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芸骄傲地抬着下巴,自她面前经过时看都不看她一眼。
白鱼鱼咬着牙,一把揪住碧芸,难得认真地说:“你若不想继续养圣猪,可以离开。”
碧芸挣开白鱼鱼的钳制,两手抱在胸前,昂着下巴,带刺的目光轮着落在白鱼鱼、大瑶、小班身上,冷哼一声,说:“皇上不来,你们就这样干等?成天围着猪,有什么用?废物。”然后,转身便走。
白鱼鱼、大瑶都想抓住她,教训一番,小班冲出来,张开手臂拦在她们前面,朝她们一个劲儿地摇头。白鱼鱼与大瑶对视一眼,想到上一回差点没命的事,心中有所忌惮,只好作罢。
碧芸没有离开养圣猪工作小组,但人在养猪场,心却已飞到内宫里,飞向紫宸殿。借着差事清闲的便利,碧芸每日精心打扮,跑去武场边等着,等着玄煜再来西内苑时,用她的美貌博一个翻身的机会。
大瑶说起碧芸时,脸上尽是鄙夷之色。
白鱼鱼躺在宿舍的床上,一只腿曲着,另一只腿架在上面,高高翘着小脚,粉嫩圆润的脚指头轻轻摇晃着,两手枕在脑后,闭目养神,有一茬没一茬地搭话。
碧芸爱折腾,折腾去呗。
她只管等着,等福星殿敞开大门,迎她进去。
想着,白鱼鱼闭着眼扬起一抹愉快的笑容。
大瑶看着她,忽然闻道:“你那日说,七月有件好事,是什么?”
白鱼鱼掀开眼皮,望着大瑶,神秘一笑,说:“还得等等,好事正在酝酿中。”
窗边,一只鬼鬼祟祟的耳朵听后,悄悄而去。
紫宸殿。
玄煜眯着凤眸,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看来,她还不肯死心。
“冯正。”
“老奴在。”
“传令下去——”
“……”
消息传到养猪场时,白鱼鱼正哼着歌,在给啰啰洗澡,一面搓着啰啰的背脊,一面想着福星殿里是怎样的奢华——
梁上彩绘涂金,地上红毯刺绣。
一丈宽的大床,透着光的轩窗。
……
一道惊喜万分的高呼传来。
“好事!好事!皇上得福星,大赦天下,掖庭狱中罪责轻的宫人,全都免了责罚,咱们也跟着沾光,得一日休闲!”
“福星高照,护佑大雍!”
“……”
第10章
宫人们得了福星假,各自奔走相告,喜气洋洋。白鱼鱼洗去手上的泡沫,追到猪舍外,拦住个面善的小宫女,想要细问几句,小宫女本是要说的,接到一旁两个大一些的宫女眼神警告,立马闭上嘴,摇了摇头,慌忙绕过白鱼鱼,匆匆离去。
白鱼鱼站在养猪场的院子里,看着宫人们来来往往,对着旁人都满面笑,对着她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撇了撇嘴,白鱼鱼按捺住好奇心,回到猪舍,继续给啰啰洗澡,将啰啰洗得白白净净的,才叉着腰直起身,满意一笑。
大瑶领着小班匆匆赶回来,说起福星,啧啧称奇。
“……谁能想到,那福星竟是一只沉在御池里的老鳖!说是沉了已有几百年,卧在淤泥里,本来是只石龟,皇上梦中得福星指引,命人将其打捞出水,在太监手里时,石龟还是石龟,一到皇上手中,石龟竟离奇地碎了石壳,活了过来!”
白鱼鱼:……
福星是鳖?
大瑶:“皇上已急召百官入宫,于福星殿参拜福星,为福星献礼。”
想着一群人对着供台上的老鳖叩拜的样子,白鱼鱼觉得滑稽,想笑,转念一想,老鳖是福星,她不是,梦,果然只是她的臆想,也就笑不出来了。
玄煜登基三年,手段狠辣,治下极为严苛,朝中大臣对他忌惮颇深,国朝百姓更是骂他暴君,今岁,国朝各地皆有灾祸,有心人说这是天意,谴责君主失德!
