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被主人搁置在一旁的料理台,忠实地展现一个现代化用品应有的通话功能。
男人继续说着,电磁传递的嘈杂背景里有冰冷器械碰撞的声响。
它被某人啪一下清脆放进装盘,紧接着是塑胶手套自那人手部脱离的、毛骨悚然的橡胶摩擦声,再被随意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
咒术界最强喋喋不休。
上翘尾音回荡。
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你也知道,五条悟身边另一个操持手术器械的人是谁。
“硝子她啊,又通宵了好几天,黑眼圈重的和熊猫一样——是夜蛾新做的咒骸哦,他把他当儿子养来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养老,我们亲爱的老师相当会养孩子哦。”
“高层那里只要一点小交易就能解决很多事,这时候就要感谢他们迂腐掉渣的格局思想了,五条家家主虽然麻烦但还是有点用途的。”
侃侃而谈百般诱惑的男人声音温和甜腻,堪称明示自己已经把一切路都铺好,并且抓住你对孩子们的看重特意点出了这点,还拉出家入硝子给他助阵。
太狡猾了,五条君。
该说不愧是五条悟吗,除了性格其他一切都完美的人设实在是过于犯规了。
你拧了拧蹙起的眉心,想要直接挂断却又因为对面是你所爱的人而下不了这手,到头来只能将这作为准备孩子们早餐时的晨间广播剧。
垂手扭转控制炉火大小的按钮旋转,舔舐锅底的蓝紫色的火舌柔软地萎靡微弱。
堆砌心头的异物感愈来愈沉。
硝子,怎么这回她也跟着胡闹啊。
混着无可奈何的抱怨,你握住柄以单薄刀尖对准厚嘟嘟滑嫩的厚蛋烧黄金块。
上回让夏油杰带回的刀具十分好用,也不知道这位厌恶猴子的教主是怎么挤进人满为患的超市,带出这把专门处理熟食的小刀。
四月,春寒料峭。
厨房洗碗台的上方便是通风的窗,透过纱网寡淡的雾气浮涌。
自那场出乎意料的当街跑酷后你醒的愈发早,虽然不想承认,但从五条悟这个象征过去的人身上汲取的、关于那些人美好现状的信息,还是让你安心了些许。
一直以来虚浮的,以孩子们为支点的你终于有了喘口气的力量,无人知道你看着夏油杰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拥有大而明亮眼睛的后辈站在盘星教教主飘荡的袈裟后,短发活泼的女人戳弄小海胆翘起的发尖,拜托你照看孩子的夫妇相互依偎着远远旁观……
活的,死的,在你混乱的精神面前毫无意义。
过去的重影使你继耳鸣之后的幻觉愈发严重,百般克制才能阻止你向不存在的幻象讨教未来路怎么走。
虽说咒术师都是疯子,但你还没想真的到精神病这一步。
就算面对夏油杰的每分每秒,无形利刃都顺着血管流淌挤进疲软的心脏。
他的存在就是你最大的痛苦,那身袈裟就是你最深的梦魇。黑发男人站在那对你笑,与地狱深渊吱呀开启的大门毫无区别,魔鬼张开血盆大口向你展露獠牙。
——盘星教教主的存在是命运对你最好的讽刺,嘲讽你这些年这些事全都是可笑的无用功。
“硝子,不要害羞说句话啊,xx可是在听哦。”
“……笨蛋,她根本没有说话吧,也许早就走掉了。”
“诶,不会啦不会啦。”
五条悟像是在上演狂乱的单人剧,无数条认真准备的条款自他口中随意溜出,可曾经是咒术师体系内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看似只要自己一点头就能抹去的罪孽,到底要用什么去换取。
别这么做,五条君。
牛毛细雨飘落,淅淅沥沥的湿意溅上手背无遮挡的肌肤。
你厌恶雨天,因为这个天气与你好像有仇,但凡和它扯上关系就会有新的灾难。
倏忽上涌的情绪将你淹没,你见不得雨水,扶着隔离厨房的玻璃移门缓缓蹲下。先是膝盖触及白纹瓷砖,再是小腿贴合,整个人瘫软地跪坐,背靠移门无声喘息。
一如当年遏制呕吐欲,缩在宿舍墙角生怕让隔壁家入硝子听出什么端倪的你。
‘呼吸,快呼吸。’久违的它重出江湖,催促你拯救夏油杰的存在推搡着你的意识,让险些自我窒息的你机械性起伏胸膛,它不安极了,在你耳边念叨着,‘停下来,停下来,不要去想!’
‘菜菜子和美美子还等着吃早饭呢,惠也快到了自然醒的时间,那孩子一向起得早,要是被撞见了怎么办。’
它几乎火烧眉毛地尖叫着,好像一旦得出答案就会彻底击垮你所有意志似的。
‘不要思考!不要想!’
‘别去想五条悟为什么费尽心思做那么多他绝对不会去做的事啊。’
它捂住你的耳朵——你捂住你的耳朵,尖锐嘶吼的耳膜安静下来,绵密雨水被连绵耳鸣吞噬。
沉浸于轰鸣中,竟可笑的觉得拥有了片刻安宁。
你胡乱挂断了通话。
2.
