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珍珠闻出来有花椒和草果的香气。
许运昌说,“你稍等一下我啊!”
他飞快地跑到旁边的芭蕉林里,摘了一大串熟透的芭蕉,还扯下来几片绿莹莹的叶子。
版纳这边,山坡上荒地里,到处都是野生的芭蕉,这玩意儿和草莓一样,一开始只有一颗小苗,过几年就能发展成一大片。
农场那边本来也有不少,几乎都被砍掉了。
他把芭蕉丢给她,自己则用锋利的刀子把山鸡分割成很小的块,用芭蕉叶包了好几层,然后生火,直接丢到火里烧。
没一会儿,就飘起了诱人的香味儿。
佟珍珠忍不住偷偷咽了一下口水,还好还有芭蕉,熟透的芭蕉还是有点涩,香气和甜度也远不如香蕉。
但也并不难吃。
她扯下一个递给许运昌,自己也扯下一个剥开吃了。
许运昌两口吃完,抬头问她,“佟珍珠,你是十一中的吧?”
佟珍珠点点头,“对啊。”
许运昌说,“我也是。”
佟珍珠一愣,她这人不爱打听事儿,可许运昌是农场的高岭之花,他的基本情况人人都知道,许运昌的父母虽然都被打成了□□,但也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家里住东城的,咋可能在南城天桥上学?
每天来回也不方便啊。
许运昌像是猜出了她的心思,解释说,“我姥爷在十一中工作,我高一的时候曾借读过半年。”
佟珍珠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说,“我想起来了,市里有个数学竞赛,你代表学校参加获奖了,对吧?”
当时她海上初中,她的同桌叫王艳艳,为此跟她说了好几次悄悄话,说高中部获奖的那个男生长得真好看。
许运昌后来回到四中,大大小小的比赛获了很多奖项,佟珍珠说的那次,其实是个区里的小奖。
他有点惊讶,没想到佟珍珠竟然还记的。
不过,佟珍珠也给他留了很深的印象。
不仅仅是因为漂亮。
有次放学,正好碰见几个小混混缠着她,倒也不敢真怎么着,只追着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但对于才十几岁的女孩子来说,已经挺可怕了。
能看得出来,当时的佟珍珠也害怕,一张精致的小脸儿吓得都没血色了。
他在旁边看着,当看到一个小流氓凑近她,想要扯她的麻花辫了,正准备冲过去阻拦,没想到佟珍珠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一块板砖。
是个沉甸甸的四角都不缺的整块儿青砖。
她拿着青砖就往小流氓头上砸,虽没砸中,那些小流氓却也被吓跑了。
都是毛儿没长齐的半大小子,遇到到硬茬子立马就怂了。
不过这不是什么好事儿,还是别提了。
佟珍珠笑了笑,“那咱们也算是校友了。”
许运昌一本正经的说,“对,你和我又多了一层关系,以后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佟珍珠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多少有点愧疚的,这阵子,净是许运昌帮助她了。
她除了给他补了几件衣服,就没别的了。
烤鸡差不多熟了,许运昌把火灭了,拨拉出两个乌漆嘛黑的蕉叶包,先给她一个。
刚从火灰里拿出来的东西,自然特别烫,她一边吹气一边小心翼翼的打开了。
浓郁的烤鸡香味夹杂着香料的香气扑面而来。
许运昌给她一个刚削好的竹签,她扎起来吃了一块儿。
这么做的烤鸡,可比上回干烤的好吃多了,不但特别入味,而且肉质鲜嫩,汁水很多,还有一股子芭蕉叶的清香味儿。
不知不觉,她把一整包的鸡肉都吃完了。
两个人在山下分开了,许运昌直接去了男知青宿舍,佟珍珠还是先去了姓黄的职工家里,把一大筐子杜仲卖掉了,一共卖了三块钱。
回到宿舍,女知青们都还在午睡呢。
佟珍珠踮着脚尖轻轻进了屋,躺到床上休息了没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人起来了。
傍晚下了工,她洗了衣服,洗了头,仍不见楚秀兰的影子,只能一个人去食堂打了饭。
今天的饭菜还是掺了玉米粒的杂粮饭和水煮洋丝瓜。
和中午吃的烤鸡快比,简直太难吃了。
佟珍珠没滋没味的吃完饭,直到天黑透了,楚秀兰总算回来了。
“秀兰,你去哪儿了?”
