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珍珠说,“没花钱,不是买的。”
这年头,鱼虾是稀罕物儿,有钱也没地儿去买,估摸着佟贵民也不咋能吃到,她提出要把鱼虾拿上,他还愣了一下呢。
当时看着渣爹心疼,她还挺高兴。
佟珍珠做了个白灼虾,红烧了鲤鱼,祖孙俩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顾不上歇,赶紧的就开始干活了。
因为怕油漆沾到身上,佟珍珠找了一个旧围裙,还戴上了套袖和帽子,她刷的特别认真,先上一层底漆,然后再刷浅褐色的油漆。
眼瞅着天快黑了,活儿也马上干完了。
佟珍珠刷完最后一道油漆,把刷子放到桶里,刚摘下手套,沈玉梅从外面进来了。
她本来是怒气冲冲的,但看到一老一小在干活儿,以及摆成一排的新桌子,只能憋回去了,瞅了一眼女儿,“珍珠,你这干什么呢,瞧弄得这一身埋埋汰汰的。”
佟珍珠说,“我干什么,你没看到啊?”
她摘了帽子和套袖,脱了围裙,接了一盆水洗手洗脸。
这大热天的,她被捂了一身汗。
沈玉梅转身想要走了,忽然看到她手腕上一只亮晶晶的手表,“哟,买新手表了,你爸给买的?”
佟珍珠点了点头。
沈玉梅盯着那崭新的手表,整个胃都在往外冒酸水了,当年她嫁给佟贵民,佟家倒也给了三转一响,可手表是最便宜的,也就二十几块钱的。
佟珍珠这个,看样子还挺贵的。
她原来那只二十几的手表,现在也没了,被佟贵上偷去还赌债了。
她是纺织厂的老工人了,每个月能有六十多,买一块手表不算太难,可这一大家子人呢,吃的喝的用的,费钱着呢。
也就一直没买。
“这陈世美总算有点良心了,还买了什么?”
佟珍珠有些不耐烦,“没有了。”
沈老爷子此时把工具都收好了,皱着眉头问,“玉梅,你干什么来了?”
沈玉梅连忙笑着说,“我这不是担心珍珠吗,往常她都是早早家里了,我特意跟人换了班,等了溜溜一天也没见着人。”
“这不实在纳闷,过来瞧瞧。”
以往,佟珍珠都是先去枣花胡同打个照面,然后再来姥爷家,今天这不是急吗,干脆直接来了。
沈老爷子没说话,一瘸一拐的去生炉子。
佟珍珠抢着过去了,说,“姥爷,您歇会儿,我来做饭,今儿咱就煮面吃,成吧?”
沈老爷子说,“怎么都行。”
炉子生好了,水烧开了,佟珍珠煮了面条,还荷包了两个鸡蛋。
老爷子在花盆里栽的小葱长得挺好,她拔了一棵切成葱花,临出锅撒上了。
沈玉梅也还没吃饭呢,看到这面条咽了咽口水,可闺女只端来了两碗,没她的。
这心里又不痛快了。
她看到佟珍珠放在桌子上的布包鼓鼓囊囊的,早就想问了,“珍珠,这里头又是什么好东西啊?”
佟珍珠说,“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玉梅不信,捞在手里看了看,这就看到了里头崭新的小皮包和两件新衣服。
不用说,这指定也是那陈世美买的。
沈玉梅瞪了闺女一眼,“这怎么回事儿,哪来的,别告诉我你自个儿买的!”
佟珍珠特看不上她这样,“妈,您这是干什么,审我呀,我爸给我买点东西不是应该的呀?”
“您不也常说,他欠我的吗?”
沈玉梅说,“对,他不但欠你的,也欠我的!你别以为,他给你点东西,你就觉得他是好人了,他坏着呢,你可得小心。”
“别把你卖了,你还帮他数钱呢。”
沈老爷子听不下去了,喝道,“玉梅,你这是又犯了什么拧了,珍珠是你亲闺女,你就不能盼着她点好?”
“没事儿你赶紧走吧。”
当着女儿的面挨训了,沈玉梅心里更不痛快,她一把捞起那皮包,“我的包都坏了半年了,这个给我使吧!”
“让你爸再给你买一个。”
佟珍珠劈手抢过来了,“妈,您一个月挣六十五,还没算加班费和奖金,您连个皮包都买不起啊?”
“您的钱,都花哪儿了?”
