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向上汹涌的人潮里，回头向上看是很显眼的动作。
到了看台底，舒语蝶才幼稚地噎他：“我不是三岁小孩，我不会走丢！”
“你才会！”
“好好好。”夏聚一边说，一边笑着伸出手：“漂亮姐姐，我走丢了。”
舒语蝶没想到夏聚会用这种称呼，也没想到，他说的一天一次，是从今天开始算。
伸出去的手一顿，又轻轻打掉他的手：“三岁小孩可没有180.”
“姐姐不管180的小孩。”
斗嘴一上瘾就停不下来，夏聚继续：“也就253个半月大。”
舒语蝶忍不住眉眼一弯，笑说:“老小孩，快走，热。”
夏聚轻轻应声，在路过排练场后台时，又突然顿步绕了进去，只轻轻撂下一句——等下。
他小跑进去，又跑出来，唯一的变化，是手里多了两把伞。
一把白色遮阳伞递到眼前，黑色招财猫印在伞面，中间还有一垒堆高的金元宝，有趣又好玩。
舒语蝶：“这是好像乐怡的。”
夏聚替她撑开，又递过去：“问何萧借的，他随手就给了这把。”
操场到超市，中间几栋教学楼，楼前香樟和低矮灌木丛林立，挡掉大半阳光。
夏聚走在前面，香樟树叶散落的光斑打在他的背影，依稀有了百日誓师那天的影子，只是她缺了一台相机。
夏聚少了一份稿子。
那一瞬间，舒语蝶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事，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但内心明确的唯一想法是——拍下来。
耳边的风低低喃喃，余光里，水洗的湛蓝天空飘着白云。
一切都看似完美的刚刚好。
只是措不及防，黑伞一动，夏聚转了过来，卡在手机相机成像的最后一秒。
又成了一张糊图。
没上次的好看。
夏聚闲闲折回来，并肩走。
舒语蝶翻过手机，顺势熄了屏：“夏狗，你为什么总回头。”
夏聚挑眉，漫不经心扬着长调，却莫名让人觉得认真：“习惯了。”
超市后门，冰柜旁，舒语蝶刚拿起一支红色的可乐味旺旺碎冰冰，手机毫无征兆连震了三下。
柏年在拍摄，乐怡何萧大概率在对流程，而夏聚离自己只有几步路远。
手机刚拿出，夏聚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今天校园卡满三十减十，吃薯片还是......”
相册没有切掉，明晃晃的照片停留在界面。
身后尾音下降，舒语蝶反手转过手机，切进了微信瞄了眼。
舒语蝶提着笑，硬生生说：“要不.......速溶咖啡吧。”
夏聚没应，单单垂眼，盯着黑了屏的手机，突然笑了：“下次和我说一声，我配合你拍。”
她一时间没接上话，夏聚顺着话题继续说：“怎么想起来喝咖啡了，一轮刚加练过去，黄老板不是放了你十天开学的假，还有三四天呢。”
话音刚落，舒语蝶解锁，翻过手机展示。
备注黄助理。
三条婉转的信息内容直译概括——该加练了。
黄助理没说开始时间，夏聚也了解她的执行力，勉强提着笑：“哪一种咖啡。”
见他没追问，舒语蝶爽朗着笑应：“两倍浓缩。”
超市的咖啡货架正反两面整整一排，在两倍浓缩间，舒语蝶随手拿了同款包装的黑咖。
超市门口，夏聚一手提着两袋子，望着蜗躺在阴凉地的橘猫。
直到舒语蝶放完一盆水，起身回来，他才问：“还去操场嘛。”
她拿着半截碎冰冰，啃了口，又纠结半天：“不了，回去加练。”
香樟道，一阵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接着她的尾音，突然衬得两人安安静静。
走过一段路，在寝室转道前，舒语蝶顺过他手里的袋子，跑上楼拿了他的手机，又小跑着折回来。
她额角出了汗，夏聚摩挲着手机屏幕，垂下的眼幽幽转了转：“加油。”
他说完时，犹豫抬眼的动作转瞬即逝，舒语蝶分神问：“怎么了？”
夏聚终于犹豫问出口：“那这段时间，还能追嘛。”
关于画稿的后续构想，在脑中不断演练。舒语蝶一时间没明白他说什么，瞥见他手中袋子，才想起。
脑海里半成形的画稿被草草挥掉，她深深吸气，认真想了片刻：“我想.....这次。”
“应该可以！”
第79章
漫长的小半年，是一整片忙碌的日子。
那天的回应声稀释在风里，飘飘洒洒进了各自的耳朵。
都不真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修理过一次的手机，似乎更好用。
一月出头，近零下的温度冻人，寝室楼外，一片香樟道还绿着。
8-227寝室，热气□□，靠阳台的某角落喋喋不休。
何萧翻过一页书：“聚哥，你和副社，啊不，现在不是了，一万字退社申请都写完交了。”
