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把这些拿出来:“小阿德,我叔叔说,读书可以变得很厉害,我们都一起努力的读书好不好?等我们读完大学,说不定,也可以变成厂长喔!”
本来还挺伤感,结果小姑娘这么说,惹得张钰青有点想笑。
……不不不小姑娘,你叔叔那个厂长,一点都不厉害,我看到他的未来在牢房,很惨的!!
另外一边。
门口那里,陈小南勾住小阿顺的肩膀,叽里咕噜:“我不想回城。”
小阿顺吸溜着糖果,特别羡慕他:“为啥呀?”
在小阿顺的心中,城里有好吃的,好玩的,而且城里有电视看,可以买冰棒吃。
因为妈妈说城里人有钱,不需要天天打鱼,他们只需要每天上班,就能挣到很多钱。
陈小南捧着小脸蛋坐在门槛上:“城里不好玩。”
小阿顺是真的不懂:“在城里可以天天吃肉,可以穿新衣服,我喜欢城里。”
陈小南想想觉得也对。
可是他在乡下,也可以得到这些呀。于是他像个小大人一样,有了与年龄不符合的成熟与忧虑:“我还是不喜欢城里。”
……
张钰青忙着搞卫生,听着孩子们在互相告别,她笑着摇摇头,提了几桶水,把家里的灰尘全部擦去。
又把陈小南的衣服给他搓洗干净,这小子今天去踩泥巴坑,结果踩了很多泥水溅到衣服上,她没有时间在城里洗,就带到了乡下。
搞完了卫生,又把洗好的衣服晾在绳子上,这里风大,吹两个小时,就能把衣服吹干,她把木盆子收回杂物间。
提着麦乳精和奶粉,来到了村长家,秀红婶子看到她手里提着的礼物,急忙推开:“这是干啥?”
“婶子,我和两个娃,明天要去城里了,我家以后,还得麻烦你们帮忙多多照看一下。如果村里有什么事,或是我后妈和她的姘头来抢房子,你们来第九厂通知我!”
“哎呀钰青,乡里乡亲的,帮忙照看房子,理所应当,没必要给我送这么多好东西,要不少钱哩!”
“婶子,收着吧,给你家孩子好好的补一补,这是营养品,吃了能长高。”
听到能对孩子好,秀红婶子推拒一番,还是收下,不好意思的擦擦手,把东西放在了橱柜里,然后又嗔怪张钰青乱花钱。
“钰青,去城里工作,和那边的街道办说了没?那些人可是会查身份的。”
“还没说,不着急,等我安顿好,再去和那边的街道办说一声,办个工作证明。”
其实当年,张钰青读中专的时候就成了城里户口,但是后来她没在城里有稳定工作,户口关系又自动转回了老家。
而八十年代粮食都有定额,不能随便进城的。
必须有介绍信,讲明原因,否则会被打成盲流,强行扭送回乡。
但是今年出了一个政策叫“自带干粮进城”,所以像张钰青这种农村丫头来打零工,去城里的街道办,办暂住证的时候,说明一下就可以了,不过得背上一点粮食做做样子才行。
第二天一大早。
张钰青就把家里的蔬菜摘了一大部分,过两天再来乡下摘剩下的。
去城里办好了暂住证,被那边的主任问了几句话就给放行了。
而旁边的一个年轻男人,坐在板凳上,穿着破掉露出脚趾头的解放鞋,很郁闷的说:“我都说了,我是来打零工,就在那个钢厂,不是来摆摊的,你们咋不相信我?”
“那你把钢厂开的工作证明给我看看!”街道办的人,不相信他。
张钰青对那个男人充满同情,因为被问得哑口无言。
如今,她新住的那个宿舍,还没有买锅碗瓢盆放进去,所以只能在外面的国营饭店里吃饭。
随便找了一家,发现吊扇挺大的,能吹到风,她带着孩子走了进去。
“钰青阿姨,这里很贵吧,叔叔给了我钱,我出钱好不好?”陈小起很担心阿姨没有钱。
她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小钱包,拉开小拉链,从里面抓出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毛票和两张十元大钞。
张钰青大手一挥:“放心吃吧,阿姨有钱!”
两个孩子特别想吃饺子,张钰青点了两大盘韭菜猪肉馅的饺子。
饺子皮薄,肉馅大,分量实在,蘸点醋吃,张钰青一次能吃二十大个。
两个孩子胃口特别的惊人,他俩一人吃了十五个,陈小南打了一个饱嗝:“好吃,下次还要吃。”
陈小起跟着点头:“我也觉得好吃。”
张钰青喝了一口茶,看了一眼墙上贴着的菜单:“那行,下次我们吃酸菜馅的饺子好不好?”
五十个饺子,两块二毛钱,足够三个人吃的。城里就是这点好,如果太忙,没时间做饭,就可以在外面解决,真的很方便!