说起这事儿,沈玉梅也委屈,能花哪儿啊,佟贵山是个不靠谱的,发了工资几天就没了,她的钱都贴到家里了呀。
她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
上辈子,虽然明知道亲妈又蠢又坏,专门吸血她这个亲闺女,可只要沈玉梅一哭,佟珍珠还是觉得她妈挺可怜的。
想要什么就给了。
当然了,也是因为她那时候嫁给了赵建林,手里特别宽绰。
但现如今她可不惯这臭毛病,对着亲妈的哭声无动于衷,拿起筷子又开始吃面,一碗面吃完了,沈玉梅还抽抽搭搭的哭。
沈老爷子叹了口气,“珍珠,不早了,你赶紧的走吧。”
佟珍珠都走出门槛了,却又回头,对着沈玉梅说,“妈,您要是总觉得手头紧,我给您出个主意,每个月发了工资,先交给姥爷二十块。”
回到轻工局家属院,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佟贵民不在家,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齐珊珊还是没搭理她。
倒是佟珍琳问,“姐姐,你怎么才回来啊,吃饭没?”
齐珊珊阴阳怪气的说,“指定吃了,人家还吃了鱼虾呢。”
要不说有些事儿特别巧呢,今天下午她去东单买鞋,恰巧碰上了住在榴明胡同的表姐,俩人聊了几句家常。
她表姐忽然说,“我今儿还看到妹夫了,领着一个挺漂亮的姑娘去了赵区长。?”
”那就是他前头的闺女?“
齐珊珊不高兴的点了点头。
她表姐却又说,“妹夫这人可真成,去区长家做客,人家还送他一桶鱼虾呢。”
“这现在想买个鱼吃,可真难,有钱都花不出去!”
齐珊珊当时就愣住了,中午佟贵民回来的挺晚,说是在外头吃过了,压根儿没提这事儿。
佟珍珠开心的笑了,“对啊,没错,这密云水库的鱼虾是挺好,都可真鲜!”
说完,转身走了。
一般来说,西厢房都会有些西晒,佟珍珠住的这件屋子也不例外,她一走进屋,就把前后的窗户都开到最大。
凉爽的穿堂风立即吹进来了。
佟珍珠坐在椅子上歇了一会儿,拿起脸盆出去了。
此刻天早已黑透了,院子里没有灯,银杏树和柿子树在夜风中舒展着枝叶,树影晃动,不知为何让她想起了黑白的电影片。
她此刻心情很好。
佟珍珠把新买的两件衣服洗了,晾到了架子上。
第二天她早早就醒了,先把外头的衣服收进来了。
不知为何,她看着昨天匆忙挑选的裙子,越看越觉得有一种熟悉感。
佟珍珠打开皮箱,拿出那件许运昌送给她的裙子,然后就笑了。
这两条裙子,除了颜色不太一样,以及细节略有不同,总体相似度是很高的。
也不知道许运昌收到她的信和包裹没有。
算算日子,都差不多二十天了,按理应该到了。
第22章
佟珍珠穿着新裙子去正房吃早饭, 齐珊珊正往碗里倒豆浆,手抖了一下,一钢精锅的豆浆差点洒了。
佟贵民放下手里的报纸, 冲她笑了笑。
真是人靠衣装, 他这闺女本来就够漂亮了, 这一穿上新衣服,嗬, 跟个仙女儿也差不多了。
佟珍琳盯着她,激动地说, “姐, 你可真漂亮, 这裙子真好看!”
佟珍珠笑笑,“你长大了也一样好看。”
佟珍琳用力点了点头,“等我长大了,我也要穿这样的裙子。”
佟贵民心情挺好,说,“不用等你长大,让你妈带你去裁缝店,就照着款式做一条差不多的就行了。”
这样走出去,一看就知道是姐妹俩, 多好。
佟珍琳立即扭过头问,“妈妈, 今天放学就带我去裁缝店, 成吗?”
齐珊珊昨天就不高兴, 但佟贵民回来碰了她, 两口子这都小半个月没那啥了,她的气也就消了, 没想到早上又来这么一出。
原来昨天佟贵民不止带她去了区长家,还去商场买东西了。
这裙子可真漂亮,一看就是挺贵的上海货。
再仔细一看,佟珍珠手腕上还多了一块亮晶晶的手表,这两样儿加起来,怕是得有一百多了吧。
佟贵民这人,因为有赚钱的路子,向来对她,对两个孩子都挺大方,每个月的工资也都是按时上交的。
但看到他这样给佟珍珠花钱,她心里当然还是不舒服了。
齐珊珊很想发火,却又有点不敢,结婚这么多年,一开始佟贵民脾气特好,对她几乎百依百顺,现在也不能算差,从来不和她吵。
但当然还是不一样了。
特别是他爸去世了,佟贵民又当上了局长之后,无论什么事儿,只要不按照他的意思,私下里他就会冷落她,即便她特别主动,也不成。
她黑着脸说,“珍琳,你的裙子够多了,都穿不过来了,以后再做吧。”
佟珍琳嘟着嘴,“我就要,我要和姐姐穿一样的!”
