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春游玩的开心,要是有人欺负你们就去找惠,打架那小子还是可以的。”
“啊,要和妈妈说话……”
沉思时你无意识注视的视线很轻,轻的仿佛蒲公英碎裂放飞的毛绒蹭过夏油杰面颊,接触到他氤氲雾气的绛紫眼眸。
回来没几天就将三个孩子送往乡村、美名其曰参与春游儿童旅团的男人自然地与你错开视线,他坐在床头,背后黑黝流淌向无垠夜幕。
打电话的同时,一只咒灵自咒灵操使指尖冒出,哆哆嗦嗦去关上那面双层玻璃的窗。
那上挑的眼睫微颤,他用紫眼睛看向你,在昏黄光晕中坐在你身边的男人将手机递过来。
在家中除了你俩空无一人的现实下,为了避免半夜夏油杰从睡梦中挣扎爬起来安抚啜泣的你这种情况,多年来你们保持着无论闹得多僵都纯盖被子睡觉的默契。
咒术师不会在意距离。
你与夏油杰这种胶着的现象更像是两只寒冬中取暖的动物,互相依偎着彼此的皮毛忍耐长夜,并无半分越轨。
被双胞胎无意中称呼为爸爸妈妈实属意外,但听久了你也应下了母亲这个身份。
处子成为母亲着实是有趣的事,但这对你而言无所谓,母性的、保护者的、温柔的爱——你好像天生这是这种情绪的富有者,将其交付倾注于三个孩子乃至于更多人身上也无所谓,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嗯,我在。”
你接过电话,柔声回应菜菜子的呼唤,听着女孩絮絮叨叨念着今日所见所闻,身旁应该是惠,男孩的应和声清脆。
在讲完第四种新奇形状树叶后,性格较美美子更为活泼的女孩陷入沉默,你哼出声疑惑的鼻音,在漫长的背景嘈杂声中,你视作女儿抚养的孩子好像在极力压抑着猛烈上涌的情绪。
夏油杰打开卧室门顺手关上客厅的灯,他端着杯水递给你。
你毫无防备的接过,微抿一口,然后顿住。
——菜菜子在哭。
——你的孩子在哭。
女孩稚嫩的嗓音抽噎,她死死握住你买给她的手机,穿孔处挂着你无聊中给孩子们做的羊毛毡——遥远的旧时光中,魁梧的师长曾手把手教过你怎么做。
泪水打湿了粉色毛团,爱漂亮的小姑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满腔哀怨委屈,呜呜哇哇地哭腔令你方寸大乱,缓过神来时已经无意识拽住身边夏油杰睡衣衣摆,黑发男人温顺地拉过你的手,一点点掰开攥紧的五指。
“菜菜子,怎么回——”
“我爱你,我是爱着你的,我也是爱你的!”你的孩子啜泣地吐露爱语,如同向信仰的神明献上颤抖的心脏,“我最喜欢你了,一直一直,最喜欢xx大人了!”
“就算不和夏油大人在一起也没关系,就算选择那个白毛流氓也没关系。”似乎是被这些日子你和夏油杰之间几近凝固的气氛吓到,出门在外的孩子终于憋不住情绪,“不要吵架,不要和夏油大人吵架,不要露出那么悲伤的样子…”
最讨厌五条悟的菜菜子哭着说:“只要您是幸福的就好了,我只想要您能够幸福,对象是谁都无所谓,惠也没有关系。”
“这世上没有比您更值得幸福的人了!”
“不要、不要吵架,别不要我们呜,别丢下我……”
4.
糟糕,是误会。
你像个无法向孩子解释自己没有抛夫弃子的老母亲,虽然你和夏油杰并不是这样的关系,但让孩子们如此不安你还是十分愧疚——虽然前两天禅院惠走到你面前说了句‘不要在人渣堆里找男朋友’。
慌乱的你对哭泣的孩子束手无策,在解释了八千字无果后,只能如同将刀尖刺入夏油杰胸口般的,将手机丢进传销大师怀里。
面对狐狸震惊的目光,你选择与手中这杯水战斗到底,埋头咕噜咕噜喝水。
这态度好像取悦了盘星教教主,擅长揣测人心的夏油杰喉咙里挤出笑声,你眼观鼻鼻观心,听着男人三言两语安抚菜菜子崩溃的哭嚎,心里不禁对他的职业技能产生钦佩。
不安地摆弄遥控器,狗血爱情偶像剧也许是不错的选择,在男女主分分合合到第三次告白的时候,夏油杰终于彻底平复忧心家庭破裂的小姑娘的哭腔,你也在男主角那声震慑人心的告白台词前听见夏油杰挂断电话的声响。
“答应了等孩子们回来就去海洋公园。”
夏油杰向你整理这场战役的割地赔款,在孩子面前毫无底线的你连连点头,心里想着该怎么从油盐不进的大狐狸嘴里套出到底出了什么事。
“答应了要去野餐。”
“好。”
“还要去给美美子抓娃娃,给菜菜子买新手机……等她们回来就去吧。”
“嗯。”
“惠说再让你哭就把我干掉。”
“嗯……诶??”