第43章
这个星期天, 张钰青去外面买了锅碗瓢盆准备正式开火。而陈北生负责带两个孩子去学校报名,昨天晚上,两个孩子住在他的宿舍里没有跟着张钰青。
和陈北生小时候不同, 他想给孩子们最好的,不让他们用那种一根带子的军绿色小挎包, 而是帮孩子们买了漂亮的书包。一个粉色的给陈小起, 一个蓝色的给陈小南, 担心孩子们没文具用, 用卷笔刀削好了六支铅笔,放进新买的文具盒里,同时各放了一块崭新的橡皮擦。
由于陈小起今年是读一年级, 需要准备小本子,给塞了六个。两个语文拼音本, 两个数学算术本,两个图画本;而陈小南的书包里, 只塞了图画本, 以供小家伙在幼儿园里鬼画符。
早餐吃的是陈北生煮的面条, 放了一个煎荷包蛋, 和一筷子空心菜,小小一碗,还算有营养, 瞧见两个孩子吃得满意, 他笑着坐在一旁耐心等着他们吃完。
五道海小学是五十年代建的,已经有些年头, 两层楼高, 楼层中间呈现一种折叠形状,朝左右延长。
教室的外墙灰扑扑, 里面的桌椅破旧,但是墙壁每隔几年会粉刷一次,比起乡下农村的土坯漏雨教室,这砖头教室能遮风挡雨算得上是天堂。
老校长眯着眼,拿手表在光线处看了会儿,时间到,开始敲大钟,代表上课铃声或是下课铃声响起。
高年级小孩一边回教室一边打闹,陈北生护着自己的侄子侄女,让他们免于被高年级的小孩撞到。
来到一个大办公室里,里面都是老师,校长胡湘之看到陈北生,热情点了点头:“北生,带孩子来报道?”
办公室里其他人,看到老校长在和人打招呼,而且一直很严肃的小老头笑得这么和善,大家都有些好奇是谁,然后就被陈北生这个气质出众,轮廓深邃的年轻美男子给迷住,好年轻的爸爸!
给孩子们擦擦汗,把两个水壶从书包里拿出来,喂了一口水,陈北生这才打招呼:“胡校长,好久不见,这是我的侄子侄女。今天来报名的是我的侄女,五月份已经满六岁,小起,这是叔叔小学的班主任,他以后也是你们的校长。”
“校长好。”陈小起紧张地喊人。
胡湘之摸摸她的头:“好好好,一看就是个聪明娃,陈小起同学,能数数吗,数一次吧?”
“……”陈小起抓紧了小裙子,咬小嘴。
陈北生低头温声安抚侄女,眼里全是鼓励:“别害怕,一到一百,数一遍。”
这个会,叔叔和阿姨教了她,陈小起大着胆子数数,很流畅,没一点磕巴,老校长不停点头,表示不错。要知道这个年月的孩子放养在外面不管,学龄前的儿童能数到五十就已经很厉害。大概是看到大人充满善意的笑容,陈小起受到鼓舞:“校长爷爷,叔叔教了我写字,我会写字。”
“真的?”胡湘之还挺惊讶。
陈北生表情认真,羞愧地说:“一直担心自己教不好孩子,以前晚上下班会多陪陪他们,教他们认几个字。”
一张备课的纸撕下来,老校长递过去,又拿出一个快要写秃了的铅笔:“小起同学,写弟弟叔叔和你自己的名字!”
因为个子太矮,办公桌高,陈北生只能把侄女抱起来,旁边马上有一个年轻女老师推来一把高椅子,如沐春风的俊美笑颜立刻冲她点头并道谢。
迷得那个女老师手颤了一下,陈北生没有发现不对劲,很轻柔的抱起侄女放在椅子上,把铅笔头拿给她,好让她专心致志的书写。
小姑娘写字,笔画正确,就是写得慢,字很大,一会儿工夫,写完所有名字,同时还写了“张钰青”三个大字。
旁边,带着孩子来见校长的家长们,有些汗颜,自家小子在流鼻涕,一刻安静不下来,给穿了干净的衣服,就是想让破孩子在老校长面前留个好印象,谁知才一会儿工夫没管,皮猴子就在那里蹭墙壁,不给吃冰棒练地打滚,给搞的全身灰。
而且自家皮猴子还不会数数,更不会写名字,强烈对比下来,简直没脸见人啊。
一个个都在担心自家孩子不会被打回幼儿园吧?
“果然啊,你们陈家的孩子,没让我失望过,我看这小姑娘,以后会是你们家的第四个大学生。”
胡湘之不停点头。陈北生又把陈小起抱了下来,给她捋了捋小裙子,别走光,这才抬起头温和的笑着。
想到下落不明的陈北望,胡湘之担忧地问:“你大哥现在有消息了吗?”
“没有。”陈北生语气失落,老校长想起那个得意门生,心里难受,也知道不能在伤口上撒盐,只能安慰陈北生,“没找到尸体,就是好消息。”
“嗯……”
老校长开了一张单子递过去,很高兴陈家的孩子来入学,让陈小起去了一年级一班交学费,那里有老师接手。
陈北生接过单子,牵着两个孩子的手,谢过老校长,带着孩子们穿过长长的前廊。
他细心,会配合两个孩子的步伐慢慢走。
那么高,却走得慢,今年刚来的女老师芳心跳个不停,好温柔的爸爸,再看看旁边的那个秃顶中年爸爸,那可是连拖带拽巴掌伺候的把熊孩子带走。
左拐右拐,来到一楼中间的那间教室报道,在一个四十来岁的女老师那里交学费。
今年全国学费涨价,学费、书本费、学杂费一共是四十块三毛。
陈北生把一叠整齐的钱递过去,拿收据,老师发课本,陈北生一本本塞进那个粉色小书包里,陈小起伸手:“叔叔,能把那张收款的纸条给我吗!”
