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应纵歌只是缓缓睁开眼,望着她轻启薄唇,他想问那人是谁,但转念一想,岁岁既然没有告诉他,那就是不想说明,他又何必问?
于是话语在唇齿间绕了几遍,出口却成了这么一句:“岁岁真的想问为师这个?”
虞岁岁一想起柳策和莫遥这两人的进展,顿时觉得头大,她是真的想要听一些合理的建议。
于是她点点头,双手捧脸认真地说:“嗯,我想知道师尊有没有什么法子。”
“……”
应纵歌在心中屡次提醒自己,这是岁岁拿过来的杯子,才没有把手里的茶盏直接捏碎。
他下意识地、无法自制地说:“那人有什么好的?”
虞岁岁怔了一下,她察觉这句话带着隐隐若现的敌意。
不过她没有多想,而是按着师尊的问题往下想,唔,莫遥有什么好的……
“这个啊,”她想了一下,就掰着指头细数道:“很好说话,很仗义,还会做好吃的小点心,人美心善…唔,说不完的,总之是个很好的人啦。”
“如果仅仅只是这些…为师也…”应纵歌的声音又轻又哑。
这时廊下水面忽然跃出一尾金鲤,又悠悠然落了回去,发出“叮咚”水声。
应纵歌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及时地止住了。
“怎么了?”虞岁岁问。
他抿直了唇,“…没什么。”
虞岁岁想起柳策要追莫遥简直是路漫漫兮,就忍不住微叹一声,很是惆怅地说:“唯一让人担心的是,她有点榆木脑袋,怎么完全不开窍的…”
“所以,岁岁才想要主动…表明心意?”应纵歌垂着眼眸,徒然转着手里的茶杯,缓缓摩挲细腻白瓷上面的橘子花纹路。
虞岁岁没想到他说的是另一种意思,想当然地以为师尊是在说让柳策主动表明心意,就点点头,摊手有些无奈地说:“嗯,不然没办法呀。”
她轻叹一声,忍不住揣测起莫遥的心思,“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会不会其实也有点喜欢…”
毕竟这些世家子弟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彼此肯定友情深厚,就是不知道会不会随着年岁渐长质变成爱情了。
这么一想还是有点期待的,青梅竹马的也挺好磕的。
应纵歌细致入微地观察她脸上浮现的所有情绪,苦恼的、无奈的、猜疑的、隐含期待的……喜欢一个人,大抵会像这样,千般情绪万种念想,时刻被牵动着。
这些复杂多变又鲜活生动的、因为心系别人而生出的情绪,如此刺眼。
这时,天际忽然响起几声闷雷,虞岁岁闻声看向窗外,初夏的下午原本晴光潋滟,现在转眼间就天色阴沉,狂风骤起,池上青荷不住翻卷,而后暴雨倾盆而下,突如其来的风雨凋零了廊下的花,一地斑驳乱红。
杂乱无序,似谁心绪。
“……”应纵歌下意识放缓了呼吸,妄想能像平复呼吸一样平复情绪。
很明显他失败了——雨势越来越大,如倾天狂流。
“哎,好好的怎么就下雨了?”虞岁岁嘀咕一声,“一点征兆都没有。”
“……”应纵歌一下子起身,伸手把窗户紧紧阖上,还忍不住落了锁扣。
他藏在衣袖中的手指微蜷,甚至想要用灵力隔绝外面所有的雨声。
——欲盖弥彰。
“师尊是不是冷了?”虞岁岁见他起身关窗,下意识关切道,又递过去一杯热茶。
应纵歌听见她关心的话语身形微顿,缓缓拂袖坐了下来,接过她递过来的那杯茶,茶水尚温热,蒸腾起朦胧水烟,他隔着茶烟低声问:“岁岁也会像这样去关心他么?”
第49章 突破筑基
◎他的眼神,柔和又安静◎
师尊刚才问她, 会不会像这样一样关心莫遥?