男人拉了拉被子,春天被子略厚,他随意套了件不出门的短袖当做睡衣,裸露的胳膊肘隔着你的长袖睡衣布料,紧贴小臂。
作为教导禅院惠的老师,夏油杰枕着蓬松靠枕半躺于你身边,你们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同床共枕兼同床异梦。
“要逃离太阳系吗。”
他突然冒出这么句极具浪漫主义与少年意气的话。
“哈?”
你懵了。
“别惊讶,只是走在路上听见的歌词。”昏暗灯光中他的眼睛熠熠生辉,绛紫的烟雾笼罩着你,床头柜温馨的光线微薄,挣扎着将夏油杰温柔的神情挤进你记忆里。
“突然想说些话,你不是总是跟菜菜子美美子吐槽我是个闷葫芦什么都不说吗?”
二十岁的盘星教教主,和过去那个咒灵操使很像。
夏油杰温润地笑着,旧时光覆盖残酷现实,光勾勒出容颜线条。
他的头发很长,但没有到你记忆中的长度,距离下次危机还有七年,你想神明应该能原谅你一夜的懈怠,不知为何迷雾般的困倦涌上大脑。
你说不出话,半梦半醒间只能听着夏油杰的话语,任凭男人将你搂在怀里,一字一句回顾往昔。
床头柜上点了熏香,烟雾徐徐缭绕。
“之前看电影,讲的是一个人重生到过去,因为知晓一切悲剧而不停挽回的剧情——毫无疑问是美国片啦,他们特效做得挺好。”
他难得轻快地说,这些年少见的、不是那种演讲时的浮夸表演,而是货真价实由内而外的正面情绪,“那时候、好像是三年级,悟好笨啊,怎么会以为真的是吃多了凉面呢。”
“那个电影给了我一点启发,但太荒诞了怎么想都不可能是真的,虽然对猴子而言咒术也不可能是真的。”
你的枕边人今夜很不对劲。
名为夏油杰的人是顽石,是固执的笨蛋,是过分执着意义的家伙。
可现在顽石碎裂,突然开了场坦白局。
他沙哑的声线缓缓陈述,揭开埋藏于过去的伤疤。
“后来你屠村叛逃,悟问我、硝子问我、夜蛾问我、辅助监督问我、窗问我——”
“你有什么特殊的举动吗?”
夏油杰陷入沉思,五指托腮,另一只胳膊将你环住。
此刻,小小的卧室封闭,香薰的烟雾缥缈,奇幻香气令你晕晕乎乎,男人的臂弯和大型暖宝宝无异,刚喝下的水潺潺暖流回荡于这具身躯。
像极了当年那间隔绝烟火的居酒屋包厢。
你无法动弹,无法言语。
“你总是说,我什么都不说。”温柔的光线簇拥咒灵操使的面孔,他在说这些话时没有看向你,眼睛涣散着将视线落于辐射的电视光波,冷色光涌动于他的五官,眼瞳中是错杂无聊的电视剧,“这句话应该说给你自己。”
“在走上这条路之前,为什么不和我说说呢?”
灯光中的夏油杰线条柔和,混沌的香气与他醇厚的嗓音组合成囚牢,他看着怀里的你半睁着眼睛,显然是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却还是用那种包容的、疑惑的、令人咬牙切齿却也不得不承认柔软的目光望着他。
男人面容冷峻,他长得很好看,不是挚友那种精致到不似凡人的艳丽,而是伴随檀香慈悲的神佛。
他抱住少年时期便爱慕的姑娘,不是那种男人对女人侵略感满满的姿势,更像是忐忑明日出考试成绩的小鬼搂着床上的毛绒玩具喋喋不休。
有时候,真的是有时候,每当结束教中事务一身疲惫回家,开门就能获得孩子们柔软拥抱与一室灯光时,在外杀人无数的夏油杰会幻视你们就像普通的、社会定义的夫妻一般。
温馨的藤蔓顺着他踏入屋内的半个脚印为凿口,攀附那冷硬又慈悲的心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温暖这座风霜中的石像。
“‘想见二十八岁的夏油杰’,‘一起放二十八岁的烟花’。”
“‘如果一个人要做不好的事,但又意识不到那是不正确的,我该怎么阻止呢?’……”
他复述那些年你说过的话,如同孩童向友人分享珍贵的宝藏,狐狸耷拉下耳朵重重地、重重地叹气,抱怨着你的粗心大意。
“好明显,精准度太高啦,谁会一上来就说二十八那么精准的数字,好像我活不过一样。”
黑毛狐狸将昏沉的小王子放入自己厚实的皮毛中,柔软的尾巴轻轻盖在小王子身上,将自己的心剖开,热腾腾的鲜血涌出,被爱着的狐狸揭露小王子一直以来隐藏的真相。
“是因为想救下灰原,所以才不要命的护住他;是因为想救下我,所以才抢先一步去那个村庄。”
“因为知道了一切悲剧,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不惜将自己弄成这样,也想挽回吗?”
……夏油?
