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金属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陆甘棠闭上眼,没有再看:“走吧。”她就着这个姿势埋首在陆毅的脖颈里,“我累了。”
最后这句像是疼得,说得有点抖,陆毅一低头,看见了脚下的颈圈。那就像是被丢弃的纯种的真心,提醒着他们纯种从来都是孤独的,不管是邵骋还是其他人,与他们似乎都被划分到了两边。陆毅紧紧抱着陆甘棠,像凶兽守护着受伤的幼崽,恨不得把她藏在自己怀里。
脖颈间有湿热的液体淌了下来,陆甘棠的手抬不起来,只能把脸深深埋住。陆毅的手紧绷到发出骨节响动的声音,在鲜少父母陪伴的这些年里陆毅没见过妹妹的眼泪,陆甘棠一直是懂事的,克制的,从未有过如此脆弱的时刻,那足以让暴怒的陆毅瞬间熄火,仅剩下心疼。
他没有再让陆甘棠待在这里,抱着她大步往外走去。
“陆甘棠......”
邵骋胸口挨了一脚狠的,整个上半身都麻了,听到脚步声,艰难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追,却被保镖们皱着眉拦下。他还要再闯,拳头都攥紧了,浑身是血的样子看着像罗刹,可下一秒他余光扫到地上那抹黑影,却再也动不了了,好像被定住了,凝固在了原地。
保镖们正想动手,就见邵骋忽然后退了半步,他走到床边,捂着受伤的肋骨跪了下来,捡起了金属环。
她对他有过真心吗?
有过。
然后呢?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对邵骋来说,就是最清楚不过的答复。
因为陆甘棠从不屑在他面前说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比对方更清楚。
陆甘棠的骄傲都在这了,曾几何时她一度把自己的腺体敞开在他面前,因为暴露地太过轻易,邵骋只把那段后颈当做毒药,却从不去想那已经是陆甘棠作为一个Omega孤注一掷向他伸出的手。
她给过他信任,却被他伤得最深,真心与否便也不再重要,她也不再需要邵骋之后的任何话语和承诺。这一刻邵骋明白,陆甘棠已经不会再回答他的任何问题了,一如过去他从没有正视过她任何一次提问一样。
......他怎么能说他不懂陆甘棠呢?
邵骋把金属颈圈攥地掌心发疼,他一只手撑在地上,呼吸都艰难,痛得想蜷缩起来。
一直因骄傲而挺直的后背像是压了一块重石,压得他起不了身。
他太懂陆甘棠了。
因为懂,所以才选择了那样的方式报复她;他明知陆甘棠是Omega,却仍然选择了用Alpha的方式对待她。
邵骋在过去曾觉得自己的尊严和自由比任何事都重要,可此刻他才明白,在爱面前,虚张声势才是徒劳。他在求得这些的过程中爱上了陆甘棠,可他忘了,Omega也有尊严,她们首先是个人,甚至比Alpha更不能犯错,Alpha一个不受控就会对她们造成巨大的不可逆伤害,就像他对待陆甘棠那样。
Omega也是自由的,只是她们的自由似乎需要支付更多的代价。
而陆甘棠的代价就是他。因为一次强制标记,他就让深爱的Omega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痛苦,邵骋不知道覆盖标记到底有多疼,可正因无法感同身受,他才在不能停止的一遍遍想象中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一个不会设身处地去爱人,狂妄自我的Alpha。
所以他被自己标记的Omega抛弃了。
陆甘棠不要他的信息素,甚至连颈圈都没有留下。
第52章
邵骋归队的时候宿舍的人都吓了一跳。
这阵子邵骋实在太反常了,兄弟们都看出了不对劲,但鉴于邵骋的性格也没人会去问怎么回事,只有秦江从邵骋的神色中判断出了什么,在邵骋进浴室后走到门边,低声问:“你见到陆甘棠了?”
