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如松就客客气气的道:"请问这是沈家五郎,沈华宇家么?"
朱氏把他打量了一下,心想,莫不是五郎的朋友?可五郎的朋友俱都知道,他一早就要去袁师傅家学艺,要到傍晚才回来。怎么会大早上跑来找他?
"正是。我是他嫂嫂。小郎君是来寻我家五弟的?那可是不巧了,他一向白日里要去袁师傅家学手艺的,并不在家。小郎君有甚么事?"
崔如松就把带来的一对鸡和一对兔子往前递了递:"在下崔如松,前些日子不过是举手之劳,生受了五郎君那样多的礼,我这心里总是过意不去。这几日却又忙,直到而今才有了空闲。这野鸡野兔俱是山上打的,新鲜物件。也拿来给沈老弟尝尝,也不值几个钱,全当我一片心意罢"
一听他这样说,朱氏就知道他是谁了。笑着摆手:"本是你帮了我家五郎,我们谢你是应当的,哪里好收你的东西?崔郎君打这些也不容易,回去炖两碗汤喝也是好的。"
崔如松要是听她的,那可就怪了。
他道:"这原是我的一番心意,沈老弟的心意我收下了,难不成我的心意就不能收下?嫂嫂就收下罢。"
朱氏想一想,觉得也对,人家特意去打的野味,又辛辛苦苦的送了来,哪里好不要呢?
她正想着,崔如松见她神色动摇,把绑了脚的鸡和兔子往她手里一塞,说了一句:"嫂嫂收下罢,小子就告辞了。"
拔腿就跑。朱氏楞了一愣,再要去追,哪里还有崔如松的影子?
她只好把东西拿进屋。
苏氏和霜降坐在堂屋里一边吃茶,一边各做各的针线。
见她提了一对野鸡,一对野兔,苏氏惊道:"好肥的野味!这是从哪儿来的?"
朱氏笑道:"崔家大郎送来的。那孩子实心眼,觉得咱们前些日子送答谢礼太重了,他心里过意不去,打了野味来送给咱们尝尝鲜。"
"就是那个帮五哥捉贼的崔如松?"她这样一说,霜降就想起来他是谁了。
"妹妹说的是,就是他。话说完了拔腿就跑,我是慢了一步就看不着人影儿了。怪说是能捉着贼呢。"朱氏说笑了一句。又问婆母,"阿娘怎么看?"
苏氏就笑了:"两个小郎之间的交情,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去管甚么?收下了就收下了。回不回礼,有没有交情,这些事情都交给五郎自己罢。他也算是个半大小子了。咱们只管吃鸡,吃兔子就行。"
霜降一听就笑起来:"这野鸡炖汤肯定好喝!娘,就叫李妈妈把这两只鸡收拾出来,拿了蘑菇用砂锅炖起来,晚上五哥和爹爹回来了,咱们就喝鸡汤,好不好?"
苏氏就拿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这小丫头,最会吃了。就依你!"
转头就叫了李妈妈来,把兔子先喂着,明儿再吃,野鸡先收拾出来炖汤喝。
苏氏想着这位崔家大郎,又道:"那位崔大太太去的早。撇下这几个孩子可都造了孽了。咱们五郎送礼,虽说是他的名头,却都是家里打点的。他还是长子呢,要回礼却只好自己去打野味。这橘小娘真是太过了。你们瞧着吧,她坏使多了,总有一日要吃苦果子!"
朱氏也跟着婆婆八卦:"他家三郎,我前些日子可都瞧见了,那裤子都短了好长一截也没有合身的裤子穿。崔家二郎在家时,好歹能给他和三郎收拾干净点儿。下午崔二郎去营里,这小子就脏的跟个泥猴子一样。那橘小娘也不知道给孩子洗一洗。"
霜降不知道他们家的事,但不妨碍她喜欢听八卦。她一边刺绣一边接话:"崔老爷难道不知道?"
朱氏一拍大腿:"知道啥呀?崔老爷白日都在军营,晚上回来,就算是看见三郎脏兮兮的,可六七岁的小孩,不就是狗都嫌的年纪吗?那位几句软乎话一说,他可不就只以为孩子自己淘气?男人到底心粗,他只知道孩子们有吃有喝的,那就行了。哪里管那么多!"