虞岁岁一开始有些奇怪,这叫什么问题?然后她慢慢回过味来,哦,师尊是在关心她的人际交往吧。
所以她弯弯眼睛笑着应道:“会呀, 她要是着凉了我就给她煮姜茶, 唔,还要多放点糖。”
“哦。”应纵歌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垂下眼眸, 一口一口把那杯虞岁岁递给他的茶都喝完了。
虞岁岁见他都喝完了就又去给他添茶, 她添多少应纵歌就喝多少。
她察觉到师尊又变得沉闷了起来, 但她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什么话头去同他说道。于是四周就只剩下了雨声, 细密敲着窗户。
从声音看,外边的雨势已经稳定了下来,不会再骤然增大, 只是绵长得仿佛永远都下不完。
乌云翻墨,重重雨帘隔绝光线, 天地昏暗, 月衡殿内也暗沉下来。
虞岁岁就想要去把烛火点亮。
就在她起身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应纵歌忽然出声问:“岁岁要去哪?”
虞岁岁回头看他, 刚想回答, 一对上他的眼睛, 不由得微怔。
也许是殿中昏沉,那双桃花眼里暗色忽生, 隐隐带着些许阴郁,偏偏他有一身清削苍白, 眸中暗色就沾了些许病态。
见她沉默, 应纵歌又低声问了一遍:“要去哪?”
虞岁岁回过神, 连忙回答:“没去哪,我只是想去把灯点了。”
“…好。”应纵歌的声音放轻,他挽袖拿起茶盏,“为师再给岁岁沏茶。”
窗外风雨,案上新茶,只盼能留她在此,多一片刻也好。
虞岁岁点燃了桌上烛火,四角的红莲宫灯也紧跟着亮起,殿中灯火盈盈。
等她转过身再看时,窗边的应纵歌面容清冷如常,修长手指被青瓷茶杯和琥珀色茶水衬得白如美玉,毫无瑕疵。
虞岁岁心想,刚才那一瞬间看见的病态与阴郁应该是错觉,都怪刚才太昏暗了。
于是她又走回去坐下,一杯新沏好的茶就推了过来,应纵歌的指尖还撘在茶杯上,淡色的指甲在烛火下泛着流丽光泽。
他将指尖抵在茶盏上试了试温度,妥当了才对虞岁岁说:“可以喝了。”
“唔,好。”虞岁岁双手捧起茶盏,抵到唇边小口小口地浅啜着。
应纵歌屈指撘在桌案上,静静看着她喝茶,难免就会看到她的唇沾上茶水,看起来润泽又柔软。
“……”他移开了视线。
“为师,”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自称,像是在提醒自己,“为师再教你几道剑诀可好?”
“好啊。”虞岁岁没多想就应下了,总归也无事可做。虽然她是个摆烂人,但如果是应纵歌亲自教的,她也不介意学上一学。
她喝完茶,就和应纵歌去练剑了,他们在雨幕中开辟出一方结界,应纵歌还是像上次一样,每一道剑诀最开始的时候,都是手把手地教她。
虞岁岁也和上次一样,因为下盘不稳连续往他怀里跌了好几次,每次都被稳稳接住。
一开始应纵歌还会不厌其烦地提醒她当心,后面就逐渐习惯了,接住她的时候还会顺便帮她扶正歪了的发饰。
这方结界不大,却将外边连绵无边的风雨全都隔绝在外,连同浩瀚天地。
里边只有他们两人。
师徒之名,纲常伦理,仿佛也可以被这样隔绝在外。
虞岁岁认真地练习剑诀,没有发觉应纵歌看着她的眼神,柔和又安静。
月衡仙山的雨一连下了好几天,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比起用灵力遮雨,虞岁岁更喜欢打油纸伞,所以这天她也和往常一样,打着伞路过莲花池中央的浮木栈道,走到月衡殿回廊下收了伞。