里面的水声不断,邵骋没有接话。秦江心里暗叹一口气,踌躇半晌问:“之后的任务......你还行吗?”
放做往常,秦江绝对不会问出这样的话,但邵骋这次回来的状态太不对劲,脸色也很难看,他们的任务都是特高危级别,甚至出任务前要做缜密的心理测试,一个队伍的安危都系于领队之手,就算秦江不开口,上面也会察觉到邵骋如今的状态不适合带队,他对邵骋说这些话也是为了提醒。
然而等邵骋出来后僵硬的神色已经恢复原状,虽然眼里的情绪还没散去,看着却比刚回来的时候好许多。邵骋越过抱臂靠在墙上的秦江走出浴室:“没事。”
秦江:“......发生什么事了?”
邵骋低头不语。
“邵骋。”秦江叫了他一声,“可能你不信,但在我看来,纯种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不管是我还是刘擎,还是队里其他纯种,对你们都没有偏见,我以为你们也是。”
出身纯种不是他们可以选择的,这样的血统好似除了让他们生来就肩负使命以外没有多余的用途,是直到来到野火,他们才懂得Alpha之间可以跨越血统背靠背战斗的滋味。Alpha是偏爱单打独斗的生物,极强的傲气和地盘意识更是让他们纯种从小到大身边都没有什么同伴,可在这里,大家都只以强弱论成败,他们竞争,却也互相帮扶,没有人会因为出身而疏离排斥谁,这是秦江他们从未体会过的滋味。
这支队伍不一样,他们都心知肚明。
邵骋垂眸,他在秦江的话里想到了陆甘棠,一直以来拒绝沟通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半晌,邵骋说:“陆甘棠是这次第七区行动逐魄的负责人,所以这次任务我一定要参与。”
“你和她......”
“不管她要和谁订婚,”邵骋看向秦江,“我都必须保证她的安危。”
秦江哑然。
他看着邵骋空荡荡的脖颈,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他把陆甘棠的安全系在了自己身上,而一个Alpha主动要去捍卫一个Omega代表着什么他们心里都有数。
这对Alpha和Omega似乎被斩断了最直白的联系,却又没有完全斩断。
Alpha给自己的脖颈上套了无形的锁链,秦江觉得有些不敢置信,却不得不承认,他从未在邵骋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一直以来邵骋在野火似乎都只为了完成任务,比起说他目的纯粹,倒不如说他并没有真正想要的东西,唯独这次,秦江在他的眼神中看见了不容置喙的坚决。
邵骋归队后就把终端还给了秦江,去队里领了一个老式机作为紧急通讯用,之后就猛地投入到更高强度的训练去。
陆甘棠订婚当日,陆勉从第六区赶回来,风尘仆仆。
穆陆两家的订婚宴办得隆重,整个第八星系都知道了,请来的记者数量也多,比起订婚,更像是一场发布会。
结束后陆甘棠被陆毅带到楼上套房。她今天强撑了一天,到最后妆容都盖不住疲惫,穆邺城全程搀着她,配合她身上散发出的标记气味,就像某种信号,来往的记者们都是人精,见状都觉得穆陆两家这次联手要比想象中稳固许多。
陆勉和阮伊雯提前退场上楼休息了,陆甘棠做为主人公留到了散场,陆毅今日更像是来坐镇的,全程没什么表情,直到从穆邺城手里领回妹妹才跟着离场。
进屋时兄妹俩见父母正在说话,陆甘棠今天一天没来得及和父亲多说两句,叫了一声“爸”。
大概是听阮伊雯说过陆甘棠的腺体情况,陆勉没有查看陆甘棠的腺体。陆甘棠坐到父亲身边,问:“第六区怎么样了?”