——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见到一直以来都想再见一次的人,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为什么,会在房顶看见你呢,五条君。”
打开通往天台的木门后,你只来得及问出这句话。
春雨不知不觉下大。
目光于屋檐瓦片夹缝中躺下的银线一扫而过,最先抓住你视线的不是惨遭雨水侵蚀必然要重进一次洗衣机的衣服,而是躲在窄小屋檐下将长腿长脚缩成一大团的白发男人。
银白的发丝失去飘逸,狼狈地任由雨水将其捋成湿哒哒的条状。稠密眼睫黏连,雨水顺着发尾淌进五条悟的眼窝,打湿眼睑,染得湿润眼眶微微发红。
他甚至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这算什么,被雨淋湿的小狗吗?
你耳边响起不存在的呜咽声。
象征学生时代的圆墨镜被绷带取代,五条悟抓住散乱的布料似乎在纠结该怎么好好绑上去,像只与一团毛线球纠缠爪子的流浪猫。
纯白绷带也残留曲折的水渍,你说不清钴蓝眼眸透过这已然湿透的绷带看见了什么,你只能从他明显瘪下的唇角得出这不知道用了何种手段——也许你知道,但瞟一眼归你家使用的天台中央多出的大坑,你又不想思考他是怎么来的。
算了,蓄水后给惠养金鱼玩,就当多了个池塘。
“你好慢啊,我等了好久好久。”
毁坏私人财产的五条悟先声夺人。
不仅是言语,他还扑了过来。
本想抢救晾在天台的衣服的你打开门被湿漉漉的白毛大猫猫扑了个满怀,很难解释你为什么会如此熟练地接住对方,只能说平时直接蹦到床上想给你个惊喜的菜菜子美美子实在锻炼了你太多。
不过一米九几的成年男性和香香软软的小萝莉完全是不同量级。
“这是替硝子做的,她那里突然有了台手术,不能来了——呜!”把腿盘在你腰上的五条悟话里充满了遗憾,听起来咒术界的两颗明日之星不能组团来你这个诅咒师家里玩耍,还是件挺可惜的事情。
男人逆天长度的双腿交叠环绕,小腿死死卡住你的腰身,你怀里还抱着个准备装衣服的脸盆,鬼知道为什么关闭无下限的咒术界最强脆弱的腹部狠狠撞上盆子。
你完全来不及思考,在他溢出第一声痛呼时就直接扔掉了无辜的脸盆,转而双臂一揽将刚还让你心烦意乱的罪魁祸首妥帖抱住。
“硝子才不会做这种事,你这是污蔑。”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你下意识反驳关于家入硝子的话,过分沉的重量让你迷糊了一下。
“整个人抱上来也实在不对劲啊,住手,不要把腿勾起来。”
二十岁的夏油杰黑心肠,二十一岁的五条悟耍无赖,这两个家伙在这个年纪为什么会进化到这一步。
你开始想念学生时代了,至少当年黑毛的不会故作被排挤骗小孩,白毛的不会扑进身高相差三十厘米的女孩子怀里并且理直气壮要对方把自己抱回去。
“我换成绷带咯。”
“看见了。”
“什么嘛,一点都不在意吗,硝子可是震惊地盯了好一会儿并怀疑我脑子出问题哦。”
“很难不怀疑,这完全就是绷带怪人的样子啊。”
湿漉漉的成年人以一种拙劣的技巧在你面前卖惨,你对此心知肚明。
最混蛋的是,你也的确被这一套吃的死死的。
五条悟用你完全甩不开的姿势完完整整抱住你,失去联系的两颗心脏时隔多年再次隔着朦胧雾气、单薄衣物、白骨血肉密切相依,跳动着呼应对方的呼唤。
那散乱的绷带仿佛要将你们两人重新捆绑到一块。
“不管怎么样。”他说,“和我说说话吧。”
“你别又什么都不说啊。”
3.
不该如此自然的与敌对咒术师对话吧,可开口说话的人是五条悟,这点就足够让你无奈接受一切了。
站在屋檐下你尝试蹦了蹦,没有把八爪鱼附体的白发男人甩下,反而被他惬意地占据更方便拥抱的位置——太奇怪了,这段日子是国际抱抱周吗,为什么这对最强对拥抱这个动作抱有如此大的执念。
“为什么不进去?”
你用脚踢开尚未完全掩上的天台门,放弃将五条悟甩下去这个念头,选择将淋浴大猫猫搬回家擦干,不管怎么说你都不可能放着他不管。
“私闯民宅会被你讨厌吧。”
显而易见吃准了这点的、在这些天按照一日三餐频率打电话劝说的白发男人难得陈述了正常人观点,他略带轻浮地开口,“才不要被你讨厌,而且那两个小鬼好吵,惠倒是很乖,和当初拿花瓶砸我的样子截然不同,果然是长大了吗?”
“……为什么惠会拿花瓶砸你,你当年就一次机会见到惠吧——难道那次你们是不欢而散吗?”