苏氏道:"不过我瞧着,崔大郎倒是有本事的。你瞧他既懂人情世故,自己手里没有钱,却知道利用自己的本事想办法。这可比他那靠着亡妻嫁妆升上去的老爹有本事些。我可听说了,牛头山山匪剿灭完了,他好像是立了一功,才入营半年,就做了伍长!他那老爹和叔叔,当年可是足足做了两年的大头兵,才坐上的伍长呢!他又有本事,有主见。将来娶了娘子,崔大老爷一卸甲。你瞧这位橘小娘还有甚么好日子过!"
霜降听的直点头。这不比以前现代的一些电视剧精彩?
苏氏见了就笑道:"你个小人家家的,倒喜欢听我们讲这些家长里短的。"
霜降笑道:"听着还怪有意思的。"
朱氏道:"咱们五郎倒是能和他交际起来。他既能见义勇为,相必是个心思正的,咱们家做生意的,能有个当官的朋友,扯个虎皮也是好的嘛。"
苏氏没有反驳:"顺其自然吧。有军官做朋友是好事,可那里头乱糟糟的,也麻烦多。"
朱氏就笑道:"那倒是了。交朋友倒是好说,咱们要是挑人家,可不能挑他家那样的,是不是?三妹?"
霜降懵了一下,这话题怎么就转到她那儿了?
不过,她的年龄就是最好的保护伞。她一副没听懂的样子。朱氏也就不再说甚么了。
到底来说,霜降说亲,还早得很呢。不过说笑话罢了。这头话茬撂过。朱氏去厨下看了看饭食。苏氏母女也就接着做她们的针线活儿。
第28章
中秋是个大日子。对宁远府的百姓们来说,旁的节日可以不必全家一块儿过。可象征了团圆的中秋节和春节,就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照旧是在沈二郎家里吃团圆饭。不过,元娘却是不能在一块儿吃了。嫁了人,从此她的沈夏至三个字前头得多加一个罗字。她可以跟着夫婿白日里来娘家送节礼,吃一顿午食。但晚上却必得回罗家。跟罗家的人一块儿吃团圆饭。
但不管怎么说,她自三朝回门后,还是第一回 回娘家。梨花送了信来。苏氏和霜降一早就张罗好了她爱吃的东西,等着她来。
不到巳时,桂花巷子口就见着元娘夫妻的身影,元娘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裙子,配一只珍珠步摇,一只素银麋鹿簪子,一对赤金灯笼坠子。跟她的丈夫罗云相携而来。
罗云手里提着几色礼,后头的梨花也提着一些东西。
是四包点心,两坛子酒,两包糍粑,一对鸡,一付猪脚,一对鸭子,两匹布。
罗太太只给了点心,糍粑,酒和布,旁的是他小夫妻两个自个儿掏钱置办的。
罗云想的是,到底是成亲后第一回 送节礼,又是中秋这样的大日子。总不能太过减薄,叫娘子脸上不好看。
他把这话跟元娘一说,元娘立时就应了。孝敬她爹娘的事情,她怎么会说个不字?
元娘一看见妹妹就笑起来。霜降立时就起身去迎她:"大姐!姐夫。"
元娘拉住妹妹得手,温声道:"等了许久了?早知道我就早些出门了"
霜降笑道:"并没有许久。你是知道我的,辰时正才起身。"
罗云也跟小姨子见了礼。霜降不敢受姐夫的全礼,侧身避过。就跟着元娘一块儿进了屋子。
苏氏看见大女儿也是高兴,红着眼圈儿一叠声道:"瘦了,瘦了!你这孩子,该是多吃点才好!"
元娘抿着嘴笑。她当然瘦了。嫁过去之前,她原以为婆母脑筋清楚,必不会是那等苛待媳妇的婆母。哪里知道,婆母的确温和,可那小姑却不是个省油的灯!
