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珍珠远远的就看到玉屏胡同口站着一个人,也很快认出了是谁,但走近的时候,她波澜不惊,甚至脚步都没停下来。
许运昌叫住她,“佟珍珠,你这干什么去了,怎么今天旷课了?”
佟贵民这人,特别懒,没去学校,直接打过去一个电话,于是老师知道佟珍珠有事儿来不了,但同学们都不知道。
许运昌早上特意在路口等她,没等着,中午去她教室附近,也没见着人,跟张明兰打听了,只说她没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
佟珍珠继续往前走,“去了一趟河北,给我姥爷看病去了。”
“你姥爷病了,严重吗?”
不知为什么,这会儿佟珍珠不想多说话,“有点严重,不过能治好。”
说这话的时候,她人都走出两米之外了。
许运昌站在原处,看着她走远了都没动。
佟珍珠到家的时候,佟贵民不在,齐珊珊带着女儿仍在看电视,她简单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吃完就上床休息了。
第二天上午,佟珍珠出门上学,骑到玉屏胡同,一辆自行车从里面冲出来,不是许运昌又是谁?
她冷着脸,他也没说话,俩人一路无言的到了学校,许运昌忽然说,“佟珍珠,中午我请你吃饭成吗?”
佟珍珠摇头,“不用了,谢谢。”
许运昌倒也没有再坚持,但中午的时候直接来找她了。
佟珍珠本来也是要出去的,就跟着他往外走了,但态度异常冷淡,“许运昌,咱们之前说好的,处对象是假的,回到北京就自动散伙了,对吧?”
“所以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许运昌掩饰住心里巨大的失落,“对啊,是散伙了,可咱们还是朋友吧?”
听到他这么说,佟珍珠心里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她说,“你别跟着我了,我要去一趟银行。”
许运昌真的没再跟着,而是去了附近饭店吃饭,但等佟珍珠取好了钱,他已经在银行门口等着她了。
他扔给她一个油纸包,“专门帮你带的。”
佟珍珠把烧麦接过去了,掏出五毛钱递给他。
许运昌接了钱,“佟珍珠,我记得你说过,你会滑冰是吧,能不能教教我,我明儿约了一帮朋友去后海玩儿,要是不会,多丢人啊。”
以前在农场,他也教了她如何辨认和采收药材。
佟珍珠迟疑了数秒,“成吧。”
放学后,俩人骑着车去了后海,换上了旱冰鞋之后,佟珍珠就知道他说的是瞎话了,许运昌不但会滑,还划得挺好。
比她好多了。
到末了,成了他教她了,教给她如何更好地保持平衡,以及各种拐弯和加速的技巧。
本来这么教,是不可避免的会有一些身体上的接触的,但许运昌特别注意,完全没有,连她的手都没有碰到。
眼瞅着时间不早了,佟珍珠说,“该回去了。”
两人并排推着自行车,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种莫名的暧昧的气息又来了。
佟珍珠不得不承认,他们两人之间,和以前的确不一样了。
走过公园门口,宽敞的大道上行人终于变少了。
佟珍珠正要跳上车子走人呢,许运昌说,“佟珍珠,我必须跟你道歉,我明天不和谁一起滑冰,还有看电影,也只约了你。”
自从他回城后,对着佟珍珠,他已经撒过好几次慌了。
第一次去学校找她,他骗她说是去报道,但其实不是的,就是专门去找她,一个电工,还是临时工,还因为他是因病休养,甚至连名单上都没他的名字呢,学校用他,是看在他三叔的面子上。
他三叔是中医学院的副院长。
就这种工作,压根儿不需要报道,什么时候去了,直接上班就完了。
还有就是,其实那天的前两天,他也去找过佟珍珠。
他的自行车留在云南了,送给了刘书记的大儿子,也还没买新自行车,所以是坐着公交车来的。
可公交车还没到站,他就远远的瞧见了佟珍珠 。
她穿着一件特别漂亮的裙子,和他买的有点像,但并不是,佟珍珠不是一个人,是一帮子人。
有男有女,大概六七个人吧。
他明明是为了她才急着回城的,可不知为什么,那一瞬间,他有些,也不是退缩,就说不清为什么,他没叫她。
等公交车到站,他下了车,可佟珍珠早就走远了。
后来他打听到了,和佟珍珠一起走的那个女生叫陈琦,是中医学院的学生,他爷爷是商业局的老局长,那两个男的,都不是学生,一个在第二人民医院上班,另一个在文化局,家里条件也都挺好,一个爸爸是区长,另一个父母也都是高级干部。
很显然,这俩人都对佟珍珠有意思。
许运昌从小就很自信,论个人条件,他可比他们强多了,但俩人要是真的处对象,那指定是要奔着结婚的。
佟珍珠是个讲求进步的人,跟他一个黑五类子女结婚,真的不会受影响吗?
