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漫,你们怎么……”祝萤握着阿漫的手,许久未见的两人此刻眼中含着浓烈的情绪,却无从说起。
未曾想分别之后竟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再见面。
“我们听、听说他们追杀、追杀你,立马过、过来了。”阿漫紧紧回握住她的手,脸上写满了担心。
一道道身影挡在祝萤身前,为她抵御那些杀意和讨伐。
和那个世界中完全不一样。
她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不再独自去面对那些指责谩骂和无穷无尽的黑暗与折磨,也不再会失去关心的人。
如今的她被有很多人爱着,关心着。
这些人相信她,并且愿意为她筑起一堵坚实的保护墙。
让她相信,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她松开阿漫,轻轻握了下祝鸿雪的手臂。
他那张愤怒的脸转过来面对她时瞬间又变换成温柔,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祝萤只是对他摇了摇头,然后穿过面前的人们,在祝鸿雪惊讶之余走到最前面,毫不怯懦地对上那边那些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惊恐又充满憎恶的眼神。
秦屿走上前,仍然站在她身侧。
“我的确是神。”她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但我并非要毁天灭地,也不会毁了此界,伤害你们。”
“灭世神乃上古传说中所言,一旦降世会摧毁一切,你说这些话又有几分可信的?”
“那过去这么多天了,我若是要灭世早就灭了。何况我现在就站在你面前。”面对他们的质疑,祝萤也不恼,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尹长佑哑口无言。
他早就见识过这丫头说话的厉害,好几次落于她的下风。
“当年重音长老便是你们这样害死的。你们还想重蹈覆辙吗?”
“重音走火入魔,本就该被诛灭。何来害死一说!”尹长佑还在嘴硬。
祝萤没有看他,而是把目光放在他身旁沉默不语的人身上:“青山仙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重音长老并非走火入魔,而是她原本就是魔族?”
他抬眸与她清澈的双眼对视,一时间哽住,答不上话。
倒是尹长佑愣神,疑惑道:“重音本来就是魔族?”
当年是他和众多长老、弟子一同看到,重音满身魔气,意识混沌,不受控制,斩杀了许多同门弟子,以为她是闭关突破境界时功法出了岔子,堕入魔道。
却不知……
“当初你给秦屿的玉佩便是因为你知道那玉佩会招来许多魔族的怨恨,好让秦屿被它们追杀,对吧?所以你也知道魔族认为重音长老背叛了魔界,她就是魔族。”
祝萤紧紧盯着他,眼神犀利,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道情绪。
“重音长老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第101章
面对祝萤的质问, 青山仙尊紧皱着眉,矢口否认:“你胡说什么!”
“她没有胡说。”
一身白衣的摄魂魔怀中横抱着沉睡不醒的重音,白色的布条遮住它的双眼,却掩饰不了它面容的严肃。
“当年是你识破了我的身份, 将我关至天灵塔下。你早就知道重音是魔族, 却说她是走火入魔, 这其中难道没鬼吗?”摄魂魔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道。
它始终记得, 浑身是伤的重音将它从天灵塔中救出, 而后死在这些修士手下的样子。
青山仙尊自然认出了它, 却依旧是默不作声。
尹长佑看了他一眼, 心底的天平左右摇摆着。
若是这样的话……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年诛灭重音时的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
他与一众长老赶到大殿中,见到青山仙尊身上沾上许多血迹, 手中拿着长剑, 怀里躺着已经没有生息的弟子。而他自己也中了一剑,一只手紧紧捂着伤口。
“重音走火入魔了, 她方才杀了这些弟子跑了!快去追!”
于是他先带着其他弟子们往外追, 果然在另一处偏殿前碰上满身是血的重音。她长发披散, 白色的道服染上了斑驳血迹, 手中拿着一把长剑,上面也滴着血。她周身散发着魔气, 映证了青山仙尊所言。
所以他才会召集众人, 诛杀走火入魔的重音。
当初做决定做得那般果断决绝, 除了他信任青山仙尊以及眼前所见以外, 还因为重音几乎没有任何辩驳的意图。
不过证据确凿, 又将她抓了个现行,也容不得她有什么借口。
“重音真的是魔族?”尹长佑这话是问青山仙尊的。
但对方一声不吭, 只是一直看着摄魂魔怀抱中的女子。
尹长佑自是知道当年他们之间那点事,无非就是两男争一女,青山输了,而秦暮春赢得了美人的心。外人或许不曾知晓,但崟一宗的长老们知道,那对模范一般的道侣之外还有一位一直苦苦痴心于重音的青山仙尊。
后来天资并不能比过青山的秦暮春与重音结为夫妻,青山仙尊予以祝福,似乎是早就放下了。
直到事变后,对于秦屿的去留众长老产生了争议,是青山站出来力排众议,决定留下他一条命。
尹长佑当时还想过,会不会是余情未了,不忍诛杀她的孩子。
若是这样的话,那隐瞒重音是魔族的事,莫非是为了给她留个体面?不让别人知道她是魔族?
