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岁岁被莫遥扶到床上,这间厢房偏僻简陋,床上铺着的竹席有些扎人。
“岁岁,你还好吗?”莫遥急得有些语无伦次,“这咒术用丹药能不能解开?要是英子在这里就好了,她是丹修…唉,我的炼丹术太烂了。”
“遥遥别担心,我没事,只是使不上力。”虞岁岁直接在床上躺平了,只是肚子上还压着猫猫形态的应纵歌。
白猫从她身上跳下来,挪到床的里侧,看到竹席上炸起的毛刺,它就把旁边的被子抓过来铺好,再叼着虞岁岁的后衣领把她往被子上拉。
“猫猫你好懂事…”莫遥都要看呆了。
被猫叼着的虞岁岁觉得很新奇,穿书,半身不遂之后赖上小猫咪。
白猫低头用毛绒绒的脑袋拱了拱虞岁岁的脸颊,传音和她说:“为师暂时还解不开这个咒术,岁岁再忍耐一下。”
这个咒术诡谲难测,顾及岁岁,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万万不敢轻易下手的。
虞岁岁乖巧点点头。
其实这个咒术问题不大,因为她本质上就是一条摆烂的咸鱼,有没有中咒好像…没什么差别。
但是看见守在床边的莫遥眉头紧皱,她就开口说了点话想转移注意力:“遥遥,都说仙门不干涉尘世执政,但好像这些达官贵人都是修者。”
之前在水云疆的幻境里,国师和那些朝臣都是有修为在身的,而现在这个天衣太守,若不是修仙者,怎能可能从百年前活到现在,看上去也差不多是不惑之年。
“当然啦,权臣和皇亲贵胄要么自己修仙,没灵根的就招募灵修,更别说安邦定国的武将和军队了,其实灵修占了不少。”莫遥说,“否则要是仙宗的一名大能发脾气要灭掉人间一个国,或者有魔修发疯屠戮山河,岂不是轻易就生灵涂炭?”
虞岁岁心想也是,都修真界了,修士遍地走,要是这些个国家还是低武低魔,那被灭国不是分分钟的事情。而且师尊也说过,这个世界每个国家的王脉都有神力相助。
“那…”她问莫遥,“你能看出天衣太守是什么修为吗?”
莫遥摇了摇头:“比我高,看不出来。”
这时应纵歌传音告诉了虞岁岁:“分神前期。”
虞岁岁默默在心中转换,从炼气到大乘一共九个层次,分神是在第六,嗯,分神前期是什么概念她不知道,毕竟对她来说修为差距实在过大了。
咸鱼躺平,咸鱼什么都不知道。
哦,她只知道应纵歌是大乘后期大圆满,而且是他自己压着修为不飞升,总之除了玉京殿的神明,他是当之无愧的修真界战力第一。
有师尊在,躺平得更加心安理得了耶。
玉绯衣和柳策守在门窗边蓄势待发,柳策说:“天衣太守那等修为,他的手下应该也不是什么臭鱼烂虾,居然到现在还没有派人来捉拿我们。”
玉绯衣转着手中玉笛说:“整座芙蓉水榭都布了阵法,况且外边还有北荒铁骑,他知道我们出不去。只是把我们扣在这里,好让我爹过来捞人。”
“芙蓉水榭的阵法…”柳策双手抱胸,“你还能知道这里有阵法?”