据闻,玄煜的皇位来得并不光彩。
他非长非嫡,只是德太妃的养子,他的亲生母亲出身掖庭狱,身份低微而且已经亡故,他这样的皇子当个缩头乌龟苟活一世都危险,大多只能在政治斗争中做炮灰,他竟出人意料地登上宣政殿,坐上龙头椅,成为大雍朝至高无上的皇帝!
皇位得来不易,皇权令人痴迷。
玄煜当了皇帝,就绝不允许旁人再觊觎皇位,他的名声很是不好,他的皇位来路不正,他连太子都没当过,就直接当了皇帝,为此遭受许多非议,搞君权神授这一套,不过是为给自己正名。
也许,压根没有什么福星,一切都是玄煜在作假!他有意骗天下人,于是,连她犯下的死罪都能免。那日御池旁,目睹一切的除了宫人、侍卫,还有几位身着紫服的高官。
玄煜许是在利用她行刺之事,彰显他迎福星的虔诚,与他身为帝王的肚量与手段。
白鱼鱼正细细思量着玄煜深沉的心计,又得到一个消息——
玄煜将掖庭狱中的一名女犯送去福星殿伺候“鳖福星”。
女犯的身份大有来头,她曾是紫宸殿中的宫女,一月前在御池不当心扑了一跤,将玄煜给推进了御池中,虽是无心之举,却也是犯了死罪,只不过,福星未入福星殿,玄煜网开一面,留那宫女一命。
如今“鳖福星”上了供桌,那宫女先前那一扑,便算不得是不当心,而是“鳖福星”有意的安排,否则,宫女为何恰巧扑中的是玄煜,不是其他人呢?
那是“鳖福星”在御池之中迫不及待,给玄煜的第一道指引呀!
所以,那摔跤的宫女没有犯罪,只是从了福星之意。
白鱼鱼虚张着红润的小嘴,听完大瑶、小班一人一句打听来的宫中“秘事”,感觉头顶痒痒的,快要长脑子了。
玄煜张冠李戴,将她犯下的事,安在别的宫女身上,定然不是为了保她,是想将往后有心人的利用一并斩断,今日,他可以说他紫宸殿的宫女受福星之意,将他扑入御池中,他日,旁人也可说曾有一名宫女受福星之意,踢他入御池替天行道。他倒不如,将这件事一并了结,难怪,福星会是一只鳖。
好家伙,算无遗策!
白鱼鱼扭头看一眼猪舍里,拱着鼻子吃白菜的啰啰。
她还是——好好养猪吧!
啰啰吃饱后,开始不安分,闹着要出栏。
这些日子,他一直如此,出栏之前,一定去角落的杂草堆里,拱出那根脏兮兮的破布条子,叼在嘴里。碧芸守在武场旁等待圣驾来临,啰啰也去那里守着,碧芸驱赶它离开,啰啰“哼孔、哼孔”地叫着,就是不走,一人一猪相互较劲儿。
白鱼鱼懒得与碧芸相争,寻着块凉快地儿坐着,支着脑袋打盹。
日头越来越高,灼热的日光,渐渐晒到白鱼鱼的脚脖子。
白鱼鱼缩回小脚,迷迷蒙蒙睁开眼。烈阳高照,阴凉地外,是一片白亮亮的天地。碧芸被晒得不轻,一面擦着额头上的汗,一面望向内宫的方向,眼中尽是殷切的期盼。啰啰不甘示弱,也在大太阳下顶着。大瑶牵着裙摆为它遮太阳。
白鱼鱼劝她别去与碧芸较劲儿,大瑶咽不下这口气。
啰啰与碧芸斗气,她护着啰啰。
啰啰时不时朝碧芸奔突一下,以示威胁。碧芸吓得连连后退,好几回想要发作,都忍了,她怕啰啰发起疯来,再叼走她的鞋子或是扯坏她的裙摆,只好忍气吞声,不过她已在心中盘算着,等她入了内宫,得到皇上的宠爱,一定要好好收拾这头讨人厌的臭猪!
