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能感知追杀他们的士兵,士兵也能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只要稍加注意,就能借着月光看清道上杂乱而清晰的马蹄印。
毫不意外的,双方都感觉到对方的动静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到最后,卫瑜两人只错觉对方的呼吸声就在耳后。
卫瑜抓紧缰绳,信使一个使力调转马头,一个跃动,两人一马离开了平坦的官道,改为走那隐秘错杂的小道。
夜色是掩护,也是阻碍,开始他们暂且与后头的士兵拉开了一段距离,可马儿好几次被脚下的藤蔓枯枝绊到,距离便又渐渐的近了。
无论卫瑜心中如何期盼小兔跑的快些,再快些,最好真能同兔子一般蹦起来,可仗不住对方人多,一番周旋后,对方还是隐隐朝他们呈包围趋势。
那领头的人朝他们喊道:“无论你们今日出逃皇宫是何目的,最好都老实放弃,识相些的就举手投降,乖乖同我们回宫,主子许是还能仁慈些放过你们,如若你们反抗,休怪我们不客气!”
谁听他们废话,卫瑜拍拍信使的手臂,两人迅速的趁黑衣人们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破出了包围圈。
领头的人怒火噌噌往上窜,这两人竟如此不给他面子,连话都不愿意听他说完,遂气急败坏,一手指向天空吼:“备弓!”
一群黑衣士兵纷纷将挎在身上的弓拿下,将背后的箭撸下,箭上弦,冰冷的箭头映照在柔和的月光下却散发出森冷的白光。
“拉弓!”领头人吼道,黑衣人们照做,“射!”
咻咻的声音在林间响起,卫瑜心里一慌,手下用力抓疼了马儿,小兔嘶鸣一声高高抬起前蹄,恰巧让他们躲过了箭矢的攻击,却也暴露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第一批箭连对方的头发丝都没擦到,领头人心中不爽,再次举起手掌,高声喊到:“第二批弓箭手,准备——”
“射!!!”
信使在战场上不算好手,可身为信使的他马术不容置疑,“郡主,请您抓紧”,他说着,手持缰绳左躲右躲,十来支箭矢落下后,卫瑜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两人竟真毫发无损的躲过了第二波攻击。
“你真有几把刷子啊!”卫瑜敬佩的夸奖他。
信使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他是高兴的,却没有时间去接受赞美,因为他心里明白躲避只是一时的,对方有十余人,他们却只有两人,几乎等于手无寸铁之力,照这样下去,被伤或者被擒都是注定的结果。
果然,敌方有了前两回的经验,第三次再将箭射出后,卫瑜不幸被中伤,虽然箭头只是擦过了胳膊,可叠上先前的擦伤,也足以让卫瑜痛呼出声。
“郡主……”信使自责无比,是他顾着逃命没有注意到郡主,让她受伤了。
卫瑜轻声吸着气摇头:“无妨,我们快逃。”
信使的目光扫过她浸染红色血液的大臂,终于还是在敌方再次驾起弓箭时继续驾马。
马儿却好似被暴露在空气中的铁锈味所惊扰,不安的用前蹄刨着脚下的泥土,又被信使那一鞭措不及防的马鞭一吓,再一次的,它疯狂的仰起了上半身。
这回那马背上的两人也没反应过来,毫无防备的被掀翻在一旁的灌木里,见此敌方士兵两眼放光,几乎是志在必得这两人逃不过他们的手掌心了。
“乖乖束手就擒,死还是同我们回皇宫,选一个吧!”
