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用抬头，就知道秦屿脸上是怎样一副表情。
不管是最初少年时，还是重音背叛一事之后，不管是他天赋犹在，还是功力尽废，他都是那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眼睛明亮却淡漠，让人猜不透又不敢琢磨。好像这世界没有什么能让他在意的。
“我最讨厌你高高在上，目无一切的样子。”
“解药。”
但秦屿完全没有在意她内心的这些情绪的涌动，冷冷重复着。
“我说了没有。”
洛忆冉抬起头对上他眼里的着急，先是错愕一瞬，然后扬长笑道：“看来我猜得没错。你果然对她不一般。我就是能拉她同归于尽，也是值了。”
邪术的反噬作用已然悄悄在她体内滋生。
其实她和高华并不是为了帮崟一宗拿到魔剑而来，他们早已是废人，如今很难再炼就功力，高华尚有高长老保着，而她早就被师尊放弃了。青山仙尊虽没有明说，但她很清楚，每每只有在她修为长进时才会投来赞许目光的师尊是不会容忍如今一无是处的她在身边的。
从前她还自诩自己和秦屿不是同一种人，但现在看来，他们有一点是相同的。
崟一宗不是他俩的家，也随时都会放弃他们。
她此行就没有想过再回去。
而那边的高华殊不知这邪术的危害，只是被她诓骗来助她一臂之力而已。她就算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高华一直在拖住赵尚艺，防止他前去帮助祝萤，连连交手后，他逐渐占上风。但不仅突然冒出来的秦屿打乱了洛忆冉那边的状况，他这里也好不到哪去。
从几名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帮哪一边的弟子们身后窜出来的齐羽山一把长剑横在他脖颈前，剑光凛然，闪了他的眼睛。高华连连后退，脖子被这道猛烈的剑气划伤一道细小的口子。
齐羽山趁势追击，出招快速，剑气环绕如一道道凌厉的风直冲高华要害。而一旁的赵尚艺也没闲着，看见局势扭转过来，立马上前做帮手。
两人步步紧逼，将高华逼至悬崖边。齐羽山没有要他性命的打算，毕竟是崟一宗的弟子，他只想让他迷途知返，看如何去除这一身邪术带来的煞气，重归正道。
但高华显然不这么想。
他后脚踩地，稳住身子，手掌向上托起一团黑色的邪气，将长剑包裹住，直冲齐羽山而去，势要将他击垮。齐羽山连连躲闪，运剑飞快地划破一层层黑气，而赵尚艺原是想要帮他，就没注意到高华的动作。
在他取舍一番，转向齐羽山那边后，高华趁虚而入，一把掐住赵尚艺的脖子，巨大的邪气将他往后推去，猛然跌落高崖。
底下是一望无际的吞灵潭，水面萦绕层层黑色魔气，像是等候已久饥渴万分的猎人，对着即将要落入它口中的猎物展开怀抱，翻涌起来。
赵尚艺胸口中了猛击，喷出一口血，没法及时稳住，只能任由身子落下。
而他惊慌之余，底下却不是臆想之中飞速流动的空气和魔气的侵蚀，而是一片柔软。他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落入一艘小小的飞舟中，慢慢上升停在崖边。
是祝萤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放入储物袋里的飞舟扔出来救下他。
赵尚艺看了眼嘴唇发紫的祝萤还有她发颤的手，又对上他惦记了好久的仇人秦屿的目光。
他心中顿时百味交杂。
“谢谢。”
赵尚艺忍下心里的矫情，提步跑到齐羽山旁边，右手持剑，毫不客气地刺向方才差点害他落入吞灵潭中的罪魁祸首。
若是没有祝萤的相助，此刻他恐怕已经成了潭水底下那些传闻中吞噬灵力的恶灵们的腹中之物。
而这时高华身中他们二人数剑，又受到邪术的反噬，睁大双眼，遏制不住体内的躁动，跪倒在地，痛苦地□□起来。
赵尚艺和齐羽山纷纷停下动作，冷眼看着他痛苦倒地。
“哟，还挺热闹的嘛。”
几人正要放松心神，忽又听到一道揶揄的声音。
一团魔气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林子里窜出来，晃动几下，化作一个人形。黑色华丽的羽裳之下是曼妙的曲线，脸上戴着一副面容狰狞的魔鬼面具，只露出一只红唇和一双冷漠的眼。
女子脚尖先着地，稳稳落下，以一副俯视的姿态轻飘飘地扫过那些木愣着的弟子，最后落在秦屿身上。
她手指一动，就将秦屿手里的短刀抢了过来，握在她的手中，然后艳红的唇吐出冰冷的语气：“没了这个，单单靠一支竹萧，你觉得你能厉害到哪去？还不是一样会被人踩在脚底。”
秦屿皱眉，盯着她：“你是谁？”
“哦，忘了介绍。”女子勾起唇角，眼中却是毫无笑意，倒是满含轻蔑，“本座乃魔界之主。至于本座的名讳——”
她五指并拢，抬起手一挥，暗红色的魔气冲向秦屿，巨大的力量将她面前的一众人等都往悬崖边上推去。
“弱者不配知道。”
而秦屿坠落前，用精神力控制被她紧握的短刀，猛然从她手里挣脱，划过她脸上的面具，回旋而来。