“说退就退，说交就交，她明明忙得要死，竟然半天就写完了，太不是人了。”
另一头，键盘敲打声停下，夏聚踩着尾音，云淡风轻：“我帮她用程序写的，当然快。”
“嗷，那我还得谢谢你，不然我替副社的活也没这么快。”
何萧苦笑，看完时间又八卦问：“舒学姐回你消息了没，她们系今天下午三点可就考完了。”
“现在都三点半了。”
那头，夏聚嗯了声，视线上下一扫，检查已写的程序串，冷静平常道：“她在忙，睡前统一回。”
从九月底，到现在的一月，舒语蝶在黄老板手底下一天到头的空闲时间，少得可怜。
除了不得不认真对待的专业课，大部分选修课水课，都逃不开她难得一次的分心，画张稿，看眼学习资料。
而在大教室人山人海后的后排座位，写和画的细微动作难以区分。
每次夏聚空余时间偷摸去教室后排看她上课，尽管周围人的视线和好奇再怎样热烈明显，但舒语蝶发现的次数不超过三次。
而且，那些被发现的次数，还都是课间老师百无聊赖下场聊天的结果。
键盘声继续响，何萧靠着椅背仰头，书盖在脸上：“特种兵啊，全校范围内，我们系最晚考完，还是不是人啦。”
“还有陈宇，上午考完，中午就去图书馆奋战，更疯啊，卷死谁啊！”
在嚎叫声里，他自问自答：“不过也是，他好像打算比赛拿奖再考研呢。”
在考试周期间，书本有种让人主动回避的能力，何萧拿开书又问：“聚哥，明天上午考完，你回家吗。”
那头，书本翻页声代替了键盘声。夏聚淡淡应：“嗯，考完接人，直接回去看爷爷奶奶。”
何萧轻轻叹气，突然有了重新拿起专业书的冲动：“也是，咱聚哥是21岁就靠自己全款拿下小宝马的人。”
“但为什么十一月提车，明天才第一次开，浪费资源啊哥！”
夏聚一时间顿着没出声，何萧疑惑完才后知后觉：“哥...明天要接的人，是我想的哪个嘛？”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夏聚低头翻书寻找卡壳问题的答案，分心答说：“你想的是谁？”
何萧不可思议道：“哥...你不能是读书读傻了吧，难道还有第二个人选？”
那头，翻页声停下，夏聚找到答案，笑了下：“也是。”
云城的初冬不似北方，这里不下雪，冷的只是一股风，从不是人。
隔天，在一片大红大紫，祝业主新年快乐的横幅下，夏聚提前到了楼底。
门铃声响，没等多久，舒语蝶开了门。
她还没有收拾完，一身粉色派大星的毛绒睡衣，从头到脚严严实实，毛绒拖鞋上还有一对白色的雪球。
乱糟糟的发顶显在眼底，一声呵欠打完，舒语蝶揉眼，看清了来人。
见状，夏聚笑：“今天这么粉。”
“少管！”
啪一声，门先一步关上，里面翻找的声音传来，再次开门时，已经是一个穿戴整齐的人。
舒语蝶问：“不是十点半才考完？”
夏聚进门，懒洋洋说：“提前交了，寝室无聊。”
家里不比以前，夏聚草草扫了一眼，乱但不脏，餐桌上一堆画具摆放，沙发边摊晾着几十张上了色的稿纸。
回想起她的茫然和困意，夏聚冷不丁问：“几点睡的。”
身后的人还懵着，舒语蝶眯眼细想：“三...四...两点吧。”
轻描淡写的话，安在以往零点前入睡的人身上，多少有点吓人。
夏聚正色劝说：“比赛在年后几天，还有十五天，不如这段时间先放松一点。”
“......如果我说，这已经是我放松后的结果呢。”舒语蝶低头心虚。
沉默声里，夏聚转回视线，瞥见她眼下一点青黑，显得憔悴。
这个话题，无论说多少遍都不好使，夏聚无奈扯开问题。
他说：“要不早点回去，给爷爷奶奶一个惊喜怎么样。”
“好啊，”舒语蝶轻松应完，又补充：“不过你要小心，两年回一次，夏爷爷真打断你的腿也说不定！”
夏聚：“.......”
某人的沉默直到楼底车边才结束，夏聚不安问：“爷爷去年有多生气？”
“爷爷没吃饭，回房间翻你照片了。”舒语蝶如实说完，放完行李拉开后座门，不由一愣。
大包小包保健品铺满一排，落脚地是满满的水果牛奶花生瓜子，一片红色袋子，总之一句话，无处落脚。
她抬头望夏聚，对方没有太多害怕，清俊眉眼上方，眉心皱着，更像内疚。
察觉她目光，夏聚抬眼展眉，又认真示意：“坐副驾吧。”
车内，新车的皮革味不重，反而有一股香味，舒语蝶探头探脑找寻源头，无意先瞥见挂在正前熟悉的财运符，正红底色印着金字在光线下闪光。
夏聚折回来，无意瞥见她敲打26键的动作，随口问：“不补觉？”
舒语蝶笑答：“有灵感，先记。”
简短的几行字敲打完，车内光线的角度没变。
夏聚呆在驾驶座没动，不知道在想什么，舒语蝶出声：“夏狗。”
“夏狗。”
“夏狗。”
“夏聚！”
几声后，夏聚扭头主动问：“你说，现在爷爷奶奶在干嘛，会不会在打算怎么把我关在门外...”