他只是在胡乱猜测,但根本摸不清青山仙尊心中所想。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猜透过。
“重音当时重伤未愈,而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将她诛杀。这么多年来,你真的心安吗?”摄魂魔看着怀里的女子正安静地双目紧闭,对外界没有任何感知。
它知道,她早就已经魂飞魄散了,如今肉身尚在,其实是重乐留住了她的一丝生魂,将她安置在那寒洞里,才得以保存。
只是她的面容依然十分平静祥和,脸上干干净净,发丝柔顺,像是睡着了一样,没有任何痛苦。
青山仙尊远远地望着她,看不清她的脸,但却久违地见到一身雪白衣裙的她。仿佛回到了初见的那天,她来到崟一宗门前,微风吹起耳边的发丝,露出笑容向他问好。
只是这笑容现在一想起便会让他心揪着痛,难以呼吸。
尹长佑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而对着那边几人,冷哼一声,义正言辞地说道:“知道她是魔族又如何?既是魔族,那更应该被诛灭!”
“过去之事现在多说无益。倒是你们,竟然还留着她的肉身,居心何在?”尹长佑俨然一副为正义发声的模样,竟还指责起他们来。
“崟一宗当年诛杀我族魔尊,如今又到魔域喊打喊杀,难道不应该给个说法吗?”所有魔族在摄魂魔的一字一句中皆将目光放到青山仙尊身上,恶狠狠地盯着他。
尹长佑却是个没耐心的,眼看着众人众魔的视线都紧盯着青山仙尊,顿时心下做了决定,拿起长剑,毫不客气地朝侧身背对着他的祝萤刺去。
他来势汹汹,剑气凛然,刺破气流直直地冲向祝萤背部。
好在她感知到气流涌动与剑气袭来,身体比大脑要先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条件反射性地弯身躲避,正正好避过他的剑刃,随后抬腿勾脚将其剑身压在脚底下,踩着剑身轻盈飞动,落到地面。
“你也太不道德了,搞偷袭啊?”祝萤站稳,气呼呼地看着他。
尹长佑冷眼看她:“废什么话。灭世神,今日我便替天下人诛灭你!”
眼看他又拿着剑冲过来,的确是不杀了她不甘心的架势。
祝萤只觉得无语。
这些老顽固正是油盐不进,都说了她没有要害人的意思,还是扭着她不放。
她都以为要解决一些陈年旧事,没想到这家伙还对自己念念不忘,要讨伐她。
无奈之余,祝萤只好拿着清欲剑,迎上他的攻击。
如今她记忆全然恢复,那些尘封住的心结也已经揭开,再无之前那般被杂念所影响,自是终于能够自如地使用清欲剑。
若是算上举起剑将秦屿腿上的砍断那一次,这便是她第三次用清欲剑了。
与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现在,清欲剑在她手中并不像之前那般沉甸甸得举不起来,而是游刃自如,轻松拿握。光亮清明的剑身映照出她的双眸,锋利的剑刃萦绕着她的灵力,随她心念合一。
只抬手往前一刺,再曲折手臂横扫,剑气便势如破竹,直逼尹长佑面门,使得他不得不连连后退,飞身一跃才躲过。
但他依旧不死心,继续上前,双指一捻,食指与中指并拢放在眉间,手势迅速变化,红色的灵力随着指尖流动,化成一道剑诀,随后剑身化作数把短剑,乘着猛烈的风全数朝祝萤而去,在空中留下凤凰的尾巴。
这家伙可真不吝啬,才过一招就开大招来对付她了。
祝萤惊讶之余,抬手用清欲剑一一打掉飞来的短剑,但对方胜在数量太多,顾不过来。她弯身闪过,抬腿阻隔掉一部分,手中剑抬起,手腕一旋转便将其余数剑打下,然后后退几步,在对方还没发觉之时,手心处运起灵力,用力一挥,击中尹长佑的胸膛。
他退了好几步,长剑落下发出哐啷一声。
尹长佑单膝跪地,手掌撑住地面,口吐一滩鲜血,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
祝萤收起了剑,本想走上前问他话,却有一抹身影比她先行一步。
玉霜楼穿着一身红色的长袍裙衫,头上带着价值不菲的珠玉步摇,脖颈处依旧带着那条白玉吊坠,在今日这种时候显得最为精致优雅。
她快步走到尹长佑面前,蹲下看他,一句废话也没说就将手中的短剑刺进他的心口,在对方惊惧的目光下扬起笑容。
“玉霜……你、你……”玉霜楼的剑不仅扎得很深,还缓缓拧动,扯着他的心脉,将疼痛扩散加剧。尹长佑一手抓住她的手臂,却使不上力气来。