七月半,天气炎热,白鱼鱼坐在阴凉处都在流汗,干脆招呼大瑶、啰啰先回养猪场吃午饭。啰啰右前腿上系着从玄煜袖子上扯下的那根破布条子,定住猪头望着路的尽头,许久,才沮丧地回过头,随大瑶走向白鱼鱼。
碧芸也不等了,折身而返,走得很快。
大瑶与啰啰不甘示弱,也快步走起来,两人一猪较着劲儿往养猪场走。
白鱼鱼远远落在后面,摘了片荷叶顶在头上,遮挡太阳。
路过的管事公公瞧见她,停下来,板起脸,正要训斥,白鱼鱼笑着拿下荷叶,指了指扭着猪屁股走在前面的啰啰,说:“圣猪的。”
管事公公撇撇嘴,挥手让她走。
白鱼鱼呵呵一笑,大摇大摆地走过,没走多远,便将荷叶重新盖在自己头上。
都说玄煜早已贵人多忘,不记得圣猪了,但圣猪毕竟是圣猪,曾入过天子的眼,谁敢明摆着对圣猪不敬?白鱼鱼很满意她现在的状态,没人敢真的为难她,也没人来刻意讨好,清净。这日子就这样平平常常、安安稳稳下去,倒也很好。
回到养猪场中,大瑶与碧芸二人互相瞪着眼,冷哼一声,别过头分道扬镳。
啰啰丧气地回到猪舍里,趴在地上,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白鱼鱼拿着白菜叶子轻轻拍它的脑袋,它也只是掀开眼皮,看一眼她,然后又闭上了眼睛,神情恹恹的。
难道中暑了?
白鱼鱼皱起眉头,正好大瑶提来一桶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井水冰冰凉凉的,很能解暑。白鱼鱼舀一瓢凉水浇在啰啰背上,啰啰一个激灵站起身,抖动着白里透粉的身子,甩出一圈水花。白鱼鱼抬着胳膊遮脸,往旁边躲。啰啰被凉水浇“活”片刻,很快,便又趴回地上,耷拉着猪眼。白鱼鱼继续将水往它身上浇,它习惯后,卧着一动不动,直到白鱼鱼上手解它系在腿上的破布条子,啰啰忽然睁开眼睛,站起来,缩着往后退,不让白鱼鱼碰它的破布条子。
白鱼鱼轻声唤着它过来,啰啰回以“哼孔、哼孔”的拒绝。
它在角落里卧倒,伸出系着破布条子的前腿,用粉嫩圆润的猪鼻子轻轻拱着,护着什么宝贝似的。白鱼鱼看得一阵糟心,仿佛看见自家“没出息”的小兄弟,被别人不当回事,还没骨气地巴巴念着、盼着的样子。
轻叹一声,白鱼鱼同大瑶一块离开猪舍,想着,等啰啰饿得着急的时候,便不会再伤春悲秋了。谁承想,啰啰午饭不吃,晚饭也不肯吃,守着那根破布条子睡觉,睡醒了,就用猪鼻子拱或是用牙轻轻地咬。
第二日,碧芸不死心地去武场守株待兔,啰啰竟没有继续与她较劲的意思,听着碧芸离开的响动,轻抬了一下头,便又趴了回去,用脸蹭着前腿上的破布条子。
白鱼鱼进到猪舍里,蹲在啰啰身边,忧心冲冲地看着它,轻轻抚摸着它的背脊。
怎么办?
猪好像——抑郁了。
“啰啰呀,乖啰啰,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小猪,要自尊、自信、自立、自强!要阳光,要开朗……”
白鱼鱼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无用,起身叉着腰暗骂玄煜是个骗猪猪感情的渣男!骂过之后,又盼着玄煜来一趟,让啰啰看一眼,吃得下去饭也好。
玄煜下朝后,回到紫宸殿,不多时,在西内苑盯着白鱼鱼的小太监前来汇报工作,秘书长冯公公先行听取内容,整合一番之后,再亲自向玄煜禀报。
得知白鱼鱼遭人冷落之后,领着猪日日去武场等候,玄煜冷笑一瞬,眼中浮现几许讥讽之色。
系统:【福星召见,请速速前往西内苑养猪场。】
玄煜皱起眉头,心里不悦,转念一想,他又舒展眉头,薄唇一抿,牵扯出一抹不屑而又痛快的笑。
白鱼鱼必定已信自己并非福星,正在惶惶不安。
玄煜心里憋了许久的一口气,终于吐出来。
她不是不怕死么?