对方许是只以为他们要逃出皇宫,许是要去投奔什么人,可卫瑜和信使自己心里清楚,他们并不是要去投奔,而是搬救兵,虎符还揣在衣衫隐秘的口袋里,大事还未成,如何能甘愿就此被擒。
见他们仍不肯就擒,领头人的耐心也就此消耗殆尽,正是大半夜里还在外头办差,谁的心情也不好,最好是早些完事早回去了。
想到主子给他们下的命令,领头人犹豫了片刻,却懒得再顾忌那么多了,不若就一网打尽好了,总之荒郊野外的,没谁会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想及此,领头人眼里闪着寒光,再一次,——他希望也是最后一次,举起了手,嘴里冷冷道:“发,射。”
那些小的自是听他们领头人的,冰冷的铁箭头直接对准了还未从地上爬起来的两人,拉弦、放弓,毫不犹豫的放手任箭飞离。
“郡主!”信使瞳孔一缩,飞速的扑向了卫瑜,后者只听到极近的噗哧一声,随后脚下再次失去了平衡,脚底一空,身体重重的朝下落空。
原官道侧边就是山坡,适才不知不觉间,他们就逃到了此处,混乱见谁也没有注意脚下。
顾及不到信使的情况,卫瑜身子控制不住的狠狠砸上泥土,翻滚着落下去,身侧一丛丛灌木野草扎的她生疼。
不知过了多久,卫瑜终于落到坡底,她想要去看信使如何,可控制不住眼球向上翻了半圈,最终失去了意识。
“老大,他们掉下去了,我们还要继续追吗?”一个小兵问道。
领头人盯着脚下漆黑的山坡底,须臾,他冷哼了一声,不耐道:“追什么追,一个弱一个残,那男的被爷一箭射中心口,活不了多久了。
至于那个小郡主,主子虽说了要给姓卫的留一条活路,这可是她自己摔下去的,与爷没一点关系。”
下属听到他的话纷纷都安心的将马头调转到回京城的方向,也是,那个男人都死了,留下一个小姑娘能翻出什么浪花呢?
卫瑜再一次睁眼时,日头刚刚升起来,天边乍破开一束光,那光恰巧透过草叶投射到她眼皮,卫瑜蹙着眉转了转眼珠子,缓缓睁开眼睛。
她茫然的躺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昨儿夜里发生的惊心动魄,而自己此刻正躺在山坡底下的一簇灌木上。
想起自己昏迷前听到那一声皮肉破开的声音,卫瑜眉心一跳,立即想要去看看信使的情况,可昨儿她摔的也不轻,一时半会儿竟坐不起来。
卫瑜缓了片刻,又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抓着灌木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顾不上自己,她焦急的四处张望。
余光瞥到几丈外的灌木后,一双脚露了出来,她眼睛一亮,连忙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你怎么样……”
眼前的场景太过可怕,卫瑜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信使生死不知的趴在草地上,后背心口处插着一根箭,箭头嵌入皮肉的地方正源源不断的冒出鲜红的血液。
“你……怎么样……”不会有人回答她,卫瑜的声音颤抖起来。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艰难的蹲下身子,将手按在对方肩头片刻,终于还是没忍住落下了泪。
没有出声,她默默流了半晌泪。
这是卫瑜头一次感受到战争的残酷。
信使虽是已经赴身战场的士兵,但其实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孩子,只比卫瑜大上三岁,也许家里还有盼他归去的母亲,还有承诺着打了胜仗回去娶他的心上人。
可今日,这条年轻的生命的时间永远停止在了这不知名的山谷。
太阳逐渐露出它的全貌,洒金似的阳光好似在为谁送行。
卫瑜擦干了自己的泪,撑着酸痛的身子认真的替信使整理仪容,她费力将信使心口的箭矢拔下,半身衣裳都染上了血,只是衣裳本就是深色,此时就好像被水浸湿了一般。
她又从灌木底下找到一根木枝,一下一下在地上挖着坑,可惜她现在没力气,挖了许久那坑也只浅浅一个。
卫瑜只好将信使拖到那浅浅的坑里,再找了些树底落下的枯叶盖在他身上,希望这周围的野物不要寻味而来,也许她带兵回来后还能好好将信使安葬。
她弯腰,将身上一直没吃的苹果放在信使手里:“带着苹果走,下辈子一生平安顺遂。”
不远处的草丛里发出动静,小兔不知从哪儿跑了过来,它绕着信使转了几圈,脑袋低垂,嘴里发出呜呜声。
一滴清澈的水珠落入泥土,很快消失不见,卫瑜已经站直了身子,她道:“走吧小兔,继续完成我们未尽的任务。”
不能在这里停下,还有数不清的人在等着他们。
小兔又绕着信使转了很多很多圈,它眷恋的舔了一口信使的脸,最后还是懂事的走到了卫瑜身边。
一人一瘸一拐的向前走着,一马低垂着脑袋前行,阳光在身后推着他们前行。
第101章
“主子, 属下都依您所说的,若是逃出宫的是卫氏皇族便放过对方一命,其余人则通通格杀勿论。”适才还高高在上的领头人此时点头哈腰的朝男子禀告, 仔细看来, 那双眼里还存着淡淡的心虚。
“卫氏人?”九王爷淡淡的嗯了一声,并没有在意那个被“格杀勿论”的如何,又问,“那怎么没将人押回来?”
