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这才抓住圆圆的手,给她双手捧了一杯茶,低着头掉眼泪:“妹妹,你心肠好,帮帮姐姐吧。”
段圆圆不是不愿意,但好端端的为什么叫自己?
她没去接茶,脑子转得飞快,赶紧说:“三婶娘,我哪敢做知县大人的女儿,这不是乱套了吗?我爹知道得打死我了。”
杨氏差点被口水呛着,不过这下她知道段圆圆是直肠子了,也不拐弯抹角,迅速收四眼泪,开门见山地告诉她,自己想在她回段家的时候,悄悄坐她的马车走。
平心而论大家都是女儿家,遇见这种被逼着守活寡的惨事,不帮一把下半辈子怎么过得安稳。
可让自己带着她跑,段圆圆还真不敢,段家还有一大家子人呢,她不能为了自己的良心,就把家人葬送了。
段家都不够宁家和知县当盘菜的。
要说一点儿不管,段圆圆也做不到,所以她只是说:“婶娘的家书我可以代为转交。”
她竟然拒绝了?这怎么可能?
杨氏还想说话,榴儿已经满头大汗地回来了。
她红着眼扶杨氏:“和尚说要妻子手抄往生经七七四十九天,三老爷才能投胎转世。太太每天都是这个时候都要给老爷抄佛经,心神耗损得人都瘦了,老太太嘱咐我一定不能让太太累着。”
段圆圆不敢耽误三老爷投胎,只能起身回去。
杨氏当着榴儿的面儿又给她装了一盒子荔枝,
榴儿接过手笑:“这种粗活哪是太太该做的!叫老太太知道了不得把我们都撵出去!”
等段圆圆走了,杨氏木着脸把家里砸了个稀巴烂,金银玉器,旷世奇珍都臭狗屎一样堆在地上。
钱财珠宝放在卧室里有什么用?不能花出去还比不上一根葱!如果这样能让老太太肉疼,杨氏很乐意多失手打碎点儿。
“太太莫伤了手。”榴儿被训练得脾气极好,低眉顺眼地亲自收拾完,然后把经书放在案桌上说:“抄完了经书,多少东西都砸得,整个家不都是太太的?”
杨氏跪坐在蒲团前,往生经一个字一个字从她手底下蹦出来。
蜡烛的红光印在她脸上,两团胭脂变得更红,照得她像棺材铺的纸人。
大夏天榴儿看得凉飕飕的,揉揉胳膊轻轻退回了门口守着。
门吱呀一声关了大半。
第二天,榴儿醒来看到案桌上放了堆崭新的经文,大喜地说:“太太真是情深,竟然肯为老爷枯坐一夜!”
接着就有几个年轻的小丫头笑嘻嘻地捧着热茶早点进来,太太太太地叫着,给杨氏梳妆洗面。
伺候杨氏吃了饭,就跪坐着给她揉手腕。
榴儿竖着眉毛:“要是太太明儿手疼抄不动,我就让老太太把你们都撵出去!”
小丫头点头如捣蒜,忙道:“好姐姐我们听话,不敢耽误你的事!”
榴儿这才捧着经文交差,再回来,她手上已经捧了一堆赏赐,脸上难掩喜色,这些都是杨氏在两个嫂子身上见过的。
杨氏随手抓起一串珍珠看得发笑。
老太婆就是这么抠。明明想哄她心甘情愿给老三守一辈子,却不肯自己出一点血,幸好她还有办法。
如果段圆圆真的不肯伸手……
杨氏拿起镜子走到光底下,镜子里的妇人经过人事,比三月春花还要娇柔,她看了半天才轻轻一笑。
作者有话说:
花容倦淡,身材消瘦。这句出自金|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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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回到大房,陈姨妈夏乏已经躺下。
段圆圆看着手里荔枝还没剥,就拉着香芽和松针往自己屋子里。
没想到就剥出事儿了。
她还在想杨氏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几个人篮子都拆了也没发现有什么东西。
段圆圆都快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还当杨氏就是单纯送了个礼。
结果是在荔枝里。
杨氏用一张薄如蝉翼的蚕丝手绢儿把荔枝核儿包了,重新又塞在荔枝壳儿里,要是不剥开,从外头压根看不出来什么,重量也跟别的荔枝没什么不同。
上边密密麻麻的全是用金墨抄的是孝经,字比苍蝇大不了多少,看起来又工整又漂亮,真不知道花多大的工夫才能写出来。
反正再给她十年她也练不出来。
段圆圆摸着这份荔枝书,不得不佩服伟大的古代女性的求生意志,她们真是被环境逼得什么技能都学得会。
要是在现代,这张帕子肯定得放进博物馆做为艺术品进行展览,不过在这会儿,它只是一个女人逃出夫家的求生路。
这么一来,这荔枝肉是彻底没法吃了。
段圆圆把荔枝肉拿去喂鸟雀,转身对着光慢慢看手绢儿。确认好上边没写什么对自己有害的东西,还用那个荔枝壳给杨氏装起来放好,准备原封原样地给杨家人送过去。
她能理解杨氏为什么这么心急,毕竟再受宠也是姑娘家的事。杨氏可能也不知道爹娘是不是真的想接自己回去,万一哥哥嫂嫂不同意,弟弟妹妹也不同意怎么办?
