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记事——竹笋君【完结】
时间:2023-07-20 14:41:07

  徒弟绿意直咂舌,揣摩主子的本事,她师父认第一就没人认第二!
  倪婆子一气拿了三只兔子出来,切完了正调卤味,闻言就说:“揣摩对了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还在后头。”
  绿意倒了碗酸梅汤凑在师父的嘴边喂她,提着心问:“什么后头?”
  倪婆子吃净了汤,把菜刀一放,凉凉地说:“光会揣摩有什么用,还得有机会用上,傻子!”
  像今天,倪婆子这一锅兔子肉就差点泡了黄汤。
  段圆圆从小丫头走后就起了床,赖在姨妈身上说话,专心地等着自己的火锅兔,没说几句院子外头就闹了起来,她瞧着似乎是从老太太那头传来的。
  陈姨妈挑了下眉毛当没听见,手上却麻利地唤大丫头给她梳头,又取了帕子给她擦脸,“天这么热还在脸上扑粉,也不怕流一脸白道子。”
  段圆圆脸都被揉皱了,忙接过来喊:“我不出汗——姨妈别揉我眼睛,我画了眼线!”
  “你也就这点好。” 陈姨妈把水盆给她拿到跟前,段圆圆就着水自己擦,一擦完,陈姨妈就捧着她的脸瞧,见哪都没粉了,又把她的碎发別到耳朵后露出光光的脑门满意点头:“圆圆就是这样才好看,又青春又活泼,涂上跟老了七八岁似的。”
  段圆圆看她穿了一身茶水绿对襟纱衣,下头的百褶裙颜色虽不明艳,却到处都用暗线绣满了银芙蓉,处处都是讲究。
  宁三老爷一死,老太太连院子里的粉花都剪了,但陈姨妈嘴上还是涂了淡淡的一层润唇膏,头发盘起来梳了个圆髻,只插了几朵拇指肚大的珍珠,但美人不在颜色重,陈姨妈的姿色因这身装扮更显风情,别有一股温婉动人的气韵。
  “老成姨妈这样我一千万个愿意。”那云娘哪里比得上姨妈?段圆圆为姨妈不忿,骂:“他仙人的宁文博!”
  放着家里这么个大美人跑去打野味,到底图什么呢?
  “已经是大姑娘了,再不能说小孩话。”赵嬷嬷点点她额头,一句话就揭过她对宁大老爷大不敬的事。
  赵嬷嬷从陈姨妈刚到段家就跟了这位一表三千里的表姑娘,几十年下来,照顾陈姨妈比照顾自己孩子都多,两人感情深得跟真母女似的,她早就恨宁文博恨得吐血,只是为了自己姑娘,哪里能让她跟男人对着来,再苦都得强笑着教她怎么低头,听了段圆圆的话,赵嬷嬷浑身跟吃了冰一样舒泰。
  天下男人都这样,家里的香肉在狗鼻子底下反不如粪了。
  图什么?图的就是那个味儿!
  娘儿三个正在一处说私房话,宁宣从外头打了帘子进来请安。
  陈姨妈怪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外头的事办完了?”
  宁宣一热就满身痱子,夏天铺子上家里学里来回折腾,铁打的人也熬不住,所以六七月常宿在铺子头,这个时候回来是件稀奇事。
  “老太太差人去铺子上喊的,让等会儿去她院子里吃饭。”宁宣解释。
  接着就有丫头过来接他的外套,宁宣顺势去房里换了一身干爽的夏衣,感觉身上不那么黏黏糊糊后,眉头都舒展了几分,但还是不痛快。
  陈姨妈怕冰太多小孩子寒了身子,房里的温度平时也就是让人静着不出汗的样子。
  宁宣跟人商量完生意天已经有些晚,怕赶不上老太太的席是特意跑马回来的,路上颠簸了足一刻钟,现在静下来浑身都烧得慌。
  知子莫若母,陈姨妈看他手往领口摸就猜出怎么回事,掉头去看窗外的天,已经灰蒙蒙的,又说:“这会子来不及洗澡去,先喝碗水败败火。”
  赵嬷嬷捧了碗冰镇寒瓜汁往段圆圆手上一放,就冲那头使眼色。
  段圆圆才不想给他捧茶,满屋子小丫头哪里就轮上她了?虽然她知道姨妈和爹娘都盼着自己跟宁宣举案齐眉,但想起先前他把自己吓病了一场,她就不高兴!