“已经谈好了,这次你们去第七区,那边会给你们协助。”陆勉不全然信任上面,这一次陆甘棠亲自过去,陆勉除了稳住纯种内部,更多也是在为小女儿打点,“只是曾家不在第六区,我已经让人去第十二区找消息了。”
陆甘棠似乎对这个结果也有预料,眼神暗了暗:“他们走得这么远,反倒是证明了他们知道些什么,提前打点好了。”
“你觉得曾家有问题?”
“您也这样觉得,才会在六八区找他们的踪迹。”陆甘棠看向父亲,“第七区有很多事说不清,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军械库,逐魄的武器哪怕是内部流出的,但光是仿制和维修的材料就是不可能轻易遮掩的存在,用到的合金就算是黑市也供应不及,并且很难逃开议会那边的眼睛,目前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曾家。”
曾家是做船贸的,临近港口有大批的船队,近百年来一直老老实实经营着他们的船货生意,不管是黑市还是政府,和他们都有很深度的合作,只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有王家,继承人下落不明,他们却似乎过于平静地就接受了,围绕着第七区的疑云太多,里面的信息流也被阻隔,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亲自进去探查究竟。
陆勉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陆甘棠的头,陆甘棠说的他未必想不到:“这阵子好好休息,很快就是军演,我不能留在第一区太久,这里就交给你们兄妹两了。”
如今为了避嫌,陆勉不方便参与进逐魄的事务里,只有他代替陆家出面,其他家族的人才会接受这场联姻给纯种带来的收益。陆勉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她明明是个Omega,却有属于狼的眼神,不知不觉她已经长这么大,与她的父兄一样,有着保护家族的决心。
陆毅在一旁说:“我会看着的,放心。”
陆勉便也不再说了,他信任自己的孩子,对陆甘棠之前遇到的事避而不谈也是一种表达信任的方式,她已经够累了,陆勉不想再站在长辈的角度上对她进行指责。
陆勉的目光很温和。
直到他们离开,陆勉的表情才渐渐冷了下去,在一旁看着的阮伊雯走过去拍拍他的手。陆勉反过来握住妻子,阮伊雯叹了口气。
陆勉说:“军演过后让人处理掉那间公寓,既然已经不是陆家的人了,也没必要再留了。”
闻言,阮伊雯沉默片刻:“她不告诉我们,就是不想我们知道。”
“我们可以当做不知道,前提是他配得上这份心。”陆勉的语气很淡,却很有力道,“不管他是纯种还是杂种,都碰到了我的底线,如果不是当初他在雷修那救了甘棠一次,我这会儿还要刘岑给我个说法,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带的兵。”
阮伊雯知道丈夫动了气,他在子女面前掩藏得再好,也藏不住陆家人护短的本质。她没有再劝,最近心里揣着事也睡不安稳,陆勉见她闭着眼靠在自己怀里,勉强收起了怒气,抱着妻子回房了。
陆甘棠在订婚后有一阵子没出过门,直到逐魄那边的调查进入了尾声,她才重新出现在人前,每日两点一线,十分低调。
军演定在第一区至第二区防护海领域,早在一个月前就做好了严格的清场安排,当日陆毅作为逐魄的负责人也到了现场。陆甘棠没去,军演开始的时候她和其他研究员都在逐魄观看实时转播。
这次最亮眼也最让人期待的无非就是野火,这支近一年声名赫赫的特种部队第一次在第八星系亮相就穿戴着第一区最新落地的作战装备,配合陆空战队的包围如同一柄尖刀深入敌腹,简单粗暴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无人机装载的镜头中,野火队员分批自战机利落降落到母舰上,破坏航空网,入侵通讯终端,领队的两个Alpha指挥迅猛,兵分两路进行海上海下突围。
这是实弹军演,惊险程度让人不自觉屏息,陆甘棠透过屏幕看着为首的其中一个指挥,表情波澜不惊。
她后颈上的伤口已经几乎痊愈了,可痛感还在,覆盖标记的后遗症清晰而漫长,哪怕用最好的仪器治疗,也很难消除被两个Alpha接连标记的影响。那天从病房离开后她被陆毅放到了治疗舱躺了整整两天,才能撑起身体举办订婚宴,中间戴莹月来过一次,因为她是Omega,陆毅才允许了她的探望。
穆邺城不在,戴莹月脸上的天真变得黯淡许多,她看着奄奄一息的陆甘棠,问:“痛吗?”
