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记事——竹笋君【完结】
时间:2023-07-20 14:41:07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他阴着脸道:“这不是你该穿的东西,脱下来。”
  牌桌上的几个小的还在那牌搓得飞起,闻言就竖着耳朵静悄悄地看戏。
  宁明被亲爹响亮的耳光打得人都懵了,脸上火辣辣的。
  什么叫不是他该穿的?这只是二花云锦而已。
  宁宣忍不住感叹。
  这就是他的亲爹。
  不知道在外人面前给自己亲儿子圆场,还上赶着拆台,生怕别人不知道大房出了个穿假货的少爷。
  宁文博舍得把自己的面子撂在地上,宁宣舍不得。
  他脸色就沉下来,把宁明拽到没人的地方脱了披风给他罩在身上,训他:“百善孝为先,你穿华贵的衣裳来见老太太,这是不孝。爹是不是孝顺的人,你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心里有数。他训得对不对你自己想想。”说着又给他掏了几串铜钱在手上道:“屋子里有孝服,你换了衣裳过来跟他们打牌去吧。”
  宁明捂着素布做的披风,心头百感交集。
  在江南的时候,宁宣一来,爹就要让他躲起来,全家上上下下都宁宣大少爷,叫自己明爷。
  宁明痛恨这个称呼,没有宁字看着怎么会像宁家的少爷?再缺了少字,他连爹的儿子都不是了。
  宁明觉得自己好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永远见不得人。可自己也是爹的孩子,凭什么宁宣有的他就不能有?
  但爹总是叫他要尊敬哥哥,他说自己百年以后,宁宣和他就是相依为命的兄弟。
  宁明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现在大哥给他送衣裳解围,又给他钱打牌。宁明对爹的鬼话真有几分相信了,他对着宁宣想了半天嘴,刚想亲热地叫一声大哥,就听到宁宣字正腔圆的西南官话。
  宁明迟疑地闭了嘴,生平第一次痛恨起自己向来引以为荣的江南口音。
  他暗暗发誓自己在学不好西南官话之前绝不轻易改口。
  好巧不巧这一幕恰好被怒气冲冲追过来叉人的宁大老爷在柱子后头瞧了个正着。
  笨得烧蛇吃的瓜东西,哥哥又给钱又给衣裳。末了怎么连句谢谢都不会讲?
  宁大老爷气得额头青筋直跳,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眼光。
  以前他怎么还觉得小儿子怪机灵的呢?
  刘怀义提着烟袋子站在宁大老爷身后,见状痛快地在心里笑了起来。
  货比货得扔,什么狗屁倒灶的东西也敢在他头上拉屎!他敢拉他就敢搞!
  两个儿子高下立现,宁大老爷对小儿子的所作所为大跌眼镜,又忍不住赞叹两个人果然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他都没说宁明是什么人,大儿子就这么天然跟小儿子玩起来了。
  家和万事兴,小儿子不中用就不中用,谁家也不把家产给小儿子。
  宁大老爷转瞬之间就打消了要把祖业分给小儿子的念头,怀揣着一肚子骨肉之情,欣慰地背着手,摇头晃脑地走了。
  宁明攥着钱紧紧地闭着嘴,不知道该怎么跟宁宣说话。
  那些要争要抢要发愤图强出人头地的心思,看到宁宣真人的时候其实就灰了一半。
  他的谈吐跟自己简直天差地别!江南大儒不收连族谱都没上的妾之子。
  宁明开蒙就来得晚,他娘急得跳脚,最后花了不知道多少钱才在他十岁那年找了个被贬官的老举子教他。
  举人开蒙和秀才开蒙完全不一样,他说的宁明很多都听不明白,强行听了三年刚咂摸出点儿味儿,老举人官复原职又走马上任了。
  他还去找过这个先生,先生却说他满口喷粪,自己怎么可能有一个贱民出生的学生?
  从此他就痛恨读书,在家安心打算盘了。
  宁明看着宁宣俊朗大气的背影,怔怔地想。难道嫡庶之差就这么大吗?如果自己认了他做哥哥,是不是也算得上半个嫡子了呢?
  宁宣如沐春风地拍拍他的肩膀,最后说了一句:“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管家,再不行就来找我。奶奶身子骨弱,我都不放心叫她往外头多走动。”
  这是在说不要让舒氏再挺着肚子去找段圆圆了。
  虽然她回回都让段圆圆的半道就让人送回去了,但老有人这么凑着来,想想就让人不痛快。
  天寒地冻的,有个什么事,孩子没了怎么办?宁文博能对圆圆有好脸吗?
  宁明听了脸就涨得通红,要不是还在二房院子里,他现在就要回去训妻。
  一个乡野丫头,怎么敢三天两头去找大嫂?
