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霜降没有话要说了,李妈妈就把人都带走,去廊下给人做"岗前培训"去了。
桃花伸着脖子瞧,霜降打趣她:"怎么?你也想去瞧瞧?”
桃花不好意思的笑一笑:"是兰花,她虽说跟着李妈妈日子更久,是她的徒弟,可到底岁数小,我怕她压不住孙婆子吴婆子,倒受欺负。"
霜降笑道:"放心好了,再是强龙,也压不住地头蛇,兰花可是李妈妈的徒弟,李妈妈是内管家,这两个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地皮还没踩熟呢,翻不出甚风浪来。"
桃花一想,娘子说的有道理,她这颗心就放了下来。
"娘子"杏花进来了,屈膝行礼,"太太叫您和四娘子去前厅学功课。"
"好,我们立时就去。"霜降拉着睡得还迷瞪瞪的四娘,拿湿帕子给她沾了沾眼睛,冰凉凉的触感刺激的四娘一下子精神起来。
"精神些儿,马上要学东西了呢。"霜降把帕子递给桃花,拍一拍跟没骨头似的倚在她身上的四娘。
"好啦好啦,我醒啦。"四娘揉揉脸蛋说道。
中秋家宴的筹办,从菜色的置办――冷菜多少,热菜多少,汤几个,点心几个,材料的采买,分配下去的任务要落实到人头上。
这算是简单的――毕竟比起大家族动辄就是几十上百人来说,沈家只不过是三房人一同用饭。都是自家至亲,就是有甚不妥当的,也无妨的。
故此苏氏讲清楚了注意事项,又把去年前年的菜单子拿来给小姐妹两个作参考,就全权交给了霜降和四娘。
如今是八月初十,还有五天。
霜降和四娘叽叽咕咕商量了,准备今儿先草拟了菜色单子和对应的食材,明儿就叫李妈妈去买,厨房里的不过就是李妈妈做主,谁做甚菜,也就由李妈妈分派下去,就很妥当了。
因着人多,自然就分了三桌,每桌是预备了六个凉菜:卤鸡卤鸭各一盘,酱牛肉一盘,凉拌菜一盘,豆豉凤爪一盘,糟鱼一盘。六个热菜:红烧排骨,水煮肉片,双椒兔子,土豆烧鸡块,两个素炒时蔬。两个汤:一个荤汤,酸萝卜老鸭汤,一个素汤,青菜豆腐汤。四个点心:两样咸点心,炸酥肉和椒盐饼,两样甜点心,红糖糍粑和枣泥山药糕。一共凑齐十八道菜。
酒品,一桌是沈荣仲这一桌要喝烈酒的郎君们,备的是女儿红。两桌女眷小郎们的席面,备的是青梅酒。
李妈妈不得空,两个就去找了朱氏,又问了采买的一些儿物价。把东西列了单子,先请嫂嫂朱氏瞧了。
朱氏一边看一边点头:"不错,是无甚错漏的。你们就照着这个单子,把任务分派下去就是了。不用担心,你两个第一回 操办中秋节,就是有甚不妥当,也都是自家至亲,不妨事的。"
"谢嫂嫂指点。"霜降笑眯眯的说。
话音刚落,外头沈金就进来传话:"三奶奶,三娘子,四娘子,五奶奶送节礼来了。"
霜降对性格温和的许氏印象很好,但为了许氏好,怎么也不好表现出她很亲近许元娘的意思来。
故而她就不说话,等着朱氏开口。
朱氏笑道:"那还不请进来?怎么,你倒敢把五奶奶拦着在外头?"