“因为我的枯荣道,小子。”玉绯衣说,“这个阵法只困住了我们,其他宾客一出去只是会被抹除和这场夜宴相关的记忆而已。”
莫遥听了,就疑惑不解地问:“奇怪,既然那些人一出去就会忘记夜宴上的事情,那御史怎么知道芙蓉水榭在谋反。”
虞岁岁联想起樱空月的那些话,觉得大概率是他做的。
她就把这件事情说了出来:“你们还记得那个用引梦符把我们引过来的散修吗?他其实是樱空月。”
“国师?”莫遥吃了一惊,“他怎么会亲自来水云疆,难道真的要与天衣太守合作。”
“不一定,之前他说过目标是姐姐。”玉绯衣皱眉,“这人心思百转,难猜啊难猜。”
柳策沉吟片刻后道:“但是在南雍朝廷中,他似乎是主和一派,主战那一派朝臣对他可是敢怒不敢言。”
主和与主战…虞岁岁想了片刻反应过来,说的应该是南雍和北荒之间。
战火一起,此间即是乱世,也是风云激荡群英逐鹿之时。
但也许是穿书前生活在和谐社会,穿书后又在三辰宗安稳摸鱼了这么久,她一时无法想象战乱是什么样子。
“御史在整军了,”玉绯衣靠在窗前,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听到的,“弩手开始张弓了。”
“要直接开始射箭?”柳策听了,手指快速捏诀,防御法阵即将瞬发覆盖这个厢房。
“先不用,芙蓉水榭的法阵是‘沧澜镜’,如果无法一举击破,会将承受的攻击返送回去。”玉绯衣说,“果然,他们放弃用弩箭了。”
虞岁岁很好奇,他怎么能听见这些。
而莫遥说:“再探,再报。”
“那边不知道在做什么,”玉绯衣伸手按了按眉心,“只能模糊感知到很强大的灵力波动。”
“芙蓉水榭外边的金戈九盏…我倒是有办法把一缕神识附上去。”玉绯衣沉吟道,“这样我们就可以借助金戈九盏来看清楚那边是什么状况了。”
“神识外放?这不是你这个修为能做到的。”莫遥皱眉,“你是在使用枯荣道的‘枯相’?”
什么枯荣道?什么枯相?虞岁岁听得一头雾水。
但玉绯衣只是朝他们轻而快地眨了一下右眼,“所以,你们待会别把这事告诉我爹。”
然后他就闭上了双眼,十指交错掐了一个有些复杂的法印。片刻后他说:“好了,现在你们闭上眼也能看到水榭外边了。”
虞岁岁按照他的话闭上了眼睛,浮现在识海里的是月夜中的芙蓉水榭,水榭外的河水平静流淌,对岸是齐整肃杀的铁骑,高大战马的青铜笼头泛着幽幽冷光,马上的士兵都是高大健壮的北人,他们面无表情,俨然成了只会服从命令的人形刀剑。
“嗒嗒——”
马蹄声沉重,前面的战马有序向两边移开,铁骑拱峙中缓缓走出一名少年。
他身形单薄得甚至可以说孱弱,一席带着北域特色的蓝白轻装,缀有磨得雪白的兽骨和几片鹰羽,左边是宽大袍袖,右边是附有软甲的束袖,勾勒出利落削薄的手臂线条。他并未骑马,比周围的将士矮了一大截,但他身上却带着一种冰冷又锋利的气势。
少年闲庭信步一样走到河水边,然后他抬足踏上水面,黑靴底下下结起了冰霜,随着他向前一踏,霜花轰然向四周扩散开来,瞬间就封冻了芙蓉水榭所在的一整片水域。
“沧澜镜。雕虫小技。”他抬眼,不带感情地打量了一下芙蓉水榭,然后动手解下了外袍。
啊?在战场上解衣袍?
不过虞岁岁是个色批,所以她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少年雪白纤秀的肩背,漂亮的锁骨上钉着琉璃一样的冰晶。
虽然但是,虞岁岁觉得还挺好看的。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锁骨上的冰晶华光流转,浮起悬空,竟然凝成了无数支箭矢,每一支都带着霜雪寒芒。
少年根本不用张弓引弦,他只是招了招手,悬在他身后的冰箭就瞬间朝着芙蓉水榭激射而去,箭矢迅疾,破风声凛凛。
数箭如流星,轰然击破了沧澜镜,法阵破碎成点点灵芒洒进河水中。
虞岁岁在心里暗自“嘶”了一声,这少年美则美矣,好凶啊。
“一个时辰之内,拿下所有反贼。”少年漠然下令,“活捉天衣太守。”
“领命——”他身后的铁骑有序进发,以四面包抄之势攻向整座芙蓉水榭,马蹄踏过刚刚封冻起来的河面,溅起冰尘如碎琼。
下一瞬,少年身影一晃,精致面容忽然离得很近,是北域特有的高鼻深目,美丽深邃。
“金戈九盏?有趣。”他伸手一掐,所有景象都消失了,重归一片黑暗。
虞岁岁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看到了窗边的玉绯衣面色苍白,他无声地笑了一下,“这下玩大了。”
金戈九盏上面还凝着他的神识!