那不是把她给坑了吗?
何况,佟珍珠也未必喜欢他,未必愿意真的跟他好。
为此他两天没出门,心里也还是火烧火燎的,吃不下睡不着,怎么也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后来还是忍不住去学校找了她。
这两天,佟珍珠心里一直有一股气,莫名其妙上不去下不来,听到这个总算舒坦了,她翘翘嘴角,“为了这个给我道歉啊,用不着,我不说了吗,咱们回到北京就散伙了,你想和谁出去玩儿,或者看电影,那是你的自由。”
许运昌一双桃花眼定定的看着她,“佟珍珠,我想,和你真的处对象,可以吗?”
佟珍珠低下头不看他,“我,我就想把学习和工作搞好,暂时不考虑处对象。”
尽管她不太愿意直面自己的内心,可她知道,许运昌于她,是不一样的。
以前在版纳的一切,现在回忆起来,每一帧都是那么的美好。
他们之间,早有什么在悄悄萌发了,捂也捂不住。
许运昌问,“佟珍珠,你是不是怕?”
“怕我的身份会给你带来影响,怕我会像赵建林一样,那么容易见异思迁?”
佟珍珠抿唇,“没有,我只是不想处对象。”
光线一点点暗下去,街道两旁的路灯慕然亮起来了,他这么近距离的看着她,今天她还是穿了杏黄色的裙子,那么娇嫩的颜色,更加衬托出她如雪的肌肤。
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
那红红的唇,被她自己咬得有些湿漉漉的。
他现在不止想抱她,还想亲她。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似乎谁也不肯先服输。
许运昌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比印象中更小,更软,更滑。
“佟珍珠,你不要怕,我们先处一处看,如果你烦我了,我立马原地消失,成不成?”
佟珍珠甩开他的手,气呼呼的说,“我现在就想让你原地消失。”
第25章
本来一个在中医学院上学, 一个在中医学院上班,应该有更多见面的机会,但实际上并不是。
许运昌名义上是电工, 其实什么活儿都干, 本质就是个勤杂工。
中医学院家属院那边电路有问题了, 也会叫他过去。
佟珍珠这边呢,培训班的课程已经进入了尾声, 现在专业课老师隔三差五就带他们去医院进行基础操作练习。
因此,两个人虽然商量好了要处对象, 但实际也就早上能见上一面, 中午和晚上都不一定。
这天从医院直接回到家,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许俊昌给她买的裙子,打开皮箱翻出来了。
天气马上就要转凉了,再不穿真的要等一年了。
她拿出来洗了,第二天一早,穿上了这件裙子。
吃早饭的时候,佟珍琳好奇的问,“姐姐,你这裙子真漂亮, 怎么从来没穿过呀?”
齐珊珊则趁人不注意,又瞪了佟贵民一眼。
佟贵民不理会她, 笑了笑, “珍珠, 这裙子新买的?”
佟珍珠点头有, “对,和陈琦逛东单, 觉得好看就买了。”
但齐珊珊还是黑着脸,这裙子一看就不便宜,一个一分钱都不挣的学生,敢出手那么大方,花得那指定还是佟贵民给的钱。
轻工局的家属院和玉屏胡同离得太近,许运昌都是在下一个路口等她,每天他都是早早就到了。
这天也不例外。
看清楚她身上穿的裙子,他笑着说,“哟,这谁给买的新裙子啊,真好看!”