  宁宣推着人进屋子里换衣服去了,等看不到人影子,他的嘴角就慢慢收了起来。
  宁宣一下一下地摸着手上光滑的手套,提着灯笼一个人慢慢走向了黑洞洞的堂屋。
  外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段圆圆是一点儿也也不知道,只是发现家里气压很低。
  宁大老爷动不动就把宁明叫到跟前训斥。
  陈姨妈听了心烦,宁宣看了也心烦。
  丫头们走路都踮着脚,等段圆圆的知道宁明穿着假货给老太太守灵的时候,已经到了十二月底。
  宁大紧赶慢赶,终于老太太蹬腿儿半个月后成亲了。
  作者有话说:
  什么锦不锦的都是我胡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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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宾客盈门(三合一)
  锣鼓喧天, 鞭炮齐鸣,宁家今日宾客盈门。
  宁二老爷为了祝福新人,特意在宁家外头摆了流水宴, 宁家要为老太太祈福,婚宴都是做的素斋。
  冬日素菜难得, 消息一出顿时轰动了半个城的人。宁二老爷很得意, 又说怕来的人吃了肚子里没油水,他就在外头宅子里炖了几十锅羊肉汤, 请来吃流水席的人家吃一碗祛寒, 免得冻坏了耳朵。
  这么一来新娘子的嫁妆虽然没有段家大姑娘的多, 但吃人嘴软,大家也都只说她的好了。
  天还没大亮, 宁大就戴着簪花的方巾,身穿左右开衩的交领大袖袍,缀以形制为双摆在内的道袍,肩部斜披着四色花纹的云锦,身姿俊朗地骑着高头大马上去接新娘子了。
  路上人人都向他拱手:“恭喜恭喜。”
  宁大面含微笑, 道:“同喜同喜。”
  宁二老爷坐在里头摸着胡须喝茶,总算放了心。
  要是不能在年前把这桩事了了,等到拖到过了年,那他又得多守一年孝?
  大好的时光怎么能白费在家里!
  宁宣作为兄长也在外头迎客, 他穿得很素雅,只是一身暗花的红衣, 头戴玛瑙玉冠, 身边就是二房的两个兄弟。
  过来帮忙的三姑六婆看了, 都说宁家的男人生得真好啊, 要不是都是姓宁的, 高低也得自己整一个,就算春风一度见面不识也划算!
  宁明也穿着圆领红缎衣裳站在旁边,小子丫头忙着端茶送水,未曾相认的兄弟们在招呼宾客。
  他实在没什么事干,只能坐在凳子上吃喜糖和花生,宁宣还让花兴儿和花旺儿过去照看着他,要茶要水都伺候着,别让他闹起来就行。
  宁明乐呵呵地瞧着,看见刘怀义还给他抓了一把糖在手里,“多谢你给我送的衣裳,只是我穿着不大合身,以后还是拿整匹的布过来吧。”
  宁明说这个话还有点心虚,那么好的衣裳他才穿了一回就不见了。
  明明自己脱得好好的搭在椅子上,舒娘非说穿过的东西不清理不能上身。
  她大着肚子自己又坳不过,只能让她用小刷子给扑上头的灰,谁知道扑完了拿到外头晒了会儿衣裳就不见了。
  宁明想都不想就知道是被该死的下人偷了卖了,也是大哥不争气,光在院子里养些刁奴。
  他还自告奋勇地去找宁宣,横竖以后自己都要帮着他一起管家,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宁宣只跟他说了一句话就把他敲醒了。
  他说:“这是爹给你挑的人。”
  是了是了,这是爹怕他被宁宣两口子欺负,所以特意给他拨的人。他们现在对自己这么猖狂,连衣裳都敢偷,是不是因为爹露出了什么口风?
  那天自己不过穿得招摇了点。
  他实在想不通,怎么就让他生这么大的气?
  晚上宁明就梦到自己回到了江南的那个家。
  娘把弟弟妹妹一起带到院子里,齐刷刷地跪着谢他们的养育之恩,人牙子就站在边上。
  宁文博捉住他的手眼含热泪地说:“明儿啊,爹就只有你一个儿子在身边了,真不知道要怎么对你才能让你知道爹对你的心啊。”
  宁明感动得眼泪汪汪的,刚要跪下来叫爹,就看到被人牙子拉在手上的弟妹都抬头看着自己。
  他惊恐地发现——里边每个人都长着自己的脸!
  宁明尖叫着醒过来,一连几天都没睡好,晚上还把棍子塞在枕头底下,看谁站在外头都觉得是要来拖他出门的。
  宁宣知道了又给他送安神茶,又说要让人过来教他学着认家里的布,知道看料子的好坏。
  也不知怎么,两兄弟说话回回都让爹瞧个正着。宁明就可着劲儿在兄长面前伏低做小,日日想着法子请教宁文博。
  他还记得娘跟自己说过:“男人就得哄着,对上学会伏低做小,再大的架子没狗腿子捧着怎么出得来?”
  她就是这么伏低做小了二十年,才能在那个被卖掉的第一宠妾手底下势均力敌地活到现在。
  宁大老爷最近没空去看宠妾,他怕自己把持不住死在那妖精手上,一看他这做派就想起宠妾了,还真有点儿软了心肠,这才松口答应他今天过来,叫他把家里的亲戚认一认。
  现在认完了,留个好印象以后也好走动。
  只是自己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来了也没人搭理。
  这么一想还是刘怀义好啊,懂眼色会孝敬,以后自己发达了少不了他的好处。
  刘怀义点头哈腰地说好,心里觉得这呆子笨得要死。
  都多少天了,还在家骂婆娘!明摆着是他抱走的!