“如果把进门就被玻璃器皿砸的体验称之为良好,那那次见面就是优秀程度的。”
五条悟的腿夹得更紧了些,你腰侧隐隐作痛。
你深吸一口气缓解抽动的神经,也许你真的该去精神病院看看。
一点都没有从你身上下来的意思的五条悟四肢并用八爪鱼般缠住你,被你艰难抬下楼梯时嘴里不知为何说着奇怪的台词:“可恶,还想买花来着,要不是你突然挂掉电话我也不用那么急跑过来了。”
他不满地皱鼻子。
“不要把轰出个洞这种事简单缩略为跑过来,外卖鲜花我这两天已经收到的够多了,再这样下去只能去做鲜花饼——而且,挂掉电话也只是因为五条君一直在说不可能的事情,从凌晨五点说到八点也太过分了。”
“哈!你果然在听!我就说你不会不听我说话的。”
喉咙里咕噜咕噜的猫猫身躯实在庞大到你无法看清脚下楼梯,在无声拉锯中最强毫不心虚地将脸埋进你脖窝,做着和上回一摸一样的动作,如同真的猫塑了自己般甩头溅你一脸水。
“至少应该下来,你四肢健全吧五条君。”
他抬头,结实的下巴搭在你肩膀,只因为被挂断电话就冲过来的五条悟是最强也是最任性。
五条悟喋喋不休起那套在这些日子里逐渐完善的方案,任由你卡在楼梯中间因为视野受阻进退两难。
“因为之前的事肯定没办法一开始就恢复身份,大概会用咒具、符咒之类的东西限制你的活动范围,我会争取到和我一起行动的,任务肯定会超级多——那群老头子真是压榨劳动力的一把好手。”
他又开始了。
你摸索着踩下楼梯,幸好你家在最高层,也不过是两个转弯的路程。
“四年,我向你保证。”他转头,你们本就离得近,那凝了水露的绷带几乎贴在你脸颊,五条悟语气沉稳,“回来吧。”
你爱的人堪称恳切,五条悟用一点都不五条悟的语气认真说道,那一步步谋算的中心思想都是为了让你回去。
“孩子我能照顾好,硝子也很想你,她这些年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抽烟越来越猛了。”
钴蓝眼眸凝望着你,无声地说着。
——别再一次丢下我们。
霜白眼睫垂下,略落寞的蓝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你,你们的距离近乎情人索吻,温热鼻息混成令你越发迷惑的谜团,那翘起的眼睫微微戳动你脸颊,蝶展翅似的痒意并没有干扰你的理智。
最后一阶楼梯踏下,家门近在咫尺。
“……”
“别闹了。”
抱着庞然大物的双臂微酸。
这就是你对这些日子近乎撒泼打滚的五条悟,所做出的最后答复。
4.
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你看着最强脸上虚浮的撒娇、玩闹、欢喜在这句话后通通如海水退潮般褪去,就像汹涌海潮对天空的无可奈何。
五条悟半缠在脸上,挂于鼻梁的绷带终于落下,有气无力搭在你与男人交叠的肢体。
大猫猫随意地、仿佛主人随手就能撵开的姿态变了。
重逢之后在你面前一直玩笑着上演搞笑剧情的咒术界最强拾起了他的强势,柔软猫咪转变为自然界顶端的野兽,光是出生就将咒术界这个丛林天平彻底打破的人自然不是无害撒娇的宠物。
骨感有力的手指轻柔拢住你后颈,最强浓郁至沸腾的咒力翻滚,食物链顶端的强者气场令你的头说不出的疼,仿佛太阳穴被这尖锐咒力凝成的锤一下又一下撞击,头骨凹陷皮开肉绽。
无形的疼痛催促你赶紧找个地方坐下休息,而不是被轻易可取走你性命的五条悟堵在家门口。
野兽尖锐的獠牙陷入食草动物柔软的皮肉,只要再深一点就能叼起中意的猎物带回巢穴享用。
“是我表现的太好说话了嘛,老实说我就算直接把你抓走带回去也没事吧,因为一直顾虑你本人的心情所以想委婉点来着。”野兽露出獠牙,“说到底,你本人的意愿也不是特别重要,我可是最强的哦。”
老同学轻描淡写地改用威胁,冒雨而来的男人鼻尖还挂着露水,看起来远比你狼狈的家伙是实实在在的咒术界最强。
旁人的高悬圆月,于你而言是触手可及的钴蓝烈焰,柔软暴烈的燃烧着。
“我超级忙的啦,特级里面干活的只有我,为什么最终我会沦为社畜啊。”
他在你平静地注视下硬气不到三秒,鼓起腮帮子抱怨道,“嘴上说着自己是诅咒师,你却一点都不怕我…好歹来帮帮我啊,好累,你一定比我更适合教学生吧。”
猫叹了口气。
思维冰冷地搅动着,你开始从头到尾梳理这场五条悟主导的闹剧。
从看似欢乐的重逢开始就不对劲了,如果说当时一切都是阴差阳错,那如今天天打电话上门阐述让你回去理由的咒术界最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废物利用一下思想没有变成厌猴者的过去老同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