虞岁岁关切地问:“你还好吗?”
“不太好。”柳策神色凝重地问玉绯衣,“那个御史把你的神识如何了?”
“…我感知不了。”玉绯衣挑了一下眉,“要么是被他直接打散了,要么是被拘禁起来了。”
柳策冷静分析:“他认得金戈九盏,应该猜到了苍葭氏后人的事情,你的神识会被当做筹码,所以暂时是安全的。”
“糟了,那御史一看就不是小角色,这下要如何拿回你的神识。”莫遥黛眉紧锁,“要是在南雍境内就好了,我可以把赤鸩卫召过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灵力的爆破声,然后是刀枪剑戟交锋争鸣的声响——北荒铁骑攻入芙蓉水榭,外面已经打起来了。
“这太守真是点用没有。”莫遥抱起虞岁岁,对另外两人道,“我们得换个地方,这处厢房在水榭边缘,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踏平。”
“猫,我的猫猫。”虞岁岁动不了,只好眼巴巴地望着还在床榻上的应纵歌。
白猫跳了下来,跟在她们身后。
柳策说:“这下不得不回水榭正中央的庭院了。”
虞岁岁很摆烂的说:“没关系,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于是莫遥抱着她踏上重剑,御剑直往庭院,她没留意到白猫也跳了上去。
柳策和玉绯衣也御剑并行,不必言说就守在莫遥左右两侧——毕竟她还抱着不能动弹的虞岁岁。
他们很快赶回原来设下夜宴的庭院,酒席一片混乱,一些有修为的宾客已经出去和芙蓉水榭的守卫共同御敌了。也有很多人一开始为着复兴故国而留下,但如今真的深陷北荒铁骑的包围,只会被吓得面无人色两股战战。
随着兵戈厮杀的声音越来越向这座庭院逼近,这些人都快要被吓得瘫软在座位上。
虞岁岁不禁看向高座的太守,他倒是镇定自若,目不斜视地给桌案上的酒盏斟酒。
一旁的樱空月已经清理干净身上的血迹,看向他们笑吟吟地说:“小孩子闹完脾气回来了。”
“你——”莫遥狠狠瞪他一眼。
玉绯衣走到原来的座位坐下,也笑着回敬了他一句:“毕竟和阁下待在一起让人不适,总得出去散散心。”
樱空月连唇角的弧度都没什么变化,“坐吧,接下来小孩子可不要四处乱跑。”
“……”莫遥抱着虞岁岁也坐了下来,现在她们两人就像连体婴儿一样。
虞岁岁一边和美女贴贴,还惦记着身边的白猫,一直看着他。
白猫挨在她衣袖边,安静得看上去有些乖巧。
夜风把花香和血腥气一起带进来,难闻得有些恶心。
没多久,外边的厮杀声渐止,刀剑收入鞘的声音整齐划一,像是猛兽发出的一声啸鸣,毫无悬念,赢的是北荒军纪严明的铁骑。
庭院门口先是出现一片雪蓝袖角,少年御史步入这场并未结束的夜宴,脚下冰霜蔓延。
“一对御史不敬,二聚众谋反,两罪并罚,当场处决。”他眼底不带任何情绪,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异议,或者遗言?”