这人可真是,自从她答应了试着处对象,这许运昌说话越来越没脸没皮了,这都自夸上了。
佟珍珠瞪了他一眼,加快速度超过他了。
就这么你追我赶的到了学校,许运昌问,“你后天去河北是吧,我陪你一起去吧。”
佟珍珠摇头,“不用了,我都去过一次了,我自个去就成了。”
许运昌说,“我爸妈都在那边的的五七干校,我本来也要去的。”
“那好吧。”
周日一大早,两人就坐上了去保定的火车,到了保定,许运昌看着佟珍珠坐上了去易县的汽车,然后才去了五七干校。
佟珍珠赶到白家村的时候,沈老爷子正跟另一个病友,也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大爷扯闲篇呢。
俩人都好京剧,喜欢听也都会唱几段,因此聊得挺热闹。
从唱词,身段,聊到几个京剧大师的轶事。
沈老爷子年轻的时候,给梅兰芳家里头修过墙面,这事儿够他说一辈子的了。
还有几个病人和家属坐在旁边旁听,都听得挺认真。
包括沈二舅。
不过,外孙女来了,沈老爷子就不再瞎侃了,腾地一下从马扎子上站起来了,走了几步,挺得意的问,“珍珠你看,姥爷是不是比以前还好了?”
这会儿,他的精神头儿也特好,和刚来的时候真的判若两人。
佟珍珠其实她已经听大舅说了,说她姥爷好多了,能下地走了,也没那么瘸了。
现在亲眼看到了,她这心里真的太高兴了。
佟珍珠说,“姥爷,那您就安心在这里治,一气儿治彻底!”
沈老爷子也是这么想的。
等完全治好了,他还想去陶然亭,想去大栅栏,想去什刹海逛逛呢,这些地方都好几年没去了。
沈二舅接过佟珍珠带来的手提包,说,“嗬,够沉的呀,都拿了什么好东西?”
里头东西的确很多,五花八门,都是吃的,有她姥爷爱吃的绿豆糕,豌豆黄,还有奶糖,饼干,桃酥,麦乳精,肉罐头,还有托人买的中老年人奶粉,以及一大块腊火腿。
奶粉和火腿是许运昌给她的。
他说,他人现在不方便来,但礼一定要到。
佟珍珠拿出一包豌豆黄,沈二舅递给老爷子两块,自己拿了两块,下剩的都分给院子里的病友和家属了。
碰上了就是缘分,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白大夫家院子挺大,靠着南边院墙一口气盘了三个柴火灶,他家自个儿还有病人家属,都是用这灶做饭的。
佟珍珠切下来一块腊火腿清洗干净了,切成了薄片,门外十几米就是白大夫家的自留地,沈二舅去摘了一大把嫩豆角,豆角炒腊肉,红绿相间,好看又好吃,闻起来更是甭提多香了。
她盛了两碗,一碗她和姥爷还有二舅吃,一碗送给了白大夫家。
白婶子正在蒸花卷,不是纯白面的,是一层白面一层玉米面卷起来的,自然不如大白馒头好吃,可这刚出锅的也挺香。
给端来了五六个。
真别说,玉米卷子配着腊肉,滋味不错,还挺合适。
吃过午饭,沈老爷子催着珍珠回去,这样还能赶上去保定的火车,沈二舅借了白大夫家的自行车,送她去易县火车站。
县城的火车站,特别简陋,就一个竖起的牌子,外加一个售票处。
买好了车票,佟珍珠从挎包里侧拿出一沓钱,一共三百块,“二舅,以前姥爷净给我花钱了,这治疗费我也应该出一份,这个您拿着。”
沈大舅厂里特忙,陪了几天就回去了,之前交了一百治疗费,他过来也带了一百,可昨儿白大夫的儿子说,因为给老爷子用的都是最好的药,钱快花完了。
沈二舅这正犯愁呢,预备实在不行去找工友借点儿。
外甥女这钱,送来的倒是挺及时。
不过沈二舅没接,他疑惑的问,“珍珠,打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佟珍珠一把塞给他,“我爸给的。”
然后把沈玉梅要抚养费,佟贵民把抚养费给了姥爷,姥爷又给了她,沈玉梅追着她要,但她没给的事儿简短的说了一下。
沈二舅听得牙花子疼,“你妈这人,瞎闹什么,都这么年了,也不知道好好过日子,成天净干些没谱的事儿。”
他接过钱,说,“你姥爷病,该着我和你大舅凑钱,你是个小辈,跟你没关系,你的钱,等回头一定还你。”
沈二舅和沈大舅一样,从来不肯沾人便宜。
佟珍珠笑了,“好啊,二舅,等我嫁人的时候,你别忘了还我就成了!”
说话间火车来了。
沈二舅刚才没反应过来,等外甥女跳上车了,他才想起来,这丫头真不害臊,小小年纪就想着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