也是在她面具脱落，眼中露出微微惊诧的一瞬，秦屿坠入吞灵潭之前，只那一眼，他看见那面具下的容貌……
和他阿娘一模一样。
第66章
这魔尊站在一众弟子前面当着他们的面一抬手, 将悬崖边上的几个人一齐击下山崖，坠入深不见底的吞灵潭。剩下她背后的几名弟子面面相觑，纷纷握着手里的剑，警惕地看着这来路不明的女子。
赵尚艺本来也被这突然的魔气推至崖边, 但好在方才祝萤用来救他的飞舟就在他身边, 他一把抓住免于掉落, 但回头想要救其他人时却已经只有平静的潭水，不见任何踪影了。
而后那魔尊很快戴好方才脱落的面具, 她动作很迅速, 赵尚艺忙着自救, 连她的面具何时脱落, 秦屿的短刀又是何时一同和他掉落水中的都不知道，自然也是一点没看清面具之下的容貌, 更别提她身后的那些弟子了。
十几只魔族幻化显现, 落在她脚边，单膝跪地, 垂头致礼, 一个个万分恭敬地向她请示接下来的动作：“尊上, 是否要杀了他们？”
几位弟子严阵以待, 手中早已布满汗珠，他们万不敢轻举妄动, 各自在心底盘算着如何自保。这可是魔族的魔尊, 他们几个人哪里会是对手, 更何况现在她身边还有这么多帮手。
“不用。”魔尊手上戴着黑色的护指, 又长又尖, 轻轻划过她脸上又变得完好无损的面具，红唇微启, “本座改主意了。”
她手臂一抬遮住自己的脸，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其余魔族也跟着撇下一群弟子，化作黑烟离开。
赵尚艺停在崖边，望着底下平静如初的吞灵潭，表面的魔气依旧，透着浓浓的阴森气息。除了归元宗那几个掉入了吞灵潭以外，还连带着已经身负重伤的洛忆冉和高华也一同落入。
但现在放眼望去，那吞灵潭仿佛没有任何波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赵尚艺落地，将那小小的飞舟收入怀中，久久地看着底下，眼中复杂情绪不停涌动着，心口处弥漫着一片酸涩感。他回头冲那些还在发愣的弟子吼道：
“快去找人啊！”
山崖上的人无法看到，坠入潭中的几人被这潭水里的恶灵缠绕起来。它们像是饥渴万分的野兽，一感受到生命体的侵入，就饿狼扑食一般窜上来，在水中游走，划过一道道波纹。
恶灵嗅了嗅这几个人的气息，一大批都前去缠绕住鲜血肆流的洛忆冉和高华，显然它们对血腥味和他俩满身的邪气更感兴趣
而祝萤身上的血也吸引了许多，但这些闻见气息的恶灵一过来，触及到她的肌肤就猛地缩了回去，在她周身环绕半天，终是掉头离开。
祝萤没有被盯上，心中的紧张缓缓落下，伴随而来的是沉重的疲惫感。
不仅是因为她身上的毒素正在扩散，让她提不起精神，还因为这潭水带来的压抑，实在是和她反复做过的那个梦太像了，让她仿佛置身于没有空气的狭窄的空间中，被紧紧挤压，喘不过气来，只剩无穷无尽的闭塞。
她任由着身体变得越来越沉，耳边听到那边被恶灵缠身痛苦挣扎的洛忆冉伸出手，发出混沌不清的求救声，眼前划过一道白色的光点。
身子快要沉底，她好像看见了潭底有什么东西，离她很近，但是意识逐渐模糊起来，让她看不真切。直到熟悉的黑色身影出现在她眼前，她的意识终于陷入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祝萤才辗转醒来。
眼皮很沉，她努努力皱了好几次眉才睁开眼，从困乏的精神中脱离出一点来，支撑她打量面前的一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祝萤用手撑着床榻，支起身子，才看清这房间里的模样。她睡在一张不大的软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颜色都十分清新靓丽，还有这床榻的纱帘，吊着白色的流苏，将外面的样子遮了起来。
她缓了缓，等沉睡太久的身子醒过神来，再抬起一只手将帘子掀开。
地上是两张简陋的地铺，秦屿盘腿坐在上面，迎面就与她的目光相撞，似乎是醒了很久，一直在等着她。而他旁边的另一个地铺上正躺着还没有动静的齐羽山。
“感觉怎么样？”秦屿关心地询问道。
他脸颊有几道小小的伤痕，之前在山崖上的时候还没有，应该是在吞灵潭里受的伤。
“你呢？”祝萤摇摇头，但脑袋一晃又觉得晕。秦屿这样子看起来应该是没有原来剧情中被丢人吞灵潭中的那样凄惨，但她还是不放心，这么重要的剧情可得好好检查一下，到底有没有安全过关。
她下床坐到秦屿旁边，握着他的手腕，想看看他身上有没有血迹，以此来推断是否受伤。但她刚碰到衣袖，就感受到一片湿润，再一看，自己的手心已经被染红。
秦屿还来不及躲闪，就被她掀起袖子，露出手腕上方的几道伤口。
共有三圈，并列在一起，伤口不大却深，几乎就要看见骨头。尽管血已经止住不再往外留，但仍然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是那些恶灵伤了你？”
祝萤不敢想，就这样三道伤痕就让她觉得心疼，不忍再看，那书中她写下的那些恶灵扒食他的血肉，折磨了他足足两日，该有多痛苦，多么惨不忍睹……
