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人走到长桥边上。
秦屿早早就等在这里。
他今日新学了一首曲子。音修长老说他之前用竹萧吹的都是些煞气重的曲调，不利于他的灵气恢复，所以教了许多安神养息的曲子，学久了虽觉枯燥，但却能让他的心绪稳定下来。
不过今天学的是能够舒缓灵力，贯通经脉的曲子。
他觉得应该对祝萤很有帮助。她这几日常常在苦恼她的灵力没有什么增长，泡在灵书阁里看了好多书都没找到原因。说不定给她弹这首曲子会有用。
眼看着夺目的红色衣裙终于出现，秦屿的嘴角却在看到围着她的那群人时僵住。尤其是靠她最近的那个男弟子，手还一直扶着她的胳膊，很是碍眼。
“大小姐，要不我御剑送你回去吧！”慕嘉瑜非常主动地提出帮助，“送你回主峰后，我再回来。”
“啊，那太麻烦了吧。”祝萤虽然还挺心动载一趟顺风剑的，但不知怎地她有些犹豫。
“不麻……”最后一个字被慕嘉瑜吞了回去，因为他感觉有一道冷得刺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总觉得自己若是说完这句话，就要被生吞活剐似的。
他回头一看，果然寻到目光的主人。
黑衣男子背着一张琴，双手抱臂，冷眼看着他，说不清那眼神意味着什么，但足以让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秦屿！”祝萤迎了上去，而他非常自然地想要接过她背上的书箱，挎在了肩上。
祝萤冲他们笑着摆摆手：“我就走着回去啦，大家再见！”
她背着手，好奇地看着秦屿背上的琴：“这是音修长老给你的琴吗？那要不还是我自己背书箱吧！”
“嗯。没事。”
祝萤就是跟他客气一下，见他轻松的样子，也就不继续要回来了。
“今天医修教习给我们讲了一些符咒和医术，好多内容都是我在阿乐师姐给我的那些秘籍里看过的。所以我很多问题都回答上来了，医修教习又夸我了！我厉害吧！”她脸上的笑意完全藏不住。
“厉害。”
“你这语气一点也不像夸人的。”
秦屿想了想，又道：“很厉害。”
“……噗。”祝萤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然后习惯性地倒着走，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打量，“怎么感觉你心情不太好？”
“没有。”秦屿顿了顿，“他们是谁？”
“学堂里和我一起上课的弟子呀。”
祝萤想起上次她就是在这差点被路上的石头给绊倒，便连忙转过身正着走路，却见一路上都没有石头的踪影，干干净净的：“咦，路上的石头怎么都不见了？”
“一起上课，你们还坐在一起吗？”
秦屿似乎对这件事格外关心。
“差不多吧。”祝萤也没听出他意有所指，就当他在说同窗的弟子们。
他沉眸，心中又多了一个想法。
原先通过考核成为内门弟子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他觉得无所谓。
但现在，只要成为内门弟子，就可以和祝萤一起在学堂学习，可以坐在一起，可以不用分开。
他突然就萌生了一种这些年都未曾有过的东西。
叫动力。
第44章
上方殿中。
搁置了两天的隐尘宗之行终于提上了日程。
“隐尘宗还没有传消息过来, 崟一宗那边又说魔族告诉他们五日之内必须看到秦屿到达隐尘宗。”祝鸿雪心里也焦急，那毕竟是多少条人命握在魔族手里，“时间不等人，你们先出发吧。隐尘宗那边我再去联系一下。”
隐尘宗从很早开始就与各大宗门没有什么联系, 所以只能依靠飞书传消息。前几日他们接到崟一宗的求助后就第一时间给隐尘宗发去了关于前往的消息, 至今依然没有得到回复。
不提前定好时间, 让隐尘宗打开结界的话，祝萤他们没法通过飞舟或是御剑直接到达隐尘宗。只能先飞到那片地界, 落地步行而至。可能他们走到宗门门口后, 就会遇到隐尘宗的人给他们放行, 或者到那时祝鸿雪应该就联系上了。
“一定要跟好你师兄, 切莫胡乱行事。”
让齐羽山去是为了照顾没有功力的秦屿，影阿紫是因为上次比试大会没去成, 硬是找她阿爹要来这个机会, 说是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本来她就要突破元婴期，出去历练一下也是好事。只有祝萤, 是祝鸿雪还有各位长老最不放心的。
她也明白他们的忧虑, 乖巧应下：“知道啦, 爹爹。”
关于隐尘宗之行的嘱托已经落下帷幕, 祝萤想起自己憋了好多天的话：“对了爹，我想和你商量一个事。”
其余人也好奇地把视线挪过来, 均在心中猜测她葫芦里卖起了什么药。
只见她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大叠写满了东西的纸张, 厚厚的, 被她做成了一个册子, 递给不明所以的祝鸿雪。