楚秀兰平时总大大咧咧的,这会儿却有点不好意思了,说,“珍珠,我跟你说一件事儿。”
“我要调到团部的制胶班了。”
他们农场隶属于云南生产建设兵团,兵团有自己的制胶厂,其中一个就在景洪,每个工人上岗之前都必须接受培训。
制胶班就是这样的机构。
要不是出了陈营长那档子事儿,佟珍珠也会报名参加,她是党员,又是生产标兵,应该很容易的。
可那件事儿对她产生了阴影,她不想再踏进团部半步。
楚秀兰见她没说话,还以为她生气了,“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制胶班每年春天招生,现在早就过了,她家里人托了好几层的关系,最后才找到制胶厂的一位副厂长,可不就耽误了。
楚秀兰生怕办不成,所以没提前说。
“珍珠,可我实在受不了了,你说咱们这么天天下地干活儿,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这都三年多了,上边什么政策都没有,我倒是落了一身病,一到刮风下雨,我这膝关节都疼得要命!”
楚秀兰说着说着,忍不住委屈的哭了起来。
上辈子佟珍珠咋听到这个消息,是有点生气,觉得楚秀兰没有提前通知她。
可现在她一点也不气,反而还十分理解。
她拿了手帕给她擦泪,笑着说,“你哭什么呀,这是好事儿啊,景洪橡胶厂是不是跟糖厂紧挨着,听说能买到最正宗的蔗糖,到时候你帮我买吧?”
楚秀兰这会儿觉得自己是逃兵,还是背信弃义的小人,可见佟珍珠说的很轻松,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心里好受多了,她擦了擦泪,使劲儿点了点头。
“那还用说吧,到时候我买了白送你!”
第二天,楚秀兰坐着农场的拖拉机,去团部报到了。
虽说她走了是好事儿,不用在农场遭罪了,可佟珍珠看着旁边空出来的床铺,心里还是有点难过的。
她在农场的朋友其实不算少,可大多都是泛泛之交,和孙桂芳也谈不上很熟,孙桂芳也快要去昆明上学了。
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也就楚秀兰一个。
他们九组这几天都是在橡胶林里锄草,这活儿相对比较轻松。
组长马庆林的媳妇要生娃娃了,他这两天都请假,没人监督,大家伙的积极性普遍不高。
都在三三两两的聊天。
就连许运昌的速度都变慢了,没干了一会儿,就走到地边上喝水,还把佟珍珠的水壶给她取来了。
“喝口水吧。”
佟珍珠笑笑,接过喝了几口,许运昌把水壶拿过去,却又递给她两颗大白兔奶糖。
“今天还上山吧?”
佟珍珠点点头,“好。”
许运昌又说,“中午太热了,要不,下午再去吧。”
“也成。”
组长不在,干多干少没人管,下午三点来钟,许运昌和佟珍珠离开橡胶林的时候,组里其他人都走光了。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山,这次不是急着往前走了,许运昌看到有什么药材,就指给她辨认。
真别说,这荒山上药材还真不少,有蒲公英,有灯盏花,有木香,还找到了几棵天麻。
天麻这种植物很好笑,没有多余的枝叶,就那么顶着一根茎直直的长,都有一米多高了。
在灌木丛和杂草野花里面特别显眼。
它的入药部分是根茎,挖出来又白又胖,有点像小萝卜。
快走到杜仲林子的时候,许运昌忽然改变了方向,朝着东南走了,佟珍珠没有多问,也赶紧跟上了。
只是脚下的路越来越窄,灌木丛和杂草也越来密,她走得十分小心,生怕不小心被划伤。
也始终警惕着各种不知名的毒虫。
许运昌步履轻松的走过一个陡坡,佟珍珠也跟着往上爬,却不料鞋子忽然松了,她站在原地,紧紧抓着旁边的竹子,既不敢往上走,也不敢往下走。
往上走鞋子可能会掉,往下走可能会摔一跤。
许运昌其实时刻留意着后面的动静,这会儿听不到脚步声了,赶紧回头看。
他搞不清楚佟珍珠为啥不肯走了。
佟珍珠皱着眉,小声说,“鞋子开了。”
第11章
原本她以为,许运昌会立即拉她一把上去,谁料并没有,他竟然还犹豫了两秒。
然后才走过来,蹲下了身子。
因为常年下地劳动,女知青一般都不穿凉鞋,都是穿黑色的布鞋,带搭袢的那种。
佟珍珠穿的就是这种鞋。
许运昌没想到,一个搭袢还挺复杂,而且他的手突然变得特别笨拙了。
佟珍珠不知道系个鞋带怎么还这么难,他粗粝的手掌在她的脚面上划来划去,有点痒。
而且,被她抓住的竹子摇摇欲坠,快要撑不住了。
许运昌也急啊,但越急越乱,他的手抓住那根细细的带子,用了三次才给牢牢的系上了。
他站起来,瞅了瞅她的脸色和快被揪断脖子的竹子,犹豫着伸出一只手。
佟珍珠一把抓住,瞪了他一眼,早干啥去了,早这样不就好了?
真是的,两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人,平时不爱搭理女同志就算了,生怕别人沾上他,可她这会儿都快摔下去了,他拉一下怎么了,真是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太过分了!
