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轻笑,带了点少年时期的欢喜。
【不管怎么说,都是大义了。】
啊。
你愿意为了夏油杰杀人,杀谁都行。
那二十岁的夏油杰,又是为谁赴死呢?
【我会救你。】
温热的触感没出眼眶。
绛紫眼眸溶解为诛杀勇者的毒药,暴烈跳动的心脏是杀死你的最后一把刀。明明被无数怨恨的红线贯穿钉死都一身不吭的灵魂此刻却挣扎起来,你宛如被残忍撕裂双翼的蝶只能丑陋地扭动想要脱离,红线因你的动作纠缠。
手掌被血水浸泡,你疯了似的、手脚并用地滑稽往后退,喉咙深处蔓延出细小尖锐的嘶鸣,它扎破你的唇齿,刺入针尖般的瞳孔。
少年的血影望着你,那般情深:“我会,保护你的。”
最荒谬的答案、最讽刺的因果向你拉开帷幕,撕裂你的身躯,在意识到的刹那,温柔拥抱你的红影宛如成熟到极致的果实,庆贺正确答案的礼炮,顷刻间炸裂。
这世上不会有比这更可笑的真相了。
爱人的血溅上你的侧脸,轻吻颤抖的眼眸。
“好笨,好笨,怎么还是没意识到呢?”话语间甚至带了点无奈的笑意,皱巴巴的干瘪皮囊上扭曲着少年温和的笑意,它在你战栗的视线中坠入泥泞,被薄皮包裹的血液如岩浆烈火每一滴都是烈狱,扎入你的皮肉搅动那些脆弱的疼痛处,打下罪无可恕的烙印。
你却连痛呼都无法哼出,被更大更糟糕的噩梦笼罩。
“我、我们……”破裂的囊战栗,跨越世界的契约破碎,夏油杰样貌的少年却努力想继续说下去,血泊泛开圈圈涟漪,搅碎最后的遗言,“大家、都……”
你听不见了。
夏油杰的赴死破局,五条悟的狱门疆封印。
喧嚣的十字路口,叛逃的杀人犯遮掩面目与珍宝相错,你连在心里呼唤对方名字的勇气都没有的少女,坚韧冷静的医者,原本什么都不做站在岸上旁观一切的友人,剧情中即使是面对夏油杰叛逃也只是笑着打趣的反转术式操作者——家入硝子,那个家入硝子啊——
她曾不顾一切地向你伸手。
棕色的暖调眼睛裹着水色,少女用力扼住你手腕像是要抓住整个青春,持刀切割尸体的指尖微微颤抖,自顾自许下无人应答的冬日之约。
硝子说她会等你回去。
硝子,想让你回去…她、不想与你分离。
……
不——
不不不不不不不!!!!
山洪中一分为二的尸首,被砍下头颅夺取身躯的亡灵,咒灵百般折磨的囚徒,轮回万万死碾压的灵魂,孤身吞咽恶果的勇者,奉献出一切的少女,却因这区区一个短促的念头掀起惊涛骇浪。
你应该是抹布,是容纳一切悲剧的容器,廉价的生命无论怎么挥霍都不为过,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被——
不应该、被…
“别这样,别这样、为什么,这算什么咳咳咳……”
——如果,你真的一直被夏油、被大家在意着的话。
红线刺穿你的左眼,清脆的、气泡破碎的轻响随着已经无所谓的剧痛袭来,溅开的血像石子砸入湖面溅起的水花,你的血与夏油混合。
被你理所当然视作真理的存在‘咔吱’裂开缝隙倾泄出纯白的爱意。你的手掌开始溃散,污浊的粒子飘逸,眼眶烫得惊人。燃烧,你的世界开始燃烧,即将作为被交易的祭品献给诅咒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成为这场荒唐拯救中最后的一抔灰。
悔恨的泪水湮灭于漆黑火舌,一半身躯燃起烈焰的祭品声音嘶哑,仿佛自十八层地狱爬上人间。
“不……”
——五条悟和家入硝子三年青春中见证了两个友人的叛逃,你就是夏油杰‘咒术师马拉松的尽头是尸山血海’的最佳证明,你的离去才是将他推向深渊的第一只手。
不是所谓的,你没有阻止什么而导致如今这幅局面。
而是,正因为你做了正确的事而又过于看轻自己的分量,导致自己成为伤害所爱之人的第一把刀的话……
你确定把那个小鬼交给我吗?枕在你病床边的白发少年不满地嘀咕,掌心上盛着伏黑惠送来的花,小小的一朵,却被五条悟好好护着从市区到山野中的高专,穿梭鸟居走过千阶递到你面前。
你理所当然地认为五条悟可以担下未来照顾惠的责任,理所当然地为自己可能突兀的离开做准备。病号服的衣袖擦过少年的面颊,无所不能的最强、最讨厌责任的少年在最跳脱的年纪俯首,任由你将那朵娇弱的花、那份照料孩子的责任缀在圆框墨镜的缝隙。
好吧好吧,既然你那么求我了。雪白的猫,你口口声声不应该受制约,却又被你潜意识中归类于‘安全’中、所以在命运降临前甩在身后丢弃的猫,在涉谷见到你躯壳的刹那激发狱门疆的猫。
“不、不能这样,不行、为什么,不…”
任由红线狗链般勒住咽喉,扣入血肉溢出一线猩与糜烂的红。你整个人跪伏于红浆中,唇瓣一张一合间有血挤进口腔,痛苦到了极致,真实存在的事物反而不能让你动摇分毫。你不怕痛,你不怕苦难。反而是那一念之差的真相让你不堪一击。一个个血影化作四人的样貌,一簇簇分散像盛大舞台剧中盛开的玫瑰,演绎你记忆中与他们的一切。
棕发少女的裙摆扬起风的形状。
欢声笑语,少年们的青春。
越来越多的细节争先恐后撕烂你的大脑,跳到你眼前扒开你已然开始焚烧的眼皮,大喊大叫向你揭露那些隐藏于言行眸光的退让与妥协——你们之间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卑微的一腔爱意——错了,一切都错了!