  不高兴的段圆圆立马端着碗自己喝了一大口。
  唔,冰冰凉凉又甜滋滋。
  段圆圆自觉给自己报了仇,笑着跟宁宣说:“表哥也跟姨妈要一碗吧?可好喝了。”
  她记得家里好像只有一个寒瓜。
  赵嬷嬷哼了一声:“没了,就这一碗,要喝得现买现做!”
  宁宣被暑气蒸了一路,嗓子冒烟得厉害,见她放了碗,里头浅红色的寒瓜汁冰得碗壁上都沁出了水珠,喉头动了下,摆手一笑:“何必那么麻烦?”
  说着就把剩了半碗寒瓜水的碗端起来,两口喝得干净。他是真热狠了,半碗冰水下肚,满心燥火散得七七八八,脸上的笑也真得多。
  段圆圆生气,脸也有些红:“你没有碗吗?你怎么用我的碗!”
  宁宣:“还不是因为圆圆喝了我的水。”
  好吧,这碗寒瓜汁确实是赵嬷嬷让人现做了给他的。段圆圆没话了,还是气鼓鼓的:“那你也不能用我的碗。”
  宁宣看她像个快炸掉的河豚失笑。
  陈姨妈恨铁不成钢:“成天就知道逗圆圆,我看以后圆圆不理你了怎么办。”
  宁宣觉得逗小表妹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但见娘也要发火,他就只好找话夸小表妹:“圆圆擦不擦粉都好看,只是益州做的胭脂到底比不上江南做出来的,改日我给你带些好的,再热也不怕花了。”
  段圆圆更气,指着他扭头控诉:“宣表哥偷听我们说话!”
  宁宣笑喷。
  陈姨妈怕她真恼了儿子,一手一个将两人牵到自己跟前坐下说话。
  又过了两刻钟,老太太那头来了人,叫大家都去她那儿吃饭。
  起身前段圆圆就跟青罗说悄悄话:“我的兔子别浪费了,还给我放在灶上温着,去那头肯定吃不饱,等我回来再吃一遭。”
  青罗应下,自去了小厨房跟倪婆子说。
  那头果然已经站了一屋子的人,一排小丫头齐齐站在旁边等着上菜,桌子上已经摆了满满一桌子,什么盐水鸭、桂花蜜汁藕、蛋烧卖、炖生敲、美人肝,清炖鸡孚多得人都数不过来,再多的段圆圆就认不出来了,但想也知道都是金陵菜。
  老太太院子里拢共就养了三个金陵来的厨子专给她做饭,在她这儿想吃别的味道那也是没有的。
  老太太坐在主位上,一直不叫坐,满屋子的孝子贤孙站得腿都酸了还得忍着不说话,谁都看得出来老太太正在气头上,哪个敢去碰钉子。
  段圆圆是客人,她一进门老太太嘴角就扯出个笑,招呼她过来:“圆圆又来了。”说完又掉头去看陈姨妈,“你也是,孩子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实际上段圆圆已经在段家小住了几个月,进门头一天就跟老太太请了安,老太太正哭小儿子,她连门边儿都没挨着就和姨妈一起被打发走了。
  这话一说,又是暗示段圆圆不给老人家请安又是暗示大儿媳不把她老人家放在眼里。
  段圆圆不能跟她争,在心头念了好几遍金刚经想把这老太婆超度了。
  陈姨妈跟老太太婆媳多年,脸皮早练出来了,随口就接:“娘喜欢圆圆,打今儿起我们娘俩就赖在娘这不走了。”
  老太太一噎,谁不知道她老人家不喜欢段圆圆和陈氏?天天坐在一起,她们吃得下她还吃不下呢!便含糊着装没听见,伸手拉段圆圆坐下,又对着人堆数数。
  老太太年纪大了,自从死了小儿子精神就有些不好。现在瘦得跟骷髅似的,手上也没一点热气。
  段圆圆被冰得一哆嗦,幸好老太太看她也膈应,礼节到位后便浑似身旁没这么个人,一个眼神也不给她。