“这,这……”领头人眼神躲闪, 稍稍有些吞吐道, “那人在属下追捕的过程中,一不小心踩空……滚下了山坡, 那会儿夜里太黑了,摸黑什么也看不着,属下想着反正那人也摔伤了那边不必继续追下去了。”
顿了顿,他又小心翼翼的抬眼问道:“主子, 您看,若是还需要的话,属下立刻领人去追?”
“时也,命也, 罢了,不必再去管他了。”九王爷叹息一声, 在领头人松一口气的时候忽然问道, “对了, 说了半天, 你还未说那被你们追杀的人是谁。”
领头人的头垂的更低:“是长乐郡主。”
九王爷闻言愣住,对于这个侄女, 他的感觉可谓是错综复杂,可他又想起前日领头人呈给他的那一角浅绿色碎布。
那分明是男人穿的料子,不过转念一想,卫瑜忙着逃命,身上穿什么料子好似也顾及不了——才怪,她到底为什么会穿着男人的衣服逃跑?
对此九王爷立即问:“你追杀长乐时,她穿着什么样的衣裳?”
领头人不确定的回忆道:“像是玄色。”当时夜里太黑,他哪里注意到那些,只隐约记着对方穿着深色。
“那另外一人呢?”他追问。
领头人老实的回答:“同样。”
九王爷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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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早先遭受追杀,卫瑜如何也再不敢在官道上行走了。不敢确定这次的追杀是否意味着九王爷察觉了什么,总之庄子也不敢去了,总怕有人还跟着她,想夺了她的虎符。
那接下来的选择便只余一个——去找从边境归来的军队。
这是最为保险的选择,不仅因为卫瑜不清楚去庄子的路,那也是如今唯一一支不用虎符也可调动的军队,更因为在经历了某些事情的现在,她格外的想要见到某个人。
不敢再走官道,她就绕路在管道边隐秘的小路,卫瑜安慰自己,走小路没什么不好的,虽然容易失去方向、会被野草划到、还可能会遇到野兽,但是比起官道,它还是要更安全一些的。
有时人不幸的时候,一切的坏事都会接踵而来,就像卫瑜此时,适才她心中刚想着会不会在这阴森的林中遇到野兽,下一息,那野狼的吼声便传入她的耳中。
卫瑜一个激灵,不禁加快了她脚下的速度,此处密林错杂,就是马也不好走路,她只得下马与马一道走,并在心中暗暗祈祷不要再次那般霉运。
可今日好运貌似并没有降临在她身上,才走了没几丈路,她好似便看见了一个毛绒绒的黑色脑袋在树叶与树叶间的间隙一闪而过。
卫瑜心中揪紧,又提着心中的大石头走了几步,她终于忍不住翻身上马,与马背相接的体温给了她些许安全感,她俯身靠近马儿的耳朵,小声与它说:“小兔乖,带着姐姐走快些,待出了这林子,姐姐去给你找些好吃的野果,你最喜欢酸酸甜甜的野果了,是不是?”