为什么现在才知道答案,那些打闹欢笑的岁月、相伴走过的青葱,命运一次次将你粉身碎骨,你为了所爱的人们拼了命的忍耐,一次失败就下一次,再失败就再下一次,退无可退就抹去记忆重新开始,绝望、哭喊、死亡,这些东西取代了你原本的人生,在周而复始的十年中揉入你的骨血。
视线出现重影,友人轮廓的血影凑过来冲你笑。眼眸被火焰撕咬,滔天悔恨与不甘咀嚼舌苔让你连哭喊都做不到。爱意诅咒的黑雾围绕在你身边,想要靠近却又不知顾忌着什么。
狗屎的命运,该死的因果,你两手空空走到最后,明明是为了所爱才踏上征途,却在最后唯独忽略了他们的感受。
直到现在,直到最后一刻,直到再无挽回之时。
旅人站在轮回的终点,蓦然回首,杀死祭品的最后一把刀落下。
你终于,太晚、太晚、太晚的,意识到了。
原来,你是被爱着的啊。
3.
【别丢下我们。】
双胞胎搂着你的腰。
【好好休息一下吧。】
小海胆伸手去碰你空荡的无名指根。
【你也是我骄傲的学生。】
师长递上咒骸。
【新年快乐。】
辅助监督僵硬地应下节日祝福。
【哎呀,是个好孩子呢。】
暴君的枷锁笑盈盈。
【交给你了。】
黑发男人丢来硬币与孩子的未来。
【前辈!我想成为像前辈一样的咒术师!】
乐天派的小狗举着叉子大喊。
【就算你是前辈也不用做到这一步。】
被你挡下任务的金发后辈抗议。
【只要你叫我,我就一定会帮你的。】
海边神子许下诺言。
【我会救你。】
赴死的教主喃喃自语。
【别离开我!】
珍宝突破界限呼喊着挽留。
火烧到腰身,点燃浸泡在血液中的黑发。星屑般璀璨的光点落下,像极了那年海边点燃的线香花火。
【每年,我都会给你们放烟花。】
女孩天真到愚昧的祈愿。
“……我是‘你’,是独立的人,是‘爱’行走世间的躯壳,是不存在捏造的产物……我究竟是什么,我究竟算什么。”
你在问谁呢?
爱意诅咒,空白的自己,还是另一种存在?
若穿越为谎言。
若你不是这个故事的外来者。
若你从头到尾都不是高高在上的观众,你从来都不曾拥有更高维度的审视、上帝视角的怜爱,那些剧情只是诅咒编造的虚假记忆,你一直都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是故事中不曾出现的无名路人,那份维持燃烧爱意的薪柴与《咒术回战》的故事无关。
若万千次轮回的起始点并不是你以为观众视角的意难平,那应允诅咒踏上拯救的征途,交付姓名换取天与咒缚的身躯。遍体鳞伤万万死,藏于领域中的万人冢,一次又一次奔赴到他们身边只为一个幸福的结局。最初的最初,一切的开始——
你是为了什么而选择这条路的呢?
…早就忘记了啊。
没有了,丢掉了。
名字、过去、记忆、乃至于自我,你已经将一切都交付出去,作为供养爱意诅咒的祭品。你把自己一步步做成了谁都能套入的空壳,一个封印诅咒的匣子。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周而复始走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跪着用膝盖去试探,手指去摸索,艰难探索一个能让所有人都幸福的结局。
最初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最初的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成了自己都不知道的谜团。
那又怎样?
已经没时间去纠结了,什么身份、真相、穿越者、爱与不爱,这些东西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意义了,就跟你的存在一样可笑!你就是无意义的垃圾,诅咒,不应该存在的玩意,一直以来的失败者,无能的胆小鬼,爱意的空壳,可那又怎么样呢——
这是最后一次!
这就是最后一次!!
五条悟绝不能被封印!!!