你意识模糊起来,挣扎着想说话,但实在开不了口,喉咙像是被什么堵塞。
等等,这不对劲…夏油、怎么会知道…不对这不对…
那个雨夜,你到底说了什么啊……
他与你并排躺着,吹风机照拂过的长发藤蔓般触碰你的温度,不穿那身袈裟的男人面上是难掩的疲惫,夏油杰慢悠悠开口。
“笨蛋,倒是多爱护一下自己啊。”咒灵操使爱怜地抱紧你,像是在倾诉这些年来旁观你伤痕累累的怨念,滚烫的呼吸蔓延于你鼻尖,“就那么喜欢我们吗,喜欢到这个地步…”
“拜托了,多爱自己一点吧。”
夏油杰所爱的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拥有广泛无垠的爱意,眼睛明亮温润,在他面前举起琉璃似纯净的、无关荷尔蒙情爱的烛火,一心一意想的也只不过是能让他人幸福这种事,跌跌撞撞摸索着名为拯救实为徒劳的道路。
纵粉身碎骨,满身污名。
是就算此时此刻意识到不对,也不会用常见的愤恨眼光凌迟身边这个凶手,还是摆出那副温热赤忱的爱意,几乎是颤巍巍将自己的爱呈上,满眼都是对凶手的担忧困惑的人。
不是柔软可欺,夏油杰见过你在外执行任务时的样子,温柔中带着强势,会以自己的方式保证人质安全,辅助监督口中最完美的咒术师搭档自然不会是任人欺辱还包容行凶者的性格。
你只对他——只对他们,只对你所爱的人们如此——在外是坚韧不拔的竹,在内是软乎乎的棉花,充斥爱意的双标使人心都融化为一滩糖水,对眼巴巴奉献爱意的小姑娘无言以对,只能交出心脏交换。
“当初平安夜,你说盼着我好”夏油杰闭眼,“可是,我也盼着你好。”
名为夏油杰的巢穴吞噬了你的意志,绝对绝对不应该被发现的秘密被他一语道破,你用尽全力所能做到的也只有扑闪眼睫,麻木感自脚尖蔓延至全身。
“眨眼是想问为什么?现在告诉你也没关系。”
电视机里的偶像剧乱糟糟放着,男主角淋着暴雨,在大雨滂沱中呐喊。
奇迹般的,两人的话于此刻完美契合——
“我喜欢你啊。”
你听见夏油杰胸膛中心脏爆裂般的跳动。
“想保护喜欢的人,想让她不要再做些会让自己遍体鳞伤的事,想让她不要再去一边哭一边拯救他人,想让最值得幸福的人能够幸福——这种事。”
你听见男人轻笑,带了点少年时期的欢喜。
“不管怎么说,都是大义了。”
“我不会死在二十七岁。”
夏油杰抱住你,温柔的触感落于额头,你被混了咒物的水与香薰一同拉下,浑浑噩噩下坠。
“我们会去放二十八岁的烟花。”
混沌视线被昏黄光线塞满,明灭之间,你恍惚看见了当年在海边点燃线香花火,举着烟花对你笑的黑发丸子头大男孩。
“睡吧,醒来一切都结束了。”
这是夏油杰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信天命。”
5.
“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咒术高专内,五条悟挡在新招收的学生面前,雪白绷带下是无人知晓的情绪。
“是的,没错哦。”
二十岁的夏油杰笑道,身后是他的咒灵与家人们。
“百鬼夜行,让我们互相咒杀吧,悟!”
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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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我执念万千千千,放不下天,放不下地。
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1.
残酷月色流淌进卧室,朦胧视线中暖黄的灯光与月色融合为一滩凝固的琥珀,你恍惚地想流眼泪,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命运又要向你索取什么。
可是不该啊,不对啊,二零一零年怎么会有事呢?
你很久没哭了。
看见叛逃的夏油杰时没流泪,戳着灰原雄尸体试图呼唤他醒来时没哭嚎,被洪水搅碎一半身躯也没让你哀恸。
此时此刻,长久以来的压抑情绪击溃了你,多少年过去,回首你还是那个倒在禅院甚尔咒灵前哭嚎的无能者。
要失去了,要被夺走了……可你还有什么会被拿去。
你已经没有了啊。
沉重的疲惫感拉着你的意识坠落,坠落,深不见底的沼泽吞噬你的思维逻辑,无人相伴的睡梦中你手脚冰凉,寒冰侵蚀血液,一簇簇凝结涌动。
你又看见那座囚禁双胞胎的牢笼,只不过这回困于其中的变成了你自己。
腐朽年迈的木质栏杆受潮湿环境侵蚀,你克制地喘息决定等醒来要把夏油杰的刘海剪下来冲马桶,顺便决定等二零一七年平安夜百鬼夜行前就把盘星教教主四肢打断,绑架也要让他不去做毁灭世界的破事。
夏油杰暗算你。
熏香与混了东西的水,合力让你不省人事。
幻觉中也能保持思考的你没去管梦里的状态,逼仄小屋的窗外流水般的白亮光辉与隐隐绰绰的灯火融化,囚牢木栏的倒影倾颓烙于你面颊,缺了无名指的右手摸索栏杆。
月光踱步于牢房外少年的靴尖,干净皮靴表面沾了几滴落下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