她一把抱住秦屿，将头埋在他的颈窝，不敢再看他手上的伤，紧紧闭着眼睛，企图让方才一瞬间差点忍不住的眼泪憋回去。
秦屿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放轻，似是在安抚她的情绪：“我没事。”
“那还疼吗？”祝萤闷闷的声音传来。
他勾起唇，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挑眉，眼角染上狡黠的笑意，然后变换语气，带上一丝很好察觉的难受：“疼。”
果不其然，祝萤担心得立马松开手，紧张道：“那我看看我身上有没有能治的灵药。”
秦屿脸上的笑意在她松手后立马收了起来。他按下她伸入储物袋翻找的手：“已经上过药了。”
“上过了？”
祝萤收回手，懵懵的。
一旁的齐羽山昏昏沉沉地醒过来，看见两个人都完好无损地坐在这，松了一口气。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因为牵扯到身上的伤口，咧着嘴倒吸了一口凉气，但要维护他身为大师兄的威严又立马忍住，以至于脸上的表情异常精彩。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咱们几个好好的就行，我回归元宗也好交……哎，这是哪儿？”
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是个陌生的地方。
而一个温柔的女声恰好从屋外传进来，算是解答了他的疑惑。
“你们醒了正好，该换药了。”
只见女子一手端着一个盘子，上面装了很多瓶瓶罐罐，另一只手推开门，天光倾泻进来，才让三人清晰地感受到外面已经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她气质温婉，一步一履都轻而不晃，高挑的身材被衣裙很好地勾勒，那细腰上缠着一条蓝色的束带，上面挂着一枚香囊，而头上也有着与之颜色相映衬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也没有太大幅度的晃动，可谓是走姿摇曳却又不轻浮。
更别提女子的容貌，顾盼生姿，眼波流转，脸部线条柔和而流畅。不似她见过的阿乐和影阿紫那样热情大方，也与阿漫柔软可爱的模样不同，她更像是祝萤在现代世界里总听旁人对江南水乡的温婉女子所做的描述。
不过她更像是外表包裹了一层冰的温柔仙子。
好像那些华丽的辞藻中脱颖而出的美人，乍看觉得美丽动人而已，不似那些风情万，红唇艳丽的大美人那样只一眼就能惊艳四座，但却是越看越觉得其美色蛊惑人心，让人沉溺在温柔乡中无法自拔。
不知道旁边这两人有没有被吸引到，反正祝萤是被漂亮姐姐蛊惑了芳心。
而女子看见祝萤的眼神，也对着她笑了笑，声音温和悦耳：“姑娘，可感觉还有哪里不舒服？”
祝萤看得愣神，呆呆地摇摇头，忍不住问道：“仙女姐姐，是你救了我们吗？”
女子似是被这一称呼惊讶到，脸上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回答她的问题：“算是吧。你们已经睡了两天了，只有那个人醒得比较早。”
她扫了眼祝萤和秦屿拉在一起的手，恍然一笑：“我来给你们换药。”
女子先是整理好裙摆，拉起祝萤，让她坐在床上，然后将帘子拉好，遮住外面两个男人的目光。
她坐在祝萤身侧，手上的动作十分轻柔，好像怕弄疼她，小心地擦拭她肩头的伤口。
“毒我已经解了，这两日切莫动用灵力，便会慢慢痊愈。”她一边全神贯注地上药，一边小声嘱咐道。
祝萤点点头，看着她的侧脸，收起自己的星星眼，正经问道：“害我的人说没有解药，你是怎么会解的呀？”
女子勾唇，眉眼间流露出骄傲的神色：“那人没有，不意味着我没有。”
“你是医修吗？”祝萤看出她的手法，还有身上的灵气，但探不到她的修为，想来应该是元婴及以上境界的医修。
女子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她很快给祝萤擦完药，将东西收起来，待祝萤穿好衣服后再收起帘子，准备给外面待诊的两位病人上药。
不过走到秦屿面前时，他只是伸出手拿走了她递过来的东西，像是有过经验一样，女子也没有说什么，而是径直走到还在打量她的齐羽山面前蹲下。
“衣服解开。”
齐羽山脑子里的弦还没有转过来，对方却已经开始上手。他连忙躲开，再低头一看腹部早已缠上白布，显然他的伤口已经被上了药了。
“这、这是你弄的？”
齐羽山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面前露出疑惑神色的女子。
“是我。有问题吗？”她感觉对方这是在质疑她的医术，有些不悦。
而床榻上的祝萤听了半天，忽地从吃瓜群众的视角转变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