  宁宣和陈姨妈不是老太太最喜欢的人,所以都站得有些远,段圆圆见满屋子的叔叔伯伯都跟鹌鹑似的站着,自己一个小辈倒跟老太太一起坐着看戏,没顶住压力四下扫了扫。
  扫到宁宣时,他安抚地笑笑,悄悄给她比了个三。
  段圆圆瞬间了悟,老太太这是在等杨氏。
  渐渐的丫头们手也捧不动了,身上都是汗,脸色比宁宣刚回家时都难看。
  老太太还在上头坐得端端正正的,不错眼地盯着大门,等饭菜都没一丝热气了,才有个白瘦的身影从外头跨步进来。
  白孝衣,白绢花,嘴上却擦得红通通的,正是新寡的三太太杨氏。
  老太太环视一圈,对着三太太皮笑肉不笑地说:“都到齐了,坐吧。”
第3章
  杨氏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宁家,自然不怕宁家人,一屁股就坐在中央,看看菜笑:“早上还看着娘炖血燕,怎我一来家里就破了产,只剩些残羹冷炙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娘是特意为我破的。”
  老太太跟杨氏已经快要扯破脸皮,拌嘴都觉得费口舌,直接道:“老三媳妇,你嫁进宁家三年都没个孩子,你男人死了也不好叫他日后没个香火,趁着大家都在,我替你做个主,给你过继一个孩子养在膝下,等他长大成亲了,你想嫁谁也不拦你。”
  杨氏觉得这死老婆子脑子里装的都是西凉河的水,全身都写满了怀孕两个字,就是从五岁养,要等他成亲也要十来年,到时候自己人老珠黄,哪里还嫁得去好人家,便夹了一筷子鹌鹑蛋嚼了,只当笑话听,问:“娘想过继谁的,我听听看。”
  老太太当她同意,笑道:“圆圆明年就要进门,第一个孩子也就快了,生下来就抱给你,从头养起来总要亲些,叫他好好孝顺你们两口子。”
  杨氏这下确定这老太太果真是要死了。
  这种浑话都说得出口,她听了都臊得慌,哪有新寡的伯母抢未过门侄媳妇未来孩子做螟蛉儿的事!
  段圆圆正吃唯一冷了也能享用的酒酿汤圆,听了这话就呛住了,端起冷掉的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才咽下去,还咳个不停。
  宁宣扭头让李来福提来一壶热茶给她倒上,看着老太太也有些寒心。
  圆圆都还没过门,就当着她的面打起孩子的主意,先不说伦理纲常,但凡圆圆性子拧一些,婚事砸在跟前也不是没有可能。
  偏心和穷病是没药治的,宁宣早不为这个伤心了,更多的还是火气。
  陈姨妈稳如泰山,脸色都没变一下,让小丫头去给圆圆顺气,看老太太:“娘的意思是将来你蹬了腿儿,三房的财也给圆圆的孩子?”
  老太太:“给老三做了孩子就是老三的孩子,自然有他该有的家业。”
  这下二老爷坐不住了:“这是生孩子又不是生傻子,他大了还能不知道亲娘是谁?”
  老太太虽然瞧不上陈姨妈和段圆圆,但不得不说宁宣和段圆圆都生得太好,怎么看都是能生个俊哥儿出来的小夫妻,她相中了两人的脸,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板着脸:“只要我们不说,谁知道孩子是宁宣的。”
  二太太也恨老婆子鬼迷心窍:“三弟在的时候就跟大哥不好,娘让大哥的孙子给老三做儿子,也要看老三愿不愿意,娘舍得老三在下头也不安稳?”
  老太太唯一能体谅的人就是小儿子,心里立刻就有些松动了,看着拿着筷子在饭桌上戳来戳去的小儿媳,问:“老三媳妇,你是怎么想的?”