  那婆娘以为自己弄丢了衣裳现在抱着肚子在家都不怎么出门了,日日点灯熬油地织衣服叫人拿出去卖,想存钱去求求宁家的太太奶奶。
  能买到就有鬼了!
  刘怀义在心里冷笑,这么冷的天起早贪黑地做针线,毕竟是两条命,他再狠也不对孕妇下手!最近倒累得他贴钱往里头赔没烟的好炭。
  他又叹一口气说:“明爷一表人才,就是被女人给拿住了。”
  宁明唬了一跳,还以为他知道自己把孝敬几天就弄没了,只打着哈哈扯别的。
  两个人说着话,又有个小子恭敬地跑过来,乐呵呵地笑:“明爷,大少爷叫明爷外头去给人打羊肉汤。”
  宁明听完就愣住了。
  羊肉贵,就是宁家也不能让人敞开肚皮吃,所以只能一人一碗,分羊肉汤的活儿容易被人感恩,也算一桩肥差。
  大哥竟然肯把这样的美事交给自己去办!
  实话是宁宣觉得他在这头充大爷太不像话。
  宁明看了眼抬着羊肉汤出来的小子们,也挤进去拿勺子。他一拿勺子,就不要小子们动手了。
  身份有别,主子跟奴才怎么能做一样的事?
  来得早等着吃羊肉汤的男女老少心里就犯嘀咕,宁家的事就是他们打牙祭的谈资,里头有什么人都门儿清。
  看宁明穿得不像个下人,但又没人见过,以前也没听说过宁家有这号人啊。有人听到宁家的下人叫他明爷,还问他是不是哪家亲戚过来帮忙的。
  宁明打汤的手就僵住了,他想说自己姓宁,但他叫族谱都没上,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二房两兄弟都有些怜悯地看着他,宁明是宁大老爷无名无分的奸生子在宁家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
  这种秘密怎么好对人说呢?
  宁明镇定地握着勺子,他不想让人看不起,顶着这些嘲笑的目光,还是泰然自若,笑容不减地给人打汤,嘴里含含糊糊的假装自己听不懂。
  宁宣看他连打个汤都办不好,只能笑眯眯地把人扯过来让他在身后跟花家两兄弟一起站着。
  宁明对这个哥哥有点儿尊敬,觉得他在自己跟前就像一座大山,看着宁宣的样子就觉得膝盖发软,想弯着腰亲亲热热地叫大哥。
  宁宣已经没脾气了,让人按住他皱着眉才温和地说:“你是男人,男人的膝盖和肩膀怎么能随便软下去?”
  宁明听他这么说,转头又想起刘怀义说自己被女人拿住的话。
  他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呢?
  宁宣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又问:“布料认全了吗?”
  宁明就支支吾吾地说自己把管事教的记下来了。
  宁大老爷在旁边听着就高兴地要考考他。结果一考就考出事儿来了。
  宁明一问三不知,脸涨得通红,最后才说:“管事压根就没教什么!
  纺织最在行的是女人,宁宣没那么好心跟他说他做错了什么事,刘怀义又是自己的人,就是宁明知道了也得给他忍着,忍不住的人他是不会用的。
  宁宣就想着给他找一个先生,教他怎么认宁家的布料花色,怎么认各个绣房的特别之处。
  会看自己也要会看别人才能办得好事。
  最后他跟宁文博一商量才知道,宁文博压根就没找人教过他什么产地布料,宁明会的都是他娘教的。
  这下就只能找说得清又心细的人从头教他了,人还活在宁家,只要他听话,宁宣也不是不能容人得人。
  他也看出来了,自己这个爹跟老太太一个样,什么宠爱都是虚的,自己名声才是真的。
  要是真爱早就在族谱上了还能到现在才想办法?
  既然没有威胁,宁宣就有点当哥哥的责任感了,最后他给宁明找的也算是家里最好的绣娘之一。
  宁明自认天地有别,他在上女在下,除了亲娘哪里肯在女人手底下伏低做小。
  大绣娘一来二去也恼了,教他教得飞快,只要宁文博和宁宣一来又挑着通俗易懂的讲。
  宁宣知道她在弄鬼,但这种手艺人无论在哪儿都倍受追捧,罚是不可能罚的。而且也是宁明不争气。
  家里的兄弟哪个不是在大绣娘手底下混出来的?连这点儿三人行必有我师的觉悟都没有,还谈什么以后?
  宁文博捂着胸口直骂蠢货,说:“只知道穿好的吃好的,跟头猪一样!猪还能在腊八杀了吃肉,你在腊八当瓣儿蒜都是不下火的那瓣儿!”
  宁明被骂得嗡嗡的,他天天待在家里样样都得从头学,什么线是从哪里来的,什么布是谁家做的也慢慢知道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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