“我发现其他峰有很多外门弟子都会被派到主峰来做一些杂事, 尤其是给我当随从。但我不需要那么多人来照顾我，而且他们好多人都是想好好修炼的, 干这么多杂事既耽误他们修炼，又显得他们低人一等。”
她将自己藏在心里多日的想法娓娓道来：“比如关易，他其实更想修炼，如今都已经筑基了，却被迫到我院子里干杂事多年。还有灵书阁守门的弟子也是，他们想要参加内门考核，但是平时的时间全被做杂活的给挤占了，根本没有足够多的时间好好修炼，顺利通过考核。再加上他们都只有旁听一门的资格，又不被允许进入灵书阁查阅，哪里能获得更多修炼的办法。我觉得这样很没有道理。”
她这些天几乎每天都泡在灵书阁里，一有空就去翻阅书籍，也在这期间和两位守门的弟子混熟了脸，得知他们从早守到晚，一天一换班，只能趁宵禁以后回到房间抓紧炼气。
而且灵书阁不仅不让干杂活的那些外门弟子进入，甚至连一心修炼只是还没有通过考核的外门弟子都不能进去。外门弟子其实可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真心想要求仙问道的前来拜师但没有被收入师门，且未能通过内门考核的；另一部分是为了赚灵石的凡人上山来做杂活的。
对于那些想要修炼的，灵书阁的规定完全是砍断了他们补充知识的重要途径。
不仅如此，祝萤之所以天天都能泡在书阁里，也因为几乎都没什么人来，完全是她一个人的天地。外门弟子不能进来，她是清楚的，但被允许的内门弟子们也没见谁来。问了两位守门的弟子后才知道，灵书阁只允许元婴修士以上进入，而一般达到元婴期的也不太需要常来翻阅里面的书了。
而祝萤之所以能自由出入，全靠刷脸。
只因为她是主峰的人，又是大小姐。
主峰内门弟子不论修为都可以进入，或者说——主峰剩下没有进入元婴的，也就只有她了。
总而言之，灵书阁里的资源可以说是几乎没有得到什么合理使用。
而那些外门弟子日日守着一个没什么人用的书阁，浪费了自己的修炼时光。怎么看都很不划算。
“所以，我想可以修改一下关于外门弟子的一些管理方法，比如他们可以自愿选择去干活赚灵石，也可以安心修炼。做杂活的安排也不用那么多，以及灵书阁的规定需要改变一下。详细内容我做了这份计划书，一共有五套方案，爹你可以看看。”
她翻开册子的第一页，是她一笔一划做的目录，一共分为三个部分：现状详解、修改建议、未来畅想。其中修改建议的内容是最多的。
祝鸿雪一拉开，长长的册子连成一片，惊得他目瞪口呆，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甚至有些地方还有她画的简笔画配图，只是不细看还不知道画了些什么。
“这、这是你自己做的？”
“对呀。不过后面两套方案我觉得可行度比较低，爹爹可以重点看看前面三套。”祝萤看着他的神色，心里琢磨着他的态度，“爹爹，可以吗？”
大殿中的所有人都陷入讶异的沉默之中，听完她刚才说的一番话后，每个人心中都受到了不小的触动。不止是因为她提出的这些问题让他们拨开云雾，还因为是她说出来的。
祝鸿雪从惊讶中缓过神来，抬起头看向她，与她眼中的期盼撞了个满怀。老父亲哪里见过这么乖巧懂事，眼睛像是藏了一片星空的女儿，什么也没想好就连连点头：“萤萤有心了。我今晚就看！”
“好！”
祝萤笑起来，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该嘱咐的事情也都嘱咐完了，几位长老目送着几位小辈离开大殿。
“快去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吧。”
时间急，祝萤他们也来不及再多说些什么，在祝鸿雪和长老们的目光中挥挥手离开。
祝鸿雪望着她的背影，陷入沉思。
身旁的一位南峰长老摸摸胡子，一脸欣慰：“宗主，大小姐似乎真是懂事了不少。”
其实他觉得单单用“懂事”来形容也不大妥帖，但一时又想不到另外的词。
一向唱反调的北峰长老竟也赞同地附和道：“大小姐以前完全不在意这些，如今竟还为外门弟子考虑起来了。”。
外门弟子中除了那些被分配去其他地方做杂活的，其余都是被安排在北峰。他从前从未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今日听大小姐一提，突然有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感觉。
影师叔走到祝鸿雪身旁，向来严肃的脸上此时也挂上了一丝慈爱的笑意：“师弟，从前我时常有疑惑，为何你我，还有主峰很多人都对萤萤偏爱有加，甘愿受着她的坏脾气，将她宠得无法无天。如今这疑惑突然消失了。”
祝鸿雪默了一瞬，颇有同感地点点头：“是啊。”
*
的确如大家所料，隐尘宗的结界还没有打开。
祝萤四人只能先坐飞舟到结界之外转为步行。