沈金的头更低了:"小人不敢,是五奶奶自己说,没进门的,不好进来喝茶,就把包袱塞给小人,请小人替她给太太奶奶和娘子们带个好也就是了。"
朱氏笑道:"五弟妹可真是的,离婚期也就差几天了呀。实在是守礼。"一面又打开包袱。
许氏的字娟秀小巧,上头拿了泛黄的纸张裁成小枚,每一个拿碎布头打包好了的礼物上头都有一枚她写的纸笺。
虽说许元娘家贫,礼物都是拿长的碎布头绕了几圈打包好的,只有最外头拿了一个大张的蓝布包着,可丝毫不见寒酸窘迫,倒是整整齐齐的。
一包大的是给沈家阖家的中秋礼:是两盒自己亲手做的月饼,两盒糍粑,拿油纸包好的她自己做的熏鱼两对。
给霜降的是一双绣着步步生莲图样的绣鞋,外加一对荷包。她是常年要靠针线活贴补家用的,绣工虽说抵不上霜降和二娘跟着大苏氏这样的名师所学来的好,可在普通小娘子里已是上等了。
家翁沈荣仲是一双千层底蓝布鞋,家婆苏氏是一副百福图抹额和一双万字图绣鞋,太婆婆大苏氏也是一副抹额和绣鞋,不过图样是仙鹤延年,百寿图罢了。
她是幼子媳妇,就是不给兄长和长嫂做,也是说的过去的,但许元娘做事一向周全谨慎。同样给三郎和朱氏做了一双鞋。
给五郎的是一身蓝色的绣貔貅的衣裳。想必是许元娘想着五郎做死人生意的,绣个镇宅辟邪的神兽压一压邪气。
至于大姑姐元娘的,倒是不在这里,只怕是她自己送去给元娘了。
朱氏意味不明的赞了一句:"五弟妹真是心思灵巧,办事周全呐!"
霜降拿不准朱氏是甚意思。但她知道,想必是五嫂嫂办事周全谨慎,叫朱氏更加担心会走王氏的老路。
若是朱氏是个恶毒的嫂嫂,那也就罢了,可霜降自己知道,朱氏至少对她来说,真的是尽到了做嫂子的责任,就是不该她做的,有时她也想着替朱氏做。
她唯一的心结就是怕像王氏那样,被次媳夺走了长媳应有的地位和权力。
实在是她是亲眼看着王氏从当年在家里,除了刘氏之外的说一不二,到现在变得要听小刘氏的吩咐。
所以许元娘越有能力,她越会防备许元娘。
可霜降知道,五哥早说过,等爹娘去了,是要分家单过的,如今家里的东西,都是三哥三嫂,五嫂嫂不仅没有不同意,反而还说,这是应当的。虽然没与许元娘见过多少次,可霜降直觉就是,许家嫂嫂并不是那等有野心的搅家精,相反,许元娘是一个真的很淡泊很温和的女郎,但愿许家嫂嫂进了门,三嫂嫂慢慢就知道了,这样,三嫂嫂就不会这般草木皆兵了。
五嫂嫂的节礼到了,总之离正日子也没有几天了。
霜降索性就回去,叫了桃花杏花两个,把要送的礼物准备好,签子也写好了,叫她们送去。
把送节礼去崔家的是桃花。她曾经教过崔家的仆役们一段日子。崔家的仆役们都把她当半个师父看。虽说桃花的岁数比起崔平崔安都小,但他两个还是一口一口姐姐的叫着见了她来,崔平连忙开门让她进来,跟她问了好立马就去通报,阿花给她端来凳子。
桃花谢过了阿花,坐在廊下,还没跟阿花说两句话呢,崔平就急匆匆的来:"桃花姐姐,我们郎主请您进去。"
桃花点了头,提着包袱就进去。东西多,她是坐车来的,阿花此刻也非常有眼色的帮桃花提了一部分。
"小的奉我们三娘子之命,来给老太爷,姑爷和崔郎君,崔小娘子送节礼。也替我们娘子给老太爷您请安问好。"桃花屈膝行礼,口齿清楚的说明来意。
"快起来罢,阿草上茶。"崔守仁慈祥的说,"你们郎主太太身子一向可好?老太太身子也还硬朗?"
"回老太爷的话,我们家老太太身子一向不错,郎主和太太身子也好。"桃花站起身来接过茶,又只坐了半边屁股,"我们娘子也记挂着姑爷您的伤,特地嘱咐小的问一句,您的伤可怎么样了呢?"