一瞧见她有甚么好东西,就来撒娇卖痴的要了去。要是不给她,她就摔摔打打的发脾气,给人脸色瞧。
她那婆母也一味的纵容小姑子。她才嫁过去,虽有妹妹提醒了,但到底没站稳脚跟,有时郎君在能替她挡了去,可她还是被要走了一对赤金的耳坠子和一支银簪子。
她那婆婆也是安抚她,可话里话外都是说,她小姑子年纪小,她做嫂嫂的包容些。
十二岁了还小?她妹妹才八岁,可也从不这么着呀!
她想着,过了中秋,把妹妹接过去,有些话,她这个做媳妇的不好说,可妹妹年纪尚小,又是娘家人,有些话她是能说的。
非是元娘吝啬那点子死物。实在是惹人厌烦。时时有人盯着她的穿戴,一看见好的就想要。这样的事情,放在谁身上能不烦?
她把这话也跟郎君罗云说了。却绝口不提是为了牵制罗三娘。
她只是说:"从前家里穷,妹妹从小就是我一边干活一边带大的。到了如今我出嫁,我们姊妹两个还没有分开过这样长的日子。过了中秋,我想把我妹妹接过来玩两日。"
罗云不疑有他,把元娘搂在怀里道:"你与姨妹感情好,想念她也是有的,家里也有住的地方,就按你说的办。娘那里我去说,你只管接姨妹来玩就是了。"
其实罗二郎尚未娶亲,要是霜降再大上两三岁,有十一二岁了,那必定是要避嫌的,元娘也不好提出这话来。但既然霜降如今才八岁,那当然就没有甚么可避讳的了。
于是元娘就把这话回娘家说了。罗云毕竟要做买卖,不可能一天都陪着娘子在岳家,坐了一刻就告辞离开,等到半下午时再来接元娘家去。
他不在,元娘就好说话了。就跟着苏氏婆媳和霜降说了这话:"我实在是拿她没办法。按理说我那婆母也是个要脸面的人,不知怎的竟养出她这样的来。我毕竟是新妇,好些个话不好说,妹妹再是年纪小可也是正正经经的娘家人,有些话她说出来,就再合适不过了。"
霜降也气,她早知道那个罗三娘不是个省油的灯,可没想到竟然能做出这样没脸的事来。罗家也不是买不起穿戴,她还非得去刚进门的嫂嫂身上搜刮。打的就是嫂嫂刚进门,有些话不好说的念头。要是元娘嫁进去一两年了,站稳了脚跟,元娘倒可以当面锣对面鼓的摆出来闹一场。可她才嫁进去一个月不到,怎么好跟小姑婆母闹起来?
"大姐放心好了,明儿你叫梨花来接我,我和桃花就去你那里住上几天。我去会会这个罗三娘!"霜降道。
朱氏接口道:"叫三妹去闹一闹也好,罗太太要是有点子羞耻心,就该知道好好管束女儿。要是依旧这样,三妹就回来说。我就约了大嫂子二嫂子一块儿去罗家讲讲道理。"
这也是给彼此留个脸面。霜降年纪小,她和罗三娘两个闹起来,别人也只是说,小娘子闹气呢。没甚么妨碍的。但是却能敲打罗太太母女。要是仍旧如此,那就是不把沈家放在眼里,这时候就得朱氏几个做嫂嫂弟妹的上门,跟罗太太"讲讲道理"。
只有朱氏她们都不能解决的事情,才会是沈二郎夫妻两个出面。那就闹得太大了。
毕竟元娘才嫁进去。这世道对女子总是诸多苛责。你才嫁进去,娘家就把你婆家闹得天翻地覆的,难道你就没有半点不是?人们总是以这样的恶意去揣测新妇们。导致新妇们进门一年里都是小心翼翼的,受了委屈也不敢回家里说。就怕不仅坏了自己的名声,也连累了娘家未嫁的姊妹们的名声。
但元娘并不怕,从小她娘就告诉她,但凡你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告诉爹娘兄弟姐妹们,大家一起想办法,可不能忍气吞声。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你一硬气起来,他就觉得你不好欺负。要是一再忍让,他只会得寸进尺。
问题解决了。姑嫂母女几个兴兴头头的坐在一块儿说话,吃了一顿饭,又在家里歇了个午觉,罗云才来接她回去。
霜降就叫了桃花来,特地收了几套时下流行的,她爹爹拿了好料子给她做的衣裙,配了几套精致的首饰。
她跟桃花说:"咱们这回去,不是去玩的,是替你家大姑奶奶办事去的。咱们去,你就不要太好性子了,你是服侍我的,除了我和姐姐能使唤你,其余人,要敢使唤你干活,你就直接呛回去。别的不用怕,有我给你撑腰呢!记住了,咱们呀,就是去惹事儿的!"