各大宗门都建在山上，而山下则是普通凡人生活的地界。就像地处崟一宗管辖的费山，下面是繁花镇。但隐尘宗地处偏僻，周围什么都没有，一座座荒芜的山将它围了起来。反而是离他们山头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城，比起繁花镇要热闹很多，总算让祝萤找到了一点人间的感觉。
此地名叫攀玉城。
或许也因为是座城，这里地界宽广平坦，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祝萤刚一入城就被眼花撩乱的各种新鲜事物给吸引了眼球，挪不开脚步。
她看着街边的各种小摊，冲齐羽山眨眨眼：“师兄，既然还没联系上隐尘宗开结界，那我们是不是可以……”
齐羽山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读出她的心声的，只对上她的眼神，就顿时明白她心里的那些小盘算，无奈地笑笑：“玩吧。”
“好耶！”
自打之前比试大会，祝萤就一直想逛一逛街市，买点东西了。只可惜等了好久都没这个机会。
她欢欢喜喜地走向一个卖各种稀奇玩意儿的摊位。
攀玉城亦是大城，也多有修仙人士来往，所以这里会有一些散修或者懂行的商贩会卖一些储物袋、传音石之类的修真物品，用灵石或铜钱交换都可以。
祝萤也就找到了她心心念念已久的储物袋。
果然如他们所说，各式各样的都有，一些外形像水果，还有一些像动物。她很快就挑中了一只白色兔子模样的储物袋，正合她心意。
“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祝萤挑挑拣拣也没太挑中适合秦屿的，便询问他自己的想法。
秦屿学着她的样子，手指落在那些储物袋上，仔细地端详着，最后选定了一个黑色的普通袋子。
祝萤觉得那储物袋有些过于平平无奇了，嘟囔道：“你怎么这么喜欢黑色？”
付过灵石后，她将自己的储物袋换上，定睛看着秦屿的动作，才发现他腰间已经挂了三个东西了：“你怎么还留着那香囊，三个都挂着好奇怪啊。要不取了吧。”
之前觉得他腰间空荡荡的，现在却是反着来，满满当当，有些拥挤。
秦屿想了一会儿，却是将那块白色玉佩取下，收进储物袋里。
“现在只有两个了。”
他的神色十分认真，让祝萤忍不住笑道：“原来你这么喜欢香囊，看来我很有眼光。一下就挑中你喜欢的。”
四个人走在一起，顺着街道随意逛逛。
影阿紫对这些装饰品不感兴趣，但祝萤喜欢，她就非要跟上去看个究竟，然后撇撇嘴表示有什么好看的，再报复性地和她买同款，弄得祝萤一头雾水。齐羽山全当陪两位师妹逛街，除了路过兵器店时他两眼放光，但假装毫不在意，直到被祝萤戳穿强硬地推了进去，满载而归。
比试大会第一名赢得的灵石十分富余，几人边逛边买，宛如暴发户，花起钱来如流水，眼都不眨一下。
四个人里只有秦屿是最省钱的，除了那个黑色储物袋以外，他就没有再买过东西。
祝萤觉得应该一视同仁，要花钱就得一起花。
“你真的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祝萤看看自己手里刚买的衣服，再看看影阿紫怀里抱着的一堆斗篷，还有齐羽山背上的几把短剑。只有秦屿是两手空空，哦不，他拿着她买的话本子。
秦屿看了看，目光忽地锁定在前面几步路处的小摊上。他二话不说，快步走过去，和摊主交流了几句。
祝萤都还没有看清那里卖的是什么东西，他就已经付完灵石，转身回来了。
“你买了什么？”祝萤歪头看看，那个小摊似乎是卖女子的东西，秦屿怎么会感兴趣。
秦屿伸出手，手心里握着一支发簪，漂亮的银色钗身，尾端是繁复的珠玉吊坠，宛如一朵玉白的花，而花心镶着一颗小小的红色宝石。
“它很配你。”
他声音轻轻的，竟还让祝萤听出一丝紧张。
“你怎么突然想买这个？”
“不是突然。”
她盯着秦屿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初见时对她是警惕的，还有着难以察觉的冷漠。但现在，就像一汪春日被暖阳照拂的泉水，清澈又温暖。
而她也回以同样的真诚，露出甜甜的笑容：“那你给我戴上吧！”
她原以为秦屿会走到她身后，为她插上发簪，却没想到他直接站在她面前，贴近几步，似要将她拥入怀中，一手轻轻扶着她的后颈，一手拿着发簪笨拙地寻找合适的位置。
浓烈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少年独特的香味，混乱了她的心跳声。
她的脑海中闪过很多，零零散散，甚至还包括关于吸香散的一切。吸香散可以吸引一切妖魔，让它们为之欲罢不能。可明明秦屿经脉里的吸香散已经解除，她也不是妖魔，怎么好像被吸香散蛊惑一样，对他的气息生出一丝贪恋。
“好了。”
在她脸上升温时，秦屿后退了两步，让她从迷乱中脱离。
“好、好看吗？”
她试图摸摸头顶的发簪，却没摸到，只能看见秦屿十分认真地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