崔如松笑眯眯地说:"我们做武官的,哪个不是刀光剑影里头趟出来的?身子骨都好着呢,叫你家娘子别担心,我这儿再过十天半个月的就能回去当值了。"
崔如松瞧着包袱里,崔守仁是一双千层底黑布鞋,他是一套玄色暗纹绣仙鹤的衣裳,两个弟弟都是一双鞋子,不同的是二弟是柏树纹,三弟是榆树纹,妹妹则是一对荷包,一对手帕。做工精致,绣工精美,想就是花了很多心思的。
他略有些不赞同:"叫你们娘子多少注意些眼睛,有个意思也就罢了,不必样样都做那么精细,仔细伤了眼睛。"
桃花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她实在不好意思开口,除了姑爷那身衣服,和崔小娘子那对荷包是娘子做的,其他都是她给娘子代工的。
但她还是笑着点头:"是,小的知道了。"总也是姑爷一番心意呀,知道心疼娘子,这是好事儿。
崔如松对待自己娘子的贴身女使很客气:"不如留下吃顿饭再走罢?"
桃花摆手道:"姑爷赐饭,本不该赐,只是家里还尚有几家的节礼未曾送,小的不敢耽搁。"
她这样说,崔如松也不苦留:"即是这样,那我也不留你了。崔安。"
他叫了一声崔安,赏了桃花一枚两钱银子的银角子:"总不能来了我们崔家,倒叫你空着手回去。"
他的赏钱桃花拿着不烫手,她就大大方方的屈膝行礼:"小的多谢姑爷赏赐。"
第79章
崔如松本来是说养好了伤,中秋之后带霜降去云居山看枫叶,吃斋的,哪知道刚过了中秋不到两天,他的伤还没完全养好。
世子李夔科举舞弊案的后手来了。李夔之所以事情败露就要逃亡西越,是因着九皇子早就同西越王勾结,拿蜀州,丹州,越州,三个边境州府,跟西越王做了交易。西越王发兵扰外,他利用收拢的钱财和人脉发动宫变,夺取皇位。
西越王本以为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九皇子是丽妃之子,有一定的地位和权利,哪知道他手下的人那么菜,从柳知道死在脚店,就牵一发而动全身。九皇子宫变,还未发动就胎死腹中。
但西越王早就把这三州视为囊中之物,怎么可能舍得放弃?于是他想着,趁圣人在清理朝中九皇子一系的时候,聚集了十万大军,打算攻打边境。
他当然知道,他是打不过大祁大军,但他不能一点便宜都不占。
趁大祁圣人没反应过来,多打些土地,然后占着这土地跟大祁王谈判,怎么说,三州他要一个,这不过分吧?
天真的西越王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的想法美极了。
但他似乎忘了,大祁为什么要在边境三州,驻扎这么多军队,还允许将领们有部分军事自主权。
因为驻军很多,圣人当然怕将领拥兵自重,所以四品以上的将军,都要三年一轮换,如今西山营的掌管者是刘茂将军。
他从斥候手里察觉到西越异动,立刻召集军队预备御敌。
崔如松是八品都头,算中层军官,此刻御边之战,普通兵士或许能去养伤,但他不能,何况他的伤如今也尚且算是勉强好了。
蜀州三府,以西山营战力最强,也以宁远府最为接近西越,为了防止影响百姓,刘茂将军亲率士兵驻扎郊野。同时下达战时军令:所有蜀州百姓,一律不得往宁远府来,一律不得无故出城,若有进出者,需持蜀州三府军营签发的通行令。违者一律斩首示众。
这是为了防止谍者混入城内,也是为了防止百姓们误闯到了战场,白白送命。
刘将军同韩将军,林将军这三府军营将军,一面做准备应战,一面将奏折加急送给圣人,请圣人过目。
同时,因着是边境战事,圣人曾说,若有边境之战,将军之令高于知州指令。
这也就是说,此刻蜀州全州,进入戒备状态。
平日里走商的商人,进货的队伍也全部进入停滞状态。
三郎愁得拽掉了好几根头发:本来上一次进的货就不多,如今又不能进出,只怕再有半个月,就无货可卖,只好歇业了。
可如今这事儿,就是妹夫崔如松凭借他的本事给弄来通行证,三郎也不敢去进货――小命要紧!谁不知道,西越已经陈兵边境,双方战事一触即发?这时候,还有哪个要钱不要命的敢出去?