桃花笑吟吟的:"小的知道了,娘子放心,小的肯定不会丢了您和大姑奶奶的面子!叫那罗三娘偷鸡不成蚀把米!"
主仆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噗嗤一下就笑起来。
桃花被卖之前也不是不会吵架的。虽然都是被压迫的女郎,但是就是有的女郎不敢反抗压迫她们的人,却敢欺负旁人,桃花以前和她的两个妹妹,干架也没少干。
跟了三娘子,面上看着倒是比着以前雅致有礼起来了,可她骨子里其实还是个泼辣的小女郎。
第二日,果然元娘就派了梨花,雇了一辆骡车来接霜降。
苏氏给备了几样礼:"虽说她家不规矩,可是咱们也不能叫人拣了错处去,上门备礼还是得齐全。"
霜降今天着意打扮了,穿的是元娘成亲时那一身,只是稍稍改了改,梳的双刀髻,带了一只寒梅映月银底珍珠步摇,一对赤金拜月钗子,一对她三哥在州府里给她买来的一对小拇指尖那么大的红玛瑙滴珠耳坠子。
桃花也穿的隆重了些,一身天青色裙子,配一个天青色褙子,梳一个灵蛇髻,带了一朵绢花,三朵绒花,一对银丁香坠米珠的耳坠子。
背着一个包袱,里头是霜降换洗的衣裳首饰。
果然,一下车,元娘拉着她的手进去。罗三娘就一直盯着霜降的插戴看,眼睛里写满了想要两个字。
霜降先给罗太太见了礼,送上了苏氏备的礼物:"也不是甚么稀奇的东西,头回上门也不好空手,只好拣了一些儿好的给拿来,还望罗婶婶不要嫌弃。"
罗太太笑道:"亲家母这就是客气了,咱们至亲的亲家,三娘来玩几天,哪里还要备甚么礼物呢?三娘只管在这里玩,要是缺甚么少甚么,只管跟你姐姐说去。"
"三妹妹,你这步摇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步摇。"罗三娘还是没忍住,"我好喜欢这个,你就与了我罢!"
霜降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桃花非常上道的就上前一步道:"罗娘子这是哪里话!我们娘子的插戴,自是我家老爷太太给买的,罗娘子若是想要,却不该问我家娘子,该向罗太太要才是正经的!”
罗三娘脸一阵红一阵白:"我跟你家娘子说话呢,也是你女使能插嘴的?"
"罗娘子也知道我是三娘子的女使?我的主子尚且没有训斥我的不是,你一个外八路的亲戚倒有理来说我的不是?"桃花冷哼了一声。
霜降却忽的笑起来:"啊呀,瞧我这丫头,实在是性子太爆了些。就是罗家姐姐有甚么不是呢,也不好当众这样给她没脸呢。罗家姐姐别往心里去。我这女使才当差不久,性子又一向如此,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回去我好好教教她。"
这话像是一个巴掌甩到罗太太脸上去了。这不是她跟元娘说的话吗?她总是说,别跟你妹妹一般见识,她年纪小,不懂事,性子一向如此,我回去好好教她。可一句重话也没跟罗三娘说。
元娘心里偷笑,可是却不好妹妹一进门就闹起来,忙打了个圆场:"娘您先忙,我妹妹才来,我带她去安顿安顿。"
罗太太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巴不得霜降赶紧走,忙道:"这是应该的,你去罢,多陪陪你妹妹,家里有我,有杨婆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