玉霜楼将短剑拔出来又刺了一次,笑容凄厉,附在他耳边说道:“痛吗?你逼我喝下的断情蛊,比这痛百倍千倍。我不过用了些会封锁你的经脉,让你运功后断流而死的毒药,这比你当初做的那些可算不了什么——”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她的宗门,她的爱人都是因为崟一宗带头以她的修炼之术有辱斯文,不配为十大宗门之列为由断送。
若非如此,合欢宗不会沦为各大宗门耻笑排斥之物,她也不会因为这断情蛊,无法与爱人相聚,只能相隔两地,苦苦遥望。
她等这一刻等很久了。
终于有一天竟然真的如她所愿,让她亲手了结尹长佑,报了她心中那无法抹去的仇恨。
“尹长佑,你还记得那日你对我说的话吗?”玉霜楼冷言道。
尹长佑痛苦得脸皱巴在一起,根本没法回答她的问题,双目通红,青筋暴起,一手死死抓住她的衣服,眼神中带着强烈的恨,但更多的是后怕。
但现在后怕已经来不及了。
早在那日,玉霜楼被他们逼着种下断情蛊,削弱几成功力,一身白衣沾染许多污渍,虚弱地跪在大殿外的空地上,面色苍白,忍受着体内断情蛊不断肆虐的痛苦。她就已经下定决心,她不会就此罢休。
那时,漫天大雪,四周人都散去,而尹长佑走过她身边,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弯腰耳语。
如今,她起身弯腰,同那天一样,附在他耳边,轻声地不带任何情绪,凉薄如他:
“好走不送。”
短剑拔出,鲜血喷涌,尹长佑倒地不起,双目睁大,表情狰狞,连痛苦的挣扎都没有就渐渐没了声息。
祝萤看着这一幕,愣神在原地。
心中不禁感慨:不愧是玉掌门,真、真狠啊。
而那边的青山仙尊也没闲着,方才祝萤与尹长佑交手时,他便上前与摄魂魔过招,似是想抢过它怀中的重音。一人一魔,一进一退,摄魂魔抱着重音,自是施展不开,只能以退为进。
秦屿和齐羽山见了,便上前帮忙,两人长剑并驱,打得个措手不及,让青山仙尊连连躲闪几次。
他退到原地,目光落在秦屿脸上,冷冷地重复之前说过的话:“当初我就不应该心软留下你一命,还将你留在崟一宗。”
“你要是真的心软,就不会给他下吸香散,让他差点被妖兽袭击——”祝萤戳穿他那点薄得摇摇欲坠的虚伪,“也不会把玉佩给他,让他受到魔族追杀和仇恨。你做这些,怕只是借他人之手除掉秦屿,而不是脏了自己的手吧。”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当初心善,将秦屿废了全身功力,留在崟一宗,好像救了他一命便胜造七级浮屠似的。
可事实上,秦屿在崟一宗过得是什么样子,谁都知道。他青山不可能不晓得,崟一宗上下是如何欺负他打压他,又是如何将他关在柴房里,不管不问,连一点新鲜的饭菜都不给他。
他不仅知道,还纵容着其他人如此,还亲手施下吸香散。
秦屿经脉断裂时,青山仙尊着急出关,担心忧切地为他疗伤,连祝萤那时都真的以为,他是这崟一宗里唯一一个还对秦屿有着真心的人了。
但现在想来,若是他真的关心,就不会任由其他人这般对他,毕竟凭他在崟一宗里的地位,若是他护着,秦屿又怎么会受到那么多折磨?至少也会好过一点。
青山仙尊不过是不想让他死在崟一宗,死在弟子们的折磨之下,打脸他当初留下秦屿的行为,落人口舌。
“若我知道她是魔尊,知道那玉佩能打开魔剑封印,我也不会给你。”青山仙尊终于撕破了一直以来的伪装,冷笑道。
这是他下错的一步棋。
玉佩是重音临死之前给他的,让他好好保管。
他之前见过魔族对重音仇恨之极,几度出手,而重音则总是会对着玉佩露出哀伤与珍惜的神情。玉佩已然成了她的象征,若是魔族看到或许会将仇恨转移。
所以他才会将玉佩给秦屿,企图如此引起魔族的仇恨,追杀他。
却没料到,重音给他的玉佩竟然是如此重要的东西。
莫非她一直将自己放在很重要的位置,即便他那样做了,她也还是念及……
祝萤看见他变幻的神色,一会凝重,一会怀念,思绪万千,便知道他肯定被勾起许多遐想。她立马否定了他的一切猜想:“你不会以为重音长老把魔剑封印交给你是看得起你吧?”
青山仙尊拧眉,不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实话告诉你吧,你手里那块玉佩其实是假的,真的玉佩早就藏在别的地方了。开启魔剑封印的不是你给秦屿的那块,所以说——”祝萤摇摇头,直白说道,“重音长老给你那玉佩只是为了让你被魔族追杀而已。”
这番话却刺穿了青山仙尊的心。
“胡言乱语!”
他大怒,面上的冷漠与耐心再也稳不住了,怒气横生地冲着祝萤而去。
祝萤运起灵力,准备迎下他这一击。但秦屿快一步挡在她面前,用魔剑挡住青山仙尊的剑,浓厚的魔气冲击过去,击退他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