马儿脚下的步子快了些,似是听明白了“野果”两字。
危险却是措不及防的,一人一马正好好的在林间穿梭,忽然间一股大力竟将那般高的一人一动物掀倒,卫瑜不幸的再一次与地面相接触,先前的伤口被泥土狠狠的擦过,是钻心的疼痛。
小兔倒是比她先一步的站了起来,还低着脑袋试图将她也顶起来,卫瑜抓着小兔的鬃毛正待再次站起,那团毛绒绒的大动物却再次撞了过来,这回小兔替她挡去了这一回攻击,可没了小兔的支撑,卫瑜却又再次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一回她看清楚了,那一大团不是野狼,也不是鬃狗,而是即便打猎人也最不想在山上看到的熊瞎子!
熊瞎子就是一人高的大黑熊,这种大黑熊性情暴躁,喜欢攻击上山的人,又皮糙肉厚,及难打倒,民间在猎户中有一个说法:若是在山上遇到了熊瞎子,那便等于遇到了死神——没救了。
由此可以看见熊瞎子有多难对付,如今负着伤的卫瑜只身一人带着一匹马遇到熊瞎子,那哪里是运气不好,简直就是老天不给活路。
可卫瑜此时并没有时间去责怪老天爷,眼下逃命才是最为要紧的事,若是拼死一搏,说不定还有生的机会。
卫瑜一动,那比她还要高的熊瞎子便吼叫着追了上来,适才小兔已经北塔那一掌拍的半死,熊瞎子那大笨脑子难得激灵了一回,暂且放弃了无力挣扎的猎物,转而追起了卫瑜。
在这随便一伸手脚就能树枝树叶缠住的山林,卫瑜这小身板比熊瞎子不知要灵巧多少,看她这里的树枝底下一钻,熊瞎子被树枝砸到了脑袋,遇到拦脚的树枝往上一跳,熊瞎子砰的一声被枯枝绊到了脚,笨拙的站起来的同时愤怒的大声吼叫。
熊瞎子是真的生气了,它不再躲避前路突出的树枝,两只尖利的前爪疯狂的在身前挥舞,无差别攻击着身前遇到的一切事物,林子里的小动物或四处逃窜,或深深钻入了洞穴,默契的躲开了这个发着怒的大家伙。
此刻看似卫瑜是一直与熊瞎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可就连她自己心里都清楚,这不长久,先前未处理的伤口此时全都开始作痛,又痛又痒,她的额角开始流下汗水,发丝紧贴着额头,看起来有些狼狈,汗水滴落在眼睛里,又酸又痛,可她就连抬手抹一把的动作都无暇去做,两股逐渐打了颤,眼看就要坚持不住。
熊瞎子的吼叫声愈发兴奋,饶是蠢笨如它也看出了眼前这个人类体力不支,一人一熊间距离越来越近,猎物就将落入熊掌。
卫瑜全心顾着眼前的路,丝毫未注意背后的危险,那熊瞎子高高扬着尖利的爪子就要重重落下。
忽然间,一道破空声传来,一支箭穿透了熊瞎子厚重的熊爪。
可卫瑜不知道这些,她已经控制不住的重重跪倒在了地上,身后传来熟悉又焦急的喊声:“阿瑜!”
卫瑜控制不住就要瘫坐在地上,随后落入一个带着令人安心气息的温暖怀抱。
“阿瑜,你为何会在此处?”顾珏的目光逐一扫过她身上那些骇人的伤口,虽自己这些月在战场上无疑受过比这重的伤,可看到卫瑜这般模样,他还是禁不住呲目欲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以外的其它区域,其余跟来的大卫士兵将熊瞎子围攻的毫无反抗之力,卫瑜却不再理这些了,只看着他满足的露出了一个浅笑。
随即那笑不见了,严肃慢慢浮上卫瑜的眉头,她抓住顾珏的手腕,在他疑惑的面色下轻声却坚定道:“九王爷谋反,京城与大卫皇宫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