第11章
任凭脑子里怪异的声音三催四请,玄煜仍旧坚持处置完政务,才在日落西山之时,出人意料地来到西内苑,遇着刚在外探听完内宫消息,打算回养猪场的碧芸。
玄煜径直走向养猪场前的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碧芸驻足小道旁,等候圣驾经过,她本该低下头去,以示恭敬,可她心里有期待,没有真的把头低下去,垂着眼眸,露着脸,等待着玄煜看见她,为她停留。
玄煜走过她的身边,眼睛都没有斜一下。
碧芸满心期待瞬间化为泡影。
冯公公留意到她,向玄煜低声提醒一句。
玄煜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碧芸……
漫天夕阳的余晖中,翠绿的草地上,通体粉白的啰啰甩着圆圆的猪屁股,慢慢走动着。再次见到它的救命恩人——玄煜,无精打采的猪眼一瞬放出光芒,拖沓迟缓的猪蹄子一下充满活力。
它突突地朝玄煜奔近。
冯公公与两个小太监一齐冲出来,张开手臂,半蹲着腿,护在玄煜前面。玄煜皱着眉头,静立不动,看着猪屁股后面姗姗来迟的白鱼鱼。
白鱼鱼一向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站着,虽然此时已近黄昏,太阳西斜,天气仍旧炎热,她没跑两步已经满头大汗,看着有小太监扇风,捧冰消暑的玄煜,白鱼鱼心里酸得冒泡。
啰啰瞧本要冲过冯公公等人的防线,听着白鱼鱼的呼唤,停住了,扭身回头,冲到白鱼鱼跟前,咬住她翠绿的裙摆,甩动着猪头,将她往玄煜站着的地方带。
白鱼鱼抗拒着,不情不愿地走近,行礼。
冯公公等人得玄煜命令退让开。小太监们分列两旁,恭敬地垂着头,两手交握在身前。冯公公也是如此,只是悄悄抬着眼,打量着白鱼鱼——
婴儿一般白嫩的小脸上带着两团红晕,额头一层细密的汗水,晶晶莹莹,湿了额前鬓角的几缕碎发,鼻根不太高,眉头间隔得比较宽,一看就是不往心里记事的主儿,葡萄似的黑眼睛外生着一圈卷翘浓密的睫毛,卷卷的,翘翘的,精致小巧的鼻子下微张着的小嘴,红润丰腴,像上贡的新鲜樱桃,正在一开一合地翕动着喘气,白细细的脖颈连着的圆润肩头也在微微起伏……
风公公心想,皇上向来杀伐果断,头一回对一个人的态度如此爱恨难辨,莫非是中了爱情毒药,迷了心智神魂?
玄煜在白鱼鱼行礼时,神色倨傲地转向了别处。
白鱼鱼行完礼后,等不到他免礼,自己站直身子,轻轻摸着啰啰的头。到了玄煜跟前,啰啰像是突然害羞,亦或是想起玄煜那日待它的粗鲁,挨着白鱼鱼的腿,不敢轻易靠近了。
它的右前腿上还系着那根玄黑色的破布条子。
燥热的微风拂过,布结下的布条带子轻轻摇摆。啰啰低着头,拱着嘴蹭着。玄煜等着白鱼鱼表示,辩解也好,讨好也罢,等着看她悔不当初的样子。白鱼鱼却像根木桩子似的站着,摸着猪头,一言不发。
玄煜乜斜一眼,脸色愈发黑沉。
啰啰蹭着那破布条子,像是得到了勇气,徐徐抬起猪头,圆圆的眼睛望着玄煜,试探着一点点迈着蹄尖走近,确认玄煜不会踢它、打它,它紧张的脊背才放松一些,发出友善的哼哼声,只是再也不敢轻易去咬玄煜的袖子、鞋子。
瞧着它又想靠近,又怕靠近,既卑微又可怜的样子,白鱼鱼心里难受,再看玄煜皱眉嫌弃的样子,她心里也有一种受辱的感觉,他若是不喜欢啰啰,何必大热天的,特意跑来折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