野兽垂死前尚且有一搏之力,人类天生认为付出应与收获等比,作为这场浩劫中倾尽全部却一无所得的失败者,你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哀鸣。
烈焰舔舐眼眶,将眼泪蒸发。
待大火焚烧殆尽,你将成为什么东西?爱意诅咒的养料、血海中一滩无人问津的脏渍、领域中飘荡的尘埃……
但已经没关系了。
你向疑似在哭嚎的黑雾伸出手。
“杀了我吧。”努力抑制咳嗽的欲望,火星已经燎到内脏,你努力轻快地自言自语,没理会诅咒能否听懂,“你如愿以偿,我要死啦。”
“我不是在开玩笑,你听我说。”在你概念中本应开心的爱意咒灵歇斯底里地翻滚起来,好像你说了多么荒谬的话,这让你本就动荡的心神战栗,“你没注意到吗,只有这次,只有这个世界是不同的。”
你拼着最后的气力,却只能用气音念着,断断续续:“只有这一次,夏油换来的这一次——”
“羂索在我的身体里啊。”
那些死亡、尸首,用命一点点摸索的尝试并非无用功。
“红线,被红线割掉的无名指就算是反转术式也无法恢复,它可以从灵魂层面切割。身体,这具身躯是可以封印你的天与咒缚,是最好的牢笼。杀了我,吞并我之后你可以拿到这具身体的使用权,就算只是瞬间也足够你做很多事了。就像你以前做的那样,只要杀死我就可以了……”
“杀了我吧。”
诅咒不管不顾地穿过红线向你扑来,却听见你冰冷疯狂的遗嘱,无尽的负面情绪在你身上翻滚,漆黑的烈焰裹挟着艳丽的血丝。
你一直在祈求。求灰原雄不要死,求夏油杰不要叛逃,求诅咒给予你帮助,求五条悟不要被封印,求大家能够幸福……
现在,你终于不用求任何人了。
爱哭鬼终于不再哭泣了。
比希望更炽热,比绝望更深邃。
人类感情的极致。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你想这句话真是要烂大街了,恐怕就连五条悟本人也不会想到自己的话流传度那么广吧,要是告诉他他一定会翘鼻子笑着说不愧是自己。
——那就让我成为诅咒吧。
将自己彻底粉身碎骨的小姑娘这么想着,伸出手抱住撕咬自己肩膀的哀鸣血影,双臂环住对方的后颈,一下又一下安抚哭嚎的怨念。黑色的怨恨像是小虫蠕动着爬过你的皮肤,试图钻入身体啃噬。你没有抗拒这份只针对自己的埋怨,收拢双臂将‘自己’抱得更紧些,连带那些痛苦地质问。
“你为什么救不了灰原?”
“对不起。”
“夏油杰为什么会死?”
“对不起。”
“孩子们怎么办?”
“对不起。”
灵魂崩裂,身体在崩溃,数不清的血影向你冲来,化作红线将你包裹为赤红的茧,拒绝爱意诅咒向你伸来的手。
你与血影拥有相同的面容,相同的心愿,无论是半身还是刑场碾磨下的亡灵,全部全部都是你。它们是你轮回路上丧命的牺牲品,是你夜夜难眠地自省,是你对自己一事无成的责备。
你自问没有非凡的天资,没有乙骨忧太那样能将祈本里香转换为特级咒灵的力量,像你这样的人死了就是死了,可能只能留下弹指可消抹的蝇头。
但是,若是加上你所有的死亡呢?
现在拥有一切轮回记忆的你,比起人类更像是情绪的聚合体。
而在这个世界,情绪是带有力量的。
世界宛如破碎的玻璃,一寸寸,一块块崩裂,你脚下的血色汪洋宛如被狂风席卷,震颤地发出嗡鸣,无形的大手彻底撕毁这片保护你灵魂的安全地。作为羂索与爱意诅咒之间传递力量的屏障,你义无反顾粉碎了这让你苟延残喘的温床,将自己投入爱意诅咒的旋涡。
疯狂的诅咒风暴中,你们在坠落。
“我们不用求任何人啦。”被困于茧中的你满目皆红,低声呢喃,轻到自己都不确定有没有发出声音,恍惚地仿佛吟唱一首安抚孩子入眠的歌谣,“爱也好,恨也好,在咒术师眼里不都是诅咒吗?”
“那就成为诅咒吧。”
你失笑,风灌入口鼻,却连咳嗽的力量都没有。
众所周知,咒术师都是疯子,越疯狂越强大,负面情绪是咒力的源泉。
万千次死亡延伸的崩溃,重叠交错的因果线,在最错误的时机醒悟最重要的事,如此滑稽荒谬、连人生都称不上的旅途啊——
这世上不会有比你更疯狂的人了。
这世上不会有比你更适合堕落为咒灵的存在了。
这份力量,足以撬动天命。
哪怕只有一瞬。
夏油用命换取的一线生机,无论是杀死羂索还是解救五条悟让涉谷事变平安度过,都太浪费了。
没有夏油的未来,这根本称不上完美的结局,夏油、灰原、禅院夫妇,以至于更多更多死在这场天灾中的普通人们——这样的结局,只有少数人得到拯救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