应纵歌知道她喜欢打伞,也不再像平时一样在殿中等她回来,而是索性在回廊下候着她。
“师尊。”虞岁岁把伞搁下,扬声同他问候。
“嗯。”应纵歌伸手揉她的发心,顺带抹去了她鬓发上沾上的雨丝,又连她衣摆袖角的水汽也细致地用灵力蒸去了。
这样无微不至的关心让虞岁岁弯了弯眼眸,伸手亲昵地牵住了他的袖角。
“用膳吧。”应纵歌带着她进了内殿。
虞岁岁吃着饭,开始跟他叽叽喳喳地说今天上课发生的事情。
她就着咸蛋黄虾饺扒拉了一口饭下去,又斟酌了一下才对应纵歌说:“师尊,仙门大比提前了,而且地点选定在雁阙关。”
下午玉绯衣跟她说过,雁阙是隔开中土和西北的要塞,过了雁阙,就是以前大雍的西北十三境,当然,现在归属北荒。
西北十三境,这是以前镇北军誓死守卫的故地。很明显,这次仙门大比冲着应纵歌来的。
“雁阙…”应纵歌淡声道,“如此看来,这一次的仙门大比,亦有权贵在其中左右。”
虞岁岁补充说:“应该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参加仙门大比的弟子,至少要筑基期修为。”
她还停滞在炼气九层,并且毫无突破的心思。
“嗯。”应纵歌眼睫微垂,“岁岁就和为师留在月衡山吧。”
“师尊,”虞岁岁忍不住问,“西北十三境…你想不想,回去看看?”
应纵歌抬头看她,眼眸流光微闪,却是摇了摇头,“不必,我若是想要回去,这一百年来早就该回去了。西北十三境…我不仅镇守于此,更是生于此,长于此。以前我母亲说过,柔兰族人与西北每一寸土地血脉相连。”
“柔兰族?”虞岁岁是第一次听说,听上去是外族,难怪应纵歌的长相有着高鼻深目的异域之美。
“柔兰是长生天之子,西北的无冕之王。”应纵歌缓声跟她说起旧事,“以前大雍皇帝在西北冬猎时,与柔兰圣女互生情愫,但圣女执意留守西北,没有入宫为妃。来年圣女诞下一子,大雍皇帝亲自接回皇宫,取名玄赐。”
应纵歌承认了:“我在皇宫待到七岁,就随军回了西北,哪怕是我皇兄继位,新帝登基时都只是遥遥恭祝,直到被那一道圣旨急召入王都。我坠下断尘台时,北荒铁骑入驻西北十三境,柔兰誓死不屈,全族俱灭。等我醒来时已经太迟了。”
“……”虞岁岁张了张嘴,想说些话来安慰他,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岁岁别担心。都过去了,已经过去了百年之久。”应纵歌微凉的手掌覆上她的发心。
虞岁岁歪头,轻轻蹭他手心。
他淡声道:“当年野心勃勃的北荒需要一块到嘴的肉,战乱滋生的怨恨需要一个发泄口,所以西北十三境被选为弃子,我亦是。”
“天生魔种”,一个多么顺理成章的借口。
再怎么赤诚的一腔热血,也难免被背叛和算计泼凉。
虞岁岁觉得气氛有些沉痛,于是她出声转移了话题:“对了师尊,为了选拔前去参加仙门大比的弟子,明天有个秘境测试,就在扶光山的万兽谷。”
对于她来说,就两个字:摆烂。原著里面没有提过她有没有参加仙门大比,那就默认是非必要的。
应纵歌听到她的声音,从回忆里抽离,点头道:“好,万事小心。”
“好的。”虞岁岁应下来,心想只要跟紧主角团,就可以一路躺平。
次日,虞岁岁踩着点去了万兽谷,果然看到了同样踩着点的玉绯衣。
“姐姐,这边。”玉绯衣向她招手,嘴里还叼着一片竹叶。
虞岁岁走过去,好笑地说:“看来其他人都进去了,我们只好又凑一起了。”