佟珍珠有些生气,但这会儿安全要紧 ,还是牢牢拉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伸过来的时候,许运昌仿佛遭了电击,心里发颤,整条胳膊也微微发麻。
她的手可真小,还那么软。
爬上陡坡,当佟珍珠看到一大片的野果子,有树莓,还有羊奶果,就顾不上生气了。
谁都知道山上有野果子,可并不容易找到,那次她和楚秀兰捡蘑菇的时候,也总瞅着呢,可惜什么也没找到。
倒是有一棵野生芒果树,那都老高的,树身都二三十米,压根儿没法摘。
而且之前她们也吃过,野生芒果味道很一般。
她立即笑着说,“许运昌,你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佟珍珠变脸的速度让许运昌有点意外,不过美女笑了他心里也立即舒坦了。
他笑着吹牛,“这山里有啥是我不知道的,我都知道!”
佟珍珠瞅了他一眼,觉得他这会儿说话的语气,和胡同里的混子也差不多了。
倒是有点北京人的嘴贫样子了。
以往高冷的形象彻底崩塌了。
许运昌可不知道她是这样想的,立马动手开始摘野果子了。
这树莓好吃,但并不好摘,因为枝条上有刺,一不小心就会伤到手。
许运昌是挨个摘,佟珍珠挑挑拣拣,有些没熟透的她都给留下了,因此,没一会儿就跑到了前面。
有一处羊奶果结的特别大,她小心的分开灌木丛,往那边走去。
但真正走过去了,却又根本没摘。
因为她看到不远处的岩石上,长了一片铁皮石斛,看起来还挺多呢。
佟珍珠高兴的不得了,赶紧招呼许运昌,两人一起小心翼翼的用刀子割下来了。
有的茎叶明显老了,就留着了,等到明年发新枝再采收。
这么一耽误,树莓只摘了一筐底儿,佟珍珠做了记号,准备过几天再来。
两个人回到之前的林子里,佟珍珠特别高兴,整理了一下刚才的铁皮石斛,约莫着,怎么也有一斤多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她挺高兴,“这个虽然是我发现的,但咱们一起来的,等卖了钱,一人一半啊。”
许运昌没说要,也没说不要,递给她一个铲子,“这三七都长了好几年了,也该挖出来了。”
原先,农场二组也有一帮子人特别喜欢进老林子,而且特别狠,看到什么非得霍霍光了不可。
孔雀都敢打了吃,看到石斛三七这种之前的药材,更是连根都挖走。
好在三年前,为首的蒋青山被毒蛇咬了,从那以后只敢在外围活动了。
要不然,他这些三七,根本留不到现在。
不过他听高志军说,二组那些人,最近也计划林子里头走呢。
三七的入药部位是根和根茎,但须根也不要浪费,煲汤也是很好的。
它的须根都扎的老深,因此,挖起来有点费工夫。
不知不觉中山里的光线变暗了。
许运昌把挖出来的三七根归拢了一下,“佟珍珠,今天就挖这些吧。”
话音刚落,就拿起□□钻进了更深的林子。
虽然身处深山老林,但因为一连来了好几次,没碰上什么野兽和毒虫,佟珍珠现在已经不怎么怕了。
她四下里张望,近距离的走了走,发现了几只可爱的小鸟和绿孔雀,还发现了一处小溪水,过去洗了手,回来坐在一个石头上,背靠着杜仲树,十分惬意的吃起树莓来。
这果子可真甜啊,甚至比赶场买的还甜呢。
佟珍珠一边吃着树莓,一边注意着林子里的动静。
她一直在等□□的声音,可等来等去,也没等着。
此刻夕阳西下,林子里的光线变得更暗了。
过了一会儿,许运昌才两手空空的回来了。
现在的野味儿是真的难找,他在林子里寻摸了半天,一个野兔子野山鸡的影子都没见着。
看来得抽空弄个陷阱什么的了。
佟珍珠倒没失望,反倒是松了口气。
这几乎见天儿的吃烤鸡是挺好,可那个半山坡,有时候其他知青也会摸过去的,万一撞上了也有点麻烦。
农场有规定,禁止知青进山打猎。
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可她不是党员吗,她不是追求进步,还想要得到推荐上学的名额吗,要是被有心人利用就麻烦了。
她愉快的坐起身,“不早了,赶紧走吧!”
许运昌点了点头。
有的时候怕什么来什么,佟珍珠生怕撞到人,结果还真的碰上了。
其实都快走下山坡了,许运昌看到一旁的竹子挺好,顺手砍了一根,准备回去当晾衣杆,他原来做的那个被不要脸的高志军拿走了。
他正要再砍,竹林里一阵响动,赵建林和刘爱玲竟然从里头走出来了。
两个人头发都有点乱,衣服也有点不整齐,行迹十分可疑,一看就是来山坡上野合了,可他们却一点也不觉得丢脸,反而用质疑的目光打量着许运昌和佟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