听他心虚又后怕的回答，几个月重压下的心情突然明朗起来，舒语蝶憋着笑：“应该在拿吵架当乐趣。”
半小时车程的小村庄内。
一位老爷爷就地重重敲着拐杖，不屑道：“就你家那小破孙子，也配和我家囡囡在一起，你个老头子瞎了眼啦啊？！”
“那小子，逢年过节的乱丢鞭炮，人村口小姑娘漂亮小红裙都炸出一个洞呢！连哭了好几天，人爹娘都哄了小半年！”
“还有你家邻居那只大黄，自从被你家那个畜生孙子拿炮炸了，哪次见他不是叫的！”
“去年留在国外都没回来，连鬼影子都见不着！”
老爷子抿口茶润完嗓，继续说：“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家儿子当年跟你们家说好，要定娃娃亲的！”
“结果呢？你家那个小瘪三村口拿坨牛屎，轰一下就是炸呀！我家好儿子路过被炸一身！他就不可怜了是吧？！”
对坐夏爷爷明显不服：“切，你家那个垃圾儿子，自家老婆都留不住，还不是离了。”
“要不是我家乖媳妇命不好，忙工作又忙家庭，得了胃癌，又瞒着我家乖孙，去国外做工程看病，结果半路出了车祸，还有你家什么事？！”
小院子里，两相争吵喋喋不休，远没有休战的意思。
夏奶奶从菜园折回家，老远就听见声响。
村口驶进一辆黑车，奶奶没留意，直直走进去，像以往一样喊说：“老头子，你差不多得了！”
“回家做饭去！咱孙子再有一小时就该到啦！”
“回见啊老舒，下次再吵。”夏爷爷起身往外走，冷不丁对夏奶奶说：“我就该躺床上装死，还给他做饭吃。”
“活该饿死他的。”
夏奶奶习以为常：“你饿他，他还不会串门吃饭啊。”
“傻得很。”
“咱们这个年纪啊，见一面少一面，你还把人往外赶。”
“傻子说什么呢。”夏爷爷打断她，顺过她手里萝卜，牵起她手往家走：“咱俩都长命百岁，还有四十多年呢。”
近处一辆车反射出太阳光，夏爷爷闲聊：“这车真亮，真漂亮。”
“谁家小孩这么有出息。”
夏奶奶：“我怎么看着里面的人这么眼熟。”
话音刚落的后一秒，副驾车窗放下，舒语蝶探出头：“爷爷奶奶新年好！”
小姑娘甜甜笑着，谁见都喜欢，夏爷爷嘿嘿笑应：“语蝶过年好，今年又买了什么漂亮衣服啊。”
“谁家小帅哥顺路送你回来哒。”
夏爷爷默默低头往里望，在被发现的前一秒，夏聚自己探出头：“爷爷是我！你孙子！”
安静过了不足半秒，夏爷爷冷哼了声：“我就知道是你，舔个大脸要人漂亮小姑娘坐你副驾。”
“快点！停完车滚下来回家吃饭！”
夏爷爷说完，哼一声，拉着夏奶奶往家走。
车内，夏聚长呼一口气：“还行，不是很严重。”
舒语蝶偷笑：“是不是我把你吓过头了。”
“没有，老爷子脾气爆。”夏聚轻松应，顺势开了门：“走吧，先送你回去。”
“嗯？不回去吃饭？”舒语蝶问。
夏聚：“饭香都没有，老爷子唬人呢。”
他如释重负笑了下，又看向她：“就你信他。”
第80章
邻旁小院里，一股淡淡的酒香味弥漫。
舒语蝶放下东西，转而把坐在门口的人摇醒。
“爷爷，爷爷，爷爷醒醒！”
迷糊中的人慢慢睁眼，扶着额头啧了声：“呀，囡囡提前回来啦。”
舒语蝶茫然：“奶奶呢。”
“她？”舒爷爷委屈说：“我难得在楼下偷喝一次小酒，她刚好要去村口找老姐妹聊天，生我气，把我关门外了。”
门口，夏聚放下东西，查看门锁，刚扭两下，噔一声开了门。
门锁打开声很清脆，根本不费力。
舒语蝶：“.......”
夏聚：“.......”
“哟，是小夏嘛，这么厉害。”舒爷爷迷糊笑了声：“老婆子又骗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