太守神色未变,周身气势平静,一丝锋芒都不露,只是将手中斟好的一杯酒推了过去。
那一樽酒被御史抬手挡住,杯中桂子酒没有晃起一丝涟漪,但酒盏上面附带的灵气却震得庭院中的花木尽数催折。
落花碎叶纷坠如雨,只有蓝衣少年连发丝都没有被撼动分毫,他弹了一下指尖,将那杯酒推了回去,“多谢,不过今夜我没有心情饮酒。”
“落花凄美啊。”樱空月伸手接住了一片花,眼中似有怜惜之意,重重铁骑围困之中,他还是笑意清浅的模样。
“……”御史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探究之意。
“既无遗言,那便以命谢罪罢。”他扬起手,身后就凝出了无数冰箭,瞬间向座上的太守疾发而去。
刚才沧澜镜被这些冰箭轰碎时,虞岁岁还没有什么感受,但现在,冰箭上的肃杀之气笼罩了整座庭院,让她觉得有些窒息。
然而,一阵凛冽刀光瞬间爆开,有人拔刀在这一瞬间挥刀连斩,刀刃撞上那些冰箭,硬生生让它们改轨,钉入地面上的砖石中,像是拔地而起的荆棘。
冰箭之中一人持刀而立,青衣玉冠,面容清俊,挡下冰箭之后他很快就收起长刀,反而展开了一把折扇,顿时就是一身风雅写意。
“你是——”御史讶然。
“在下不才,玉花谷谷主的夫君是也。”青衣刀客执扇笑言,转而向玉绯衣他们看过去,“天衣好玩吗?小家伙们。”
“爹——”玉绯衣拖长了声音,他看上去有点想翻白眼,但好歹还是忍住了。
“玉伯父。”柳策和莫遥唤他。
“玉伯父好。”虞岁岁也跟着唤了一声。
她有些意外,玉绯衣的父亲就是苍葭氏后人,那玉这个姓氏应该来自于他的娘亲,没想到他爹也跟着冠了妻姓。
“晚好。”他笑如春风地颔首。
这时座上的太守起身作揖:“苍葭家主,李某迟迎。”
“我随妻姓。李校尉言重了。”他虽然眉眼含笑,但时不时流露出刀修悍然直接的杀意,“犬子虽然一贯不像话,但被擅自扣押还是说不过去,我家谷主得知此事后并不开心,她不开心在下就会想杀人。”
虞岁岁心想,好的,鉴定为妻控。
“玉苍葭瑾,玉谷主近来身体可好?”樱空月出声了。
玉苍葭瑾看向他,皮笑肉不笑道:“托福,上次拂锦楼一事,谁又能好?”
是在说当时拍卖会上出现的除魔箭吗?虞岁岁想起当时四大世家都在疯狂竞价。
“那可真是抱歉。”樱空月还是笑。
“二位若想叙旧不妨稍等。金戈盏后人,”少年御史出声打断他们,眼中神色凝重了些许,话语里含警告之意,“你确定要参与此次谋反?北荒会追责到玉花谷。”
“哦?”玉苍葭瑾浑身气势一改,毫不收敛的凛冽,他收了折扇,扇柄在手心轻轻一敲,“御史最好慎言,不要再让我从你口中听到玉花谷三字,你不配。”
御史也不惧,提醒道:“令郎的神识还在我手里。”
“不然御史以为,刚才那几刀怎么没有让你身首异处?”玉苍葭瑾挑唇而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玉绯衣伸手按了按眉心。
这多少有点丢人。
柳策托着下巴陷入沉思,视线在庭院中人身上来来去去,估计在想怎么把玉绯衣的神识要回来。
莫遥轻轻拍了拍虞岁岁的肩,安慰道:“岁岁安心,玉伯父都来了,总归是没什么事情的。”
虞岁岁挨在她怀里,乖巧地点点头。其实她一直挺安心的,毕竟师尊还在她身边。
而应纵歌一心想给她解咒,贴近她的手腕脉搏来探查她体内灵流,不过看上去就是一只白猫在黏着她的手蹭来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