但谁能见了荔枝藏书的巧思不动容?
就连跟杨氏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还有不少矛盾的她看了都难受,更不要提杨氏的父母。
只是要怎么送出去,段圆圆还没想好。
香芽和松针在冰盆旁边给她打凉扇,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没说话。
她们奉命看着这位准少奶奶,却没有跟青罗她们抢差事的心,当然不可能越过她们给段圆圆出主意。
最后还是香芽先出声笑:“姑娘要是不愿意伸手,就是不帮她又怎么样?她也不敢上门来问你,咱们假装不知道,继续过日子就行了,就是要帮她,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还是先休息吃饭,搞不好睡一觉起来就有了法子呢?”
话外之意就是我们也没主意。
段圆圆分得清什么是真心话什么是假话,一听知道两个丫鬟在敷衍自己,她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丫鬟果然还是自己的好。
尽管青罗和紫绢做事还没那么靠谱,起码心是向着自己的。
晚上青罗和紫绢都一脸怨气地跟她抱怨:“最近姑娘出门都不带我们!”
这话儿冒着陈醋味。
段圆圆把两个人拉过来一起坐着解释:“当然不是了,那是姨妈叫她们陪我去。你们在这儿地皮都还没踩热呢,我们三个一起去,容易吃亏。”
两个丫鬟听见这话,脑子里就嗡了一声,像被人当面打了个巴掌,脸色难看得像被人踹了一脚。
今天主子担心她们跟着去会吃亏就丢下她们,明天有更大的场面难道就会带她们去吗?
肯定不会,是人都会忍不住用让自己不吃亏的人。
日子一长,她们人都不在主子跟前了,满院子里谁还认她们?
掉下去的丫鬟会怎么样,两个人想都不敢想。
接着两个人就拿出了刚入府培训的干劲,想再狠狠抓住段圆圆的心,起码不能让她再把自己丢下去了。
段圆圆没想到自己本来是想安慰两个丫鬟,结果却适得其反,让两个人跟屁虫似的在她脚底下打转。
她眨个眼都能收到两声问候,甚至喝水的温度都是最喜欢的七分烫!
这种生活简直跟当皇帝也没什么区别,但段圆圆觉得压力很大,她不喜欢被人当婴儿伺候!
晚上紫绢还抱着铺盖卷儿进来给她守夜。
守夜是苦差事,要人靠在脚底下睡,那榻比学校的单人床还窄,晚上古代人怕着凉,拔步床榻两头都是凸出去的,一边放水盆架子,另一头就放马桶,中间就是脚榻,人睡着腿都伸不开。
段圆圆已经习惯古代生活,只是还有些东西暂时想不开,比如她还是不要人守夜。
最多也就是让两个丫鬟上床跟她一起睡,要么就睡在外边她平时午休用的大榻上。
两个大丫鬟心气儿渐渐高了,也很少主动来来睡脚榻。
段圆圆想到脚底下有人,包身工的课文就在她脑子底下打转,两个丫鬟都被她宠坏了,个个主意比天大,她赶又赶不走,一晚上都没睡好。
早上紫绢端着铜盆子进来给她洗脸,看见她还愁眉不展,还当自家姑娘是因为老太太的事不高兴,脸上就有些心疼:“死老婆子天天作怪,这地方着实没什么可待的。我看咱们就跟陈太太说姑娘想娘了。”
再怎么样也不能拦着人家亲母女相见,她们就能回家去了。
青罗在后头给段圆圆梳头,也觉得宁家不是久留之地,烂事一堆,好好的人都得给憋坏了。
在段家她们还经常溜出去玩儿,过来了反而出个门子都提心吊胆,怕一不注意就落人口舌。
段圆圆摇摇头,话是这么说,但她们还不能回去,段太太和陈姨妈铁了心要让她和宁宣在婚前就互相喜欢。
两个太太都说,婚前婚后的生活绝对是不一样的,如果婚前她都觉得日子难挨,以后就只有更难过。
这个任务关系到段圆圆下半辈子。
自己这回要住到中秋才会被放回去,明年中秋就蒙着盖头进来了。现在回去不仅会被段太太送过来,还得挨骂,太划不来了!
段圆圆有家不能回,摸着镜子里的黑眼圈更难受了,跟青罗说:“早上叫厨房做点米粉配豆浆,好久没吃家里那个味儿了。”
昨天动了脑子,她需要食物的力量来犒劳自己,另外还要个煮鸡蛋滚眼睛,毕竟美貌也是必杀技!
青罗领命而去。
倪婆子在熬陈姨妈的小米粥,听见她说了就笑眯眯地问:“表姑娘说吃什么臊子了吗?”
