耐烦看了。
白栀望着离开的人也不着急，女孩抬起手示意身后的人，眼神对上后，高举的手臂便放下。
清泉般的琴音响起。
细白柔软的指翻飞在黑白琴键，白栀穿着长裙，背影纤弱唯美，本来因为天寒泛起鸡皮疙瘩的皮肤渐渐暖和，显出暖玉般的润泽。
前奏结束，她望向领唱的学生，很快歌声响起。
【也不知在黑暗中究竟沉睡了多久】
【也不知要有多难才能睁开双眼】
【我从远方赶来】
【恰巧你们也在】
……
唱到高潮，所有人按照排练的继续，有人唱，有人和，却没料到台下的学生和老师也跟着唱起来——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天边划过的灿烂火焰】
【惊鸿一般短暂】
【像夏花一样绚烂】
加入合唱的人越来越多，几乎盖过了舞台上的人，唯有连接了音响的电钢琴还在继续。
白栀没再看谱，而是跟着大家的歌声来演奏。她从来不觉得学钢琴快乐，记忆中只有机构老师没有尽头的批评和母亲恨铁不成钢的脸，有段时间做梦都是钢琴张开嘴巴吃了她。
但这一瞬。
钢琴好像连接了她和在场的所有人。
女孩踩着踏板，在话筒加入自己的声音，软软的，柳絮似的歌声钻入所有人耳朵，因为太细了，所以大家不得不收声，仔细聆听。
白栀垂眸唱：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不虚此行呀】
【不虚此行呀——】
意识到在场只有自己的声音，白栀腼腆地笑了笑，望向合唱团，示意他们继续。
她转头。
余光望见江燃在舞台下方专注而又深沉地望着自己。
这一瞬，他的神情异常熟悉，白栀总觉得在哪里看过，但要细想，又想不到。
合唱结束，所有人手拉手鞠躬。
掌声雷动。
还有人上台要跟白栀合影，负责照相的老师也一连拍了好多照片，打算用在学校宣传栏。白栀找到运送钢琴的男人表示感谢，对方却夸她琴声真挚、很动人，以后表演要是有需要尽管打他电话。
白栀换回校服出来，操场上聚拢的人依旧不散。
朝她投来惊艳的目光。
她去找江燃，却发现他还在台下。
仿佛这一站，便是很多很多年。
“走啦。”
白栀去牵他衣服，江燃却一把握住她的手，深吸了两口气，缓缓吐出，一些无法启齿的心事差点就抖落，少年将潋滟多情的桃花眼冻成无情残酷的冷霜花才用拇指抚去女孩唇上艳红的色彩。
“丑。”
“没时间化妆了。”白栀赶忙掏出纸巾擦嘴，却没看到江燃烫红的耳根，他不敢看她，又忍不住，眸光来来回回，流连、辗转、逡巡、反复，几乎将她的身影刻到心脏。
欧阳月挤不过来，远远朝白栀竖起大拇指。
季雨晴倒是挤得进来，走到白栀身前还回头得意洋洋地望着不敢靠近的季浩然。
季雨晴从后面抱住白栀，龇牙咧嘴夸赞，“今天过后，多少人要被你迷死！”
“迷死你了吗？”
白栀侧头问。
季雨晴一顿，涎笑着摇头，“我性取向正常，任你魅力通天也不可能拥有我，趁早死心吧。”
江燃拉过白栀。
嫌季雨晴聒噪。
季雨晴看他一眼迅速缩回脑袋，收敛了点，但也只是收敛了点，她奔放习惯了，拉着白栀讲两句话又扯到今天最劲爆的八卦，“哎，顾轻轻来我们学校了，你看到了吗？”
江燃僵住。
白栀没看他，而是冲季雨晴点头，“看到了，穿件白色貂皮，腿很长，挺漂亮的一个女生是吧？”
季雨晴疯狂点头，还想跟白栀科普顾轻轻的风云往事，江燃直接抓了白栀带走，还给叽叽喳喳的季雨晴一个警告的眼神。
季雨晴张大嘴干瞪眼，缓了缓，没好气哼了声。
“我靠，反应这么大，看来跟顾轻轻的事八九不离十，可惜白栀了，被他抓得死死的，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烂黄瓜。”
季雨晴看完热闹，到处搜寻陈辰的身影。
用2.0的视力瞧见陈辰往小树林去，立马屁颠屁颠跟上。
她刚赶到。
顾轻轻拉紧貂皮遮盖雪白的肌肤，撩了撩长发，施施然走出来。两人一个照面，季雨晴便好像发现了什么，瞬间炸毛，恨不得对着人啃两口，“顾轻轻，你不要脸！”
“你要脸，可惜你想要的人不要你。”
顾轻轻戴好墨镜，走了。
季雨晴愣在原地，不敢进小树林。
她不进去，里面的人却不可能不出来，陈辰拎着书包走出，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弯着脑袋瞄向她：“在这干嘛？”
季雨晴抬起头来，眼中蓄满泪。
脸颊红得惊人。
陈辰一怔，低声道：“你看见了？”
“看见了！”
女孩声音大得吓人，吼得脸颊发颤，地都震起来！
陈辰一脸不耐烦，“乱别想……她找我商量件儿事。”
“什么事要到小树林说！你说啊！”
“不关你的事，怎么这么烦啊……”想到什么，陈辰冷着脸按住她的肩膀严肃道：“以后别跟白栀玩了，尤其不能一起出去瞎逛，听到没？”
“听你妈个大西瓜，陈辰你眼睛瞎了，瞎了！”
季雨晴咬牙一掌推向他，疯跑离开。
第40章 旦旦
周末，白栀想约季雨晴到书店刷试卷，效率比在家高。
头天晚上打电话，接电话的却不是季雨晴，而是季浩然。
听到白栀的声音，男生有点紧张，捋顺舌头后小声道：“我姐躲房间哭呢，手机放客厅充电……你有事吗？”
“想问她明天去不去新华书店。”
“等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