颇为奇怪的陈北生看着侄女小心翼翼又紧张的小表情,低头问:“你要看?”
陈小起摇头:“不是,我想等自己长大,还叔叔的钱。”
一只大手顿了顿,伸过去,轻轻的抚顺侄女翘起的一缕头发,娃娃头变得更加的油光水滑,低沉温雅的声音里包含无悔付出的认真。
“小起,我是你的叔叔,是你爸爸的弟弟,我们是很亲近的家人,抚养你们长大,这是我应该做的事,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而且,有你们的陪伴,我很幸福,所以不需要还钱,你们的任务,就是健康快乐长大,以后能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就是对叔叔最好的回报。”
“像爸爸那样有用的人吗!”
“对!”陈北生用力点头。
陈小起低头思考了好久,抿了抿小嘴,想通了一些事,露出一抹纯真笑容,不再要那张收据。叔叔不要他们还债,她有些愧疚,别人都说叔叔可惜了,有她和弟弟这个拖累不好找对象,她好想和弟弟一下子长大,这样叔叔就可以找老婆结婚。
……
给讨厌幼儿园的陈小南报道,陈北生抱着侄子哄了半天,得知小家伙在幼儿园被欺负,他生气,特地去找园长聊了一会儿,几个幼师见他眉头紧锁,连说抱歉,表示以后会重点关注陈小南的情况,老园长一直在强调会注意,得到保证,陈北生一股子天生吸引人的气质,变得柔和下来。
大家见识了什么叫赏心悦目,感觉是个很厉害、家世也不简单的年轻叔叔,园长知道底细,等到陈北生离开,说:“这是第九厂的新厂长。”
“啊?原来是他,好厉害,我听说才二十四岁!”
“别想了,人家条件好,肯定有对象!”
园长一句话让大家打消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几个未婚幼师心中全是遗憾!
也羡慕能和他结婚的女人,想到以后还能看到这么养眼的男人,大家又很期待。他不像这边的人,说话带浓重口音,而他,普通话说得好。
……
说回这边。
忙碌中的张钰青,提了一篮子自家种的蔬菜送到马局长家。
刚来马局长家干活的保姆芝姐,得知张钰青也给人做小保姆,于是两个人一起唠嗑了好一会儿。
这个芝姐告诉张钰青在哪里能买到便宜的煤炉子,和蜂窝煤。又特别热心肠,喊来自己男人把三轮车借给了张钰青。
买煤地方距离家十多里路,装煤之前,张钰青在三轮车的车斗里,垫上一些化肥袋子,避免搞脏了人家的车。
从公家的小型加工媒厂里买煤,十坨一排,把煤整整齐齐码在车上。没要票,付了三块钱,买了两百块煤。
回去的路上,张钰青坐上三轮,艰难踩着踏板,僵硬操控前面的车斗,试图控制方向,企图回到军区医院的职工宿舍!
妈呀,回去太辛苦,车斗变重,踩三□□作起来好困难,累得喘气如牛,汗水打湿衣服,不是踩不动,而是这车斗不好控制,方向歪七歪八,经过树林时,歪着歪着,就对着一个大坡下面拱。
吓得张钰青不停地往下拉刹车,差点连车带人滚下去。
……
费尽心力回到家,把三轮停在职工宿舍楼下。
正好碰到了带着孩子们回来的陈北生,她热得汗流浃背,头发乱糟糟,脸颊两侧沾了黑煤灰印子,擦脸上的汗水,印子扩散的范围更大。
这栋楼,那些帮忙带医生孩子的家属,一直在偷笑,陈北生松开孩子的手,挽起袖子,整齐的各折三下,走过来,弯下腰抱起了三轮车上的三十坨煤,强劲有力的胳膊上是微微凸起的肌肉。
“去休息一下。”
陈北生语气温润,搬着煤块,朝她点头。张钰青看着白衬衣即将要变脏,急忙拦住,要接过去,但是陈北生避开了她,朝中间的楼梯口走去,是不容拒绝的坚持,“你带路,我没有来过婶子的宿舍。”
两个小娃想帮忙,张钰青摇头:“谢谢你们呀,只是你们还太小,等你们长高些,再来帮我好不好?”
张钰青急忙搬着十块煤追过去,这个陈北生脚长,走路速度快,追得她好辛苦。
走到楼梯口,有五十多米,大概是听到她在喘气,他慢慢停下来,转身等她。
张钰青郁闷,笑啥笑?牙白啊?害她心脏多跳了几下!
抱着煤,带着陈北生上二楼,想起自己没有手开门,而钥匙在口袋,陈北生发现了她一只手抱煤,一只手艰难掏口袋:“小起,帮一帮阿姨,给她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