“荣幸之至。”玉绯衣眉宇微扬,向她轻快地眨了一下眼睛。
虞岁岁低着头,翻出来腰间的弟子玉牌,说:“那我们先进去,再和其他人联系吧。”
“好好好。”
他们在万兽谷外围游荡,想去仙门大比的内门弟子多的是,他们已经卷得把外围的灵兽都给抓光了。
这一次的选拔比试也是积分制,用灵符抓获灵兽,越高品级积分越高,同时灵兽必须存活,灵兽死亡会扣分。
万兽谷的这些灵兽都是夕棠长老饲养的,夕棠长老教授他们御兽课,日常抱着一只红狐狸来上课,对他们垮起一张批脸,对小狐狸一脸温柔。
要是有谁敢在比试中杀了她的灵兽,按照她对灵兽的偏爱,这事绝对不会轻易了结。
虞岁岁刚和莫遥他们传音完,好吧,主角团对于参加仙门大比热情高涨,都表示等他们的积分排名稳了再来找她玩。
她放下了弟子玉牌,对玉绯衣说:“我们要不要也象征性地抓些灵兽?积分为0…嗯,好像有点难看。”
“也行,”玉绯衣摸着下巴说,“那我们得往里走一些,外围已经被薅光了,这些人真是雁过拔毛啊,怕是连土里的灵蚁都被掏光了。”
虞岁岁点点头,“那就走吧。”
她召出揉云碎,用长剑拨开密密匝匝的树丛,开辟出通往万兽谷内部的道路。
他们并不急,走得慢慢悠悠,还有心思摘一些灵果。虞岁岁认出炼丹课上教过的几种可食用灵果,摘了一捧用引水符洗干净,分给玉绯衣一半。
“谢谢姐姐了。”玉绯衣接过去,往四周看了看,奇道,“这里已经不算外围了,怎么没看见其他人?”
“原来我们已经到万兽谷内部了?但也看不见什么灵兽,可能又被抓光了。”虞岁岁只想吃酸甜可口的灵果。
“那我们只能再往里走了。”玉绯衣把樱桃一样的灵果往嘴里扔。
虞岁岁点点头,抱着灵果继续往里走。
越往万兽谷内部走,灵花异草更多,就是没有看到什么灵兽,也看不到同门道友。
虞岁岁正奇怪,旁边的玉绯衣忽然伸手一把将她推开,“姐姐小心!”
虞岁岁还有些懵,然后就从周围传来了密集又凌厉的破风声,她才发现,四处都是纤细的碧绿丝线,像是原本蛰伏在地下,等他们一走进来,就腾空而起,编织成牢笼。
玉绯衣和她被无数丝线割开,这些丝线看着纤细,但飘在上面的落叶都被整齐地切割成碎片。
虞岁岁看到玉绯衣试着凝出灵力,那团红色的灵焰居然也被切割得细碎。
玉绯衣皱眉,“这些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这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起来,像是一群虫蚁在爬,听得虞岁岁炸起鸡皮疙瘩。
她循着这声音望了过去,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那是一群通体碧绿剔透的蜘蛛,每一只都有一张圆桌大小,腹部上的花纹诡异至极,像一张狞笑的人脸。
“翡翠人面蛛?而且还是一群,都是三阶到四阶。”玉绯衣吃了一惊,连忙拿出弟子玉牌联系了玉绯星,“怎么回事老哥,万兽谷还有一群翡翠人面蛛?”
玉绯星说:“早上夕棠长老特意通知,万兽谷南部有翡翠人面蛛群,最近是它们的产卵期,会疯狂捕猎,在猎物体内产卵。所以长老让我们避开。”
闻言,虞岁岁和玉绯衣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凄惨。
——难怪他们一路走来,没有看到其他修士,也没有看到其他灵兽,都已经被捕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