青罗:“我们姑娘喜欢吃肥肠和牛羊肉,家里切的臊子肉都大,要多放香醋和芝麻。你看着上点儿,但别让她吃太多,要不然把胃撑坏了。”
倪婆子当然无有不应,让她先回去,等会儿徒弟绿意就把东西送来,
屋里陈姨妈刚刚睁眼,她难得睡了个好觉,还是被香味儿勾醒的。
起来一看桌子上摆着碗米粉和小米粥,她就知道上边这个是圆圆要吃的。
陈姨妈边梳头边问香芽:“圆圆起来了没有?起来了就去跟她说我马上过去跟她一起吃。”
段圆圆睡眼惺忪地坐在梳妆台跟前,还穿着银白色绣花纱衣,腿上也光光的只穿了条红纱短裤,头发用一只银簪固定住,整个人看起来又清凉又自由。
她吃完了还想睡个回笼觉,不想折腾太多。
陈姨妈进来就拍她,觉得不像个样子。
段圆圆不想换睡衣,直接走到饭桌前坐下来:“反正在家里,又没人看见。”
这么热的天做大小姐,太累人了。
说完她就在桌上取过来一两用鸡汤下的米粉,往里加了几滴香醋,撒上炒过的白芝麻,递给陈姨妈:“姨妈不能吃辣,这个刚刚好。”
陈姨妈挑起来吃了一口,米粉细得像丝,每根都裹满了汤汁,确实好吃得紧。
这个她在段家做姑娘的时候经常吃,来了宁家后吃龙肉都不香了。
老太太不喜欢味道大的东西,她吃一次,老太太就得派人送一壶茉莉花茶。
日子一久,陈姨妈看到也吃不下了。
段圆圆胃口好,桌上摆着七八个四寸小碗,都只装了一半,刚好是两口的分量,不过臊子铺了满满一层。
牛肉劲道,肥肠软烂,都带着点肥油,吃起来又香又辣。段圆圆几下就去了三四碗,就这还觉得不够吃。
见她这馋样,陈姨妈也胃口大开,结果也难得添了第二碗,喜得嬷嬷简直要掉眼泪。
段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顿饭能吃好长时间,陈姨妈从小跟着段太太,也不讲究这个。
她就边吃边问段圆圆昨儿发生了什么。
段圆圆就让青罗和紫绢先出去,然后把自己拿到的东西递给陈姨妈,一五一十地跟她说。
香芽是陈姨妈的人,肯定不会骗她啊,还不如自己先交代了。
段圆圆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种事她以前都是当故事听,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落在自己身上。
做好了还好说,做不好怎么办?
这方面她还是很老实的,现代的段妈妈从小就教她,有困难一定要马上跟家里说。再大的麻烦家里一起想办法,一人解决一点不就没事了?
段圆圆从小鸡毛蒜皮都跟家里说,听人劝吃饱饭,所以她从小到大都很少吃亏。
古代生活处处都是阴沟,段圆圆更对这条原则深信不疑。
只是她现在缺的是可以说的人,丫鬟们看起来好像谁都肯立刻为她去死。
段圆圆自问做不到为别人去死,推己度人当然也不会觉得这就是她们的真心话。
阖家上下,段圆圆能信任的也就是段太太和陈姨妈,再加半个宁宣。
男人在信任度上总是要打折扣的,但他既然以后是自己的丈夫,不能建立信任关系,那自己的日子就难过了。
陈姨妈果然没怪她答应,她关着门过自己的日子,其实对杨氏怎么样一点儿也不在意。段圆圆稀里糊涂地被杨氏塞了这么一桩事,她只是想借这个机会教教她,就笑着问:“如果我们不帮你,你打算怎么办呢?”
段圆圆看出来姨妈这是在考自己。
把狗血做成清水豆腐,就是古代宅女职业必备条件。
段圆圆态度诚恳得不得了,她说:“我准备回家的时候找一个可靠的人去一趟知县家里,悄悄的送了就回来。”
只要确定知县和杨夫人确实收到了经书就行,往后怎么样,那就是杨家自己的事。
陈姨妈把人揽过来,摸摸她的头笑:“你能想到叫人去送,也还不算太笨,我就怕你亲自上门,以后搅和进去,几张嘴也说不清。”
段圆圆倒也还没有笨到这个程度,以后老太太要发作她怎么办?一个不好不好自己不就成了罪魁祸首了吗?
陈姨妈又问她有没有想好叫谁送。
段圆圆看了一圈几个丫头,说没想好。
陈姨妈就轻轻看了一眼香芽和松针,两个丫鬟立马冷汗就下来了。
按理说自己伺候的主子有什么事儿要办,跟前的丫鬟都是要抢破头的。
段圆圆却说自己没想好,这种情况陈姨妈就觉得不太对,至少她也应该说我觉得某某就不错,这件事我想交给她去做做看才对。
说明没人在她跟前抢差事,这傻孩子被人怠慢了都还不知道。陈姨妈拍拍她的脸蛋叹:“真不知道表姐是怎么教你的,以后没了我,你要怎么办!”
对待下人这么仁慈,对外人也没几个心眼。宁宣虽然懂,但他毕竟日日都在外头。再说万一宁宣跟她不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