大苏氏和苏氏婆媳两个则天天吃斋念佛,替崔如松积福。
"咱们这些在城里的倒不怕,外头的刀砍不着,可咱们三娘女婿可是在前线杀敌呢!老天保佑,可别叫他出事才好!"大苏氏这话,一天里总要说上几遍。
实在是,若是女婿自己不成器,他们家到能拼着一口气把亲给退了,可崔大郎并不是自己不出息,要是战场上刀剑无眼,残了死了,可叫他们霜降怎么办呢?
那可是守御边境的勇士,要是真的因为他残了退亲,那霜降可真是一辈子嫁不出去了。要是他死了,外头的长舌妇,说是霜降克死的,那可怎么是好?
大苏氏的担心,也正是苏氏的担心,婆媳两索性住到一起,天天在大苏氏房里,苏氏给婆婆置办的小佛堂里吃斋念佛捡佛豆。家里的事情都交给朱氏去办。
二娘心思细腻,她知道三妹夫上了战场,她很怕三妹妹会担心害怕得睡不着,就收拾了包袱跑到二伯家里住下了。
索性她也时不时就要去霜降那儿住几夜的,又在一条巷子里,刘氏也并没甚不放心。
霜降当然害怕,但她害怕的除了崔如松死,更害怕,万一军队守不住,城破了,他们一家子或许都会死。这样的担心更甚于对崔如松本人的担心。
但她再担心也没有用,因为她甚也做不了,连送伤药去,她也没办法去。
但不只是沈家一户。城里也不乏是有自家亲朋好友在城郊驻扎的人家。左思因为写了三都赋而致使洛阳纸贵,如今宁远府却因为战事将起,而致使城中香火繁盛,就连五郎店铺里的香蜡纸钱,涨了两回价格了,还是供不应求。――在无法改变现实的时候,人们总是只好寄希望于神明,希求神明的保佑和垂怜。
崔如松是连夜穿着甲胄走的。西越号称有十万大军,但三府军营满打满算也只有三万士兵。故而,刘茂将军紧急征兵,将军户里头,年满十岁以上,平日训练乙等以上的小郎们也全部纳入军营。三郎崔如榆赫然在列。
有两个哥哥做榜样,崔如榆在每天半日的训练时间非常努力,还经常给自己加练,评分时常是甲等。――但他到底还只是一个从没亲眼见过战场腥风血雨的十岁男孩。
崔如松和崔如柏不由担心弟弟。借着职权便利,崔如松把三弟安排到二弟崔如柏的旗下做的大头兵,有他和二弟在阿榆旁边,或许更好些。这也是他们两个做哥哥的,能做到最大限度的事情了。
他走前叫崔平趁夜色给霜降送了一封信,只有六个字:紧闭门户,勿出。
霜降把这张纸条给家里人都瞧了,苏氏就连忙也叫人去通知了沈大伯,沈三叔,以及大女儿婆家。
大家都是日常要做生意的,可如今是小命要紧,城门禁闭,进不了货就别去进货了,把家里的库存卖完就关铺子歇业――又不是家里擎等着米下锅呢,哪里就非要把脑袋提着做这买卖?
当夜里果然西越袭城。
崔如松分配到的任务不是直面迎敌,而是偷家,他带着一千兵士,埋伏在山腰处,他的亲信苗山,许龙,各带兵士五百,埋伏于西越军营粮草库东西两方。
刘将军的策略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西越为了这次进攻,按兵不动三天,就是为了等粮草到位,今夜粮草入库,兵饱马足,定然趁夜色进攻。他与韩,林二位将军,各率五千兵马正面迎敌,宁远府都头崔如松,颐安府都头章越,各带两千兵马,分段扰乱埋伏于途中,同时,命人火烧粮草库,断他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