  杨氏扫了一圈——直接站起来把桌子掀了。
  锅碗瓢盆噼里啪啦摔了一地,段圆圆看着翻了一地的酒酿汤圆,难免有些遗憾,吃瓜没有零嘴,吃瓜的乐趣也就少了一大半。
  宁宣看着段圆圆的小眼神,有些好笑,这个小表妹的心真不是一般大,人家都要抱走她的孩子了,她还盯着一碗不值钱的酒酿汤圆。
  就这么爱吃?
  段圆圆确实一点也不担心,她爹娘又还没死,虽然段家不富裕了,那也是对宁家来说,宁家真要抱走她的孩子,她爹肯定得带着兄弟打上门,段圆圆不缺爱,所以也不怕老太太。
  当然,比她更威武的是杨三太太杨明惠,老虎中的战斗虎。
  三太太正慢条斯理地揉着染了凤仙汁的指尖:“娘,你也知道我年纪小,在家我爹一天得骂我三顿,委屈娘多多担待了。”
  老太太气得手都抖了,杨氏眉头都不皱一下。
  段圆圆太佩服杨氏了,在这种地方也敢摔筷子碗。
  老太太嘴里呼呼呼地响,又不能真把她弄死,她偏心小儿子,嫁妆都赔出去不少,才换来这么个知县老爷娇妾的小女儿。
  这个地方并不是从母,而是从父,就是贱妾生的儿女,在礼法上也只会说是某男的第几女,最多标明一下是不是嫡出,对外,这些儿女首先都是知县老爷的儿女。
  所以杨氏在段家腰杆子直得不得了,段家是商户,生意都做这么大了,想当官儿也可以——织造局先交出来,当然没有实权的虚职例外。
  杨明惠长得好看,娘又是后宅的一把手,将正房压得死死的,从小就受尽追捧,根本不怕这老叟婆,杨大人舍不得她守寡,已经在考虑把她接回去,只是热孝还没出,这样未免显得薄情,杨老爷还要在官场混,便劝女儿怎么也得熬过三个月。
  老太太见杨明惠不吃硬的,也不敢强来,竟然挤出一个笑,拔了支通透的白玉簪子塞到她手里,哄:“老三走了,我知道你也不痛快,但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巴心巴肝地对别人好,你就是念着他这点儿好,也替他养个孩子再走。”
  二太太一看簪子就认出来是大太太送的,心里一笑,也劝:“成亲有什么好,男人也就那样,咱们女人家要紧的是有个存身的地方,丈夫哪里比得上儿子。”
  在场的男人们都听怔住了。
  杨氏看她:“那二太太怎么不药死丈夫?”
  “这是遇上了,你二哥和三弟一样,都是绝好的人,外头再也没地找去。”二太太嘴巧,岔开这话还给她分析:“天下一共就三种男人,第一是好色的,第二是好钱权的,第三是又好色又好钱权的,就说第一种吧,妹妹你颜色好又能好几年,喜帕都有旧的时候,何况盖头里的人?”
  到时候他在外头搂着年轻的,你的日子就难熬了。再说第二种,爱钱爱权的人什么臭水沟不钻,给几捆票子,卖了爹妈的都有,何况你一个外姓的你。”
  第三种也不必多说了,惨上加惨的事。听姐姐一句劝,成婚这苦池子趟一次,也就算了。趟第二次,不值得,老三留了这么些钱,够你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了,何必叫男人拿去散个干净。”
  段圆圆看二太太笑着用结婚不好的话劝杨氏留在宁家守寡,只觉得大开眼界。但让她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走上绝路,段圆圆还做不到,便看着杨氏的脸色,若她信了二太太的鬼话,就私下悄悄地想法子提点一二,也不算昧良心。
  杨氏性子泼辣,也才十九岁,一群老油子舌灿莲花,竟然渐渐将人哄住了。
  二太太拍拍她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看娘。
  杨氏低着头瞧润润的白玉簪,打了个笑脸,羞涩起来:“以后,我都听娘的。”
  老太太也高兴了,又撸下一个翠绿的镯子给她戴到腕子上:“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段圆圆眼尖,认出来是二太太送的,上个月还在陈姨妈面前显摆,结果没两天就被老太太看中拿走了,还骂底下的子孙不孝顺,连支破镯子都不知道给她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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