齐珊珊压不住火了,“做什么裙子,不准做,还不赶紧吃饭?”
佟贵民冲小女儿挤了挤眼睛,父女俩悄悄达成了一个协议,佟珍琳不再闹了,拿起一根油条咬了一大口。
这天傍晚,她放学回家,刚走到轻工局家属院门口,就看到了赵宏斌,不过,不是他一个人,是一帮人。
有男有女,大概有六七个人吧。
其中一个长相英俊的小伙子,忽然吹起了口哨,
“哟,盘子真靓,少见的尖果啊。”
赵宏斌瞪了他一眼,赶紧的把人叫住了,“佟珍珠,你这是刚放学啊?”
“我们要去后海玩儿,你去不去?”
佟珍珠正要拒绝,忽然那个穿白衬衫的姑娘走过来了,“我怎么看着你特眼熟,你是护士培训班的吧?”
挺大方的自我介绍,“我叫陈琦,也是中医学院的。”
原来算是半个校友。
“对,我是培训班的,我叫佟珍珠。”
陈琦特自来熟的说,“佟珍珠,一块儿去吧,人多热闹!”
她犹豫了一下,“那好吧,你们等我一下。”
家里静悄悄的没人,佟珍珠把书包放回西厢房,正要锁上房门,齐珊珊下班回来了。
她特轻蔑的笑了笑,“哟,这是刚回来就要出去啊?”
佟珍珠像是没看见她一样,咣当一下锁了门,甩了一句,“不会说话就闭嘴。”
一帮子人都有自行车,唯独佟珍珠没有,赵宏斌正想说带她,她已经坐到陈琦的车子后座了。
一路上,两个年轻姑娘聊得挺开心。
原来陈琦也下过乡,不过她去得是河北农场,待了两年就回来上大学了。
平时后海就特别热闹,今儿是周末,那就更不用提了。
按照赵宏斌的计划,先随便逛一逛,然后划船,当然他是要跟佟珍珠一起划,再然后带着大家去附近的国营饭店搓一顿。
本来他这安排算是合理,挺好的,可他这人其实不咋出来玩儿,没预想到这会儿的后海,走哪儿都是人挤人。
连说个话都没机会。
今儿是他组的人不假,可除了他,人家另外六个人,其实是经常一起玩儿的,比他有经验多了。
三个男的,就刚才吹口哨的那个,在市文化局上班,另一个是他的同事,也在医院行政上,还有一个,是郑琦的表哥。
短头发女生陈冰燕,和陈琦一样,都是医学院的学生。
这么多人,逛是没什么意思了,去划船的地方看了看,也是人多得很,都排起了大长队了。
陈琦有点烦,要不是为赵宏斌这个高中同学,他们今天本来想去看电影来着,有个新片子,据说挺好看。
她摆弄着一枝柳条,说,“干脆咱们不等了吧,去那边的滑冰场怎么样?”
幸亏出门把旱冰鞋捎上了,现在就吊在车把上呢。
长得还算帅,有点风流气的,名叫程前方的文化局干部,第一个响应,“好啊,真是巧了,我今儿也备了冰鞋。”
没拿也不要紧,有专门租的地儿。
过去之后,大家都穿好了旱冰鞋,唯独赵宏斌在旁边发愣,他这人,虽然从小学习一般,但性子沉闷,不爱玩闹,自打进了医院工作,更是成天躲在屋子里看书。
他根本不会滑旱冰。
本来他以为,佟珍珠看着挺文静的,指定也不会,正好两人可以聊一聊,没想到人家会,也跟着陈琦一块去了。
滑了旱冰,又一起去国营饭店吃了饭,也是真巧,陈琦居然就住隔壁胡同,两人正好搭着伴一起回来了。
此时都快八点了。
佟贵民和齐珊珊都在家,佟珍琳也在客厅跟着看电视。
“珍珠,这是出去玩儿了?”
佟珍珠给自己倒了杯水,“对。”
佟贵民继续追问,“都和谁一起去的?”
前两天他就接到了梅爱华的电话,好一顿把佟珍珠猛夸,还说了让他们年轻人自己想处一下,别一上来就介绍对象啥的。
佟贵民当然是答应了。
佟珍珠知道,即便她不说,佟贵民明天也能打听出来,“下午赵宏斌来找过我,和好几个人一起去了后海滑冰。”
佟贵民笑了笑,“你们年轻人,就应该多交朋友。”
齐珊珊暗地里翻了个白眼,“珍珠,你觉得赵宏斌怎么样?”
佟珍珠怎么可能不知道佟贵民的意图,但谁也不说破,她自然也装糊涂,“挺好的呀,今儿我认识的几个人,都不错,有一个是第二医院上班,还有一个文化局的,最巧的是,陈琦和陈冰燕都是医学院的学生,我们算半个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