不等陆甘棠没说话,戴莹月喃喃自语:“肯定很痛。”
她脸上露出有点难过的表情:“可我居然有点羡慕你。”
陆甘棠静静看着她。
“你能去爱你想爱的Alpha,却又不会丢掉自己,可我爱的Alpha一辈子都不可能属于我,他爱的Omega死了,就一辈子留在了他的心里。”戴莹月说,“我明明和母亲长得这么像,他却从不看我,他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却唯独不会标记我。”
陆甘棠没见过戴莹月的母亲,但她听母亲说过穆瑜是纯种家族出了名的美人。
戴莹月看着她的目光很悲伤,像是一种心知肚明的求而不得,她最想要的东西却被陆甘棠轻易得到了,那道目光中也有怨和嫉妒。
“爱是软弱的时刻。”陆甘棠躺在治疗舱里,突然开口,“是求助于他者的心情,不是求助于他者的施舍。”
戴莹月闻言,有点失神:“可我们是Omega,除了标记,还能怎么去得到?”
陆甘棠问:“穆邺城标记过穆瑜吗?”
戴莹月怔然。
这个答案她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穆瑜没有被穆邺城终身标记过。
“标记不能绑定任何人的爱,只有爱可以。”陆甘棠看着这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女孩,“没有爱的标记,再喜欢,我也不屑要。”
第53章
今夜的月光很亮,然而沙发上的Alpha却睡不安稳。
梦里乱糟糟的,什么画面都有。
邵骋从前很少做梦,可这半个月以来却难得噩梦缠身。在秒针走过某一点的下一秒,邵骋猛地睁开眼,心跳还是很快,瞳孔还在微缩状态,随后他伸手挡在眼前,片刻后缓过那阵心悸,坐了起来。
军演过后有两天时间休息,邵骋没有再像过去那样待在基地或者去第七天,而是直接来了这里。屋子里的狼藉已经被收拾了许多,家具的外包装拆开了摆在了该有的位置,简单拾掇了一遍勉强能看,除了墙面和地上家具被撞偏导致的擦痕去不掉,和大理石衔接处的线条拼凑在一起,如同牢笼一般让邵骋喘不过气。
邵骋在黑夜中就着月光盯着那些错落的痕迹,如同进行着戒断训练一样把自己困在这里。发觉自己出了汗,邵骋脱了上衣去浴室冲澡。
军演前还能用训练麻痹自己,如今歇下来了才不受控制地在那些挡不住的夹缝里想起陆甘棠,可想而知人的心再坚固也无法做到滴水不漏,睁眼闭眼,陆甘棠挑逗的姿态,明知故犯的挑衅,还有失控时的眼泪都被水流冲刷到一个地方,寂静恍如某种庞然巨物藏匿在暗处要把人吞噬。邵骋捂着右肩,冷水从指缝间淌过,心里越是狂躁,面上越是平静。
灯光从头顶照下,照出一身硬实的肌肉更加明暗分明,只见前胸到三角肌连接处有一大片淤青,是当时入侵中控室的时候被第二区的特种部队队长一个枪托砸在了骨头上,虽然不算严重,可只要抬手就会牵连整一块跟着疼。就像陆甘棠给他的那一刀,不致命,却伤筋动骨,每次想起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连到胸肺处一片酸麻胀痛。
这时候客厅的终端响起,邵骋关了水径直走出去,接起。
“和逐魄那边开会的时间定下来了,后天下午两点。”秦江这两天也回家了,他父亲和后妈的孩子刚出生,他便趁这次休息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