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道友说得对,燕无争如此筹谋安排,甚至不惜配合那位仙君, 就是为了让他们能安然度过此世,如果知道他们已知晓一切,还不知道会如何被那位仙君拿捏。
她也只能停住。“没什么。”
实际上的燕无争心里:感觉到本体手被握住, 想牵手。
他和本体下船的时候,本来是想手牵着手的, 毕竟马甲能光明正大出现的机会很少见,他们又多是分开行动,能一个拉着另一个,看看此世繁华已经是很好的贴贴项目了。
只是本体始终保留一丝理智,认为拿绳子牵着差不多,手牵手可能会被抓起来。
于是燕无争只能在贴贴的时候玩本体的手,其实心里已经想了很久了。
现在感觉到覃清水她们轻易就能和本体接触。
燕无争:生气。
感觉到这一切的本体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覃清水已经想到理由找补道:“我们本来商量在此休整片刻,但此地,似乎是燕国皇陵,怨气深重,待在这里,恐有变故,我们还是趁早转移,顺便集体行动得好。”
她说这话本来是想杜绝小师妹再设结界对燕无争不利,毕竟所有人之中只有她不记得秘境当中真相,若是因为被那仙君迷惑,继续对燕无争做什么,恐怕悔之晚矣。
谁知道燕无争和盛梳都是微妙一顿,盛梳倒无所谓,很痛快地答应了。
实际分走了本体负面情绪的燕无争马甲和仙君马甲想反抗:不要集体行动。集体行动不能贴贴。
但反抗无效。
众人果然开始很快转移。
这陵墓是燕国还兴盛时修建的,内部高大宽阔,极为平整,望去宛若宫室,其中还有水银填充防止肉身腐化。
这种水银蒸发后产生的毒气,修士自然是不怕的,但燕无争根本承受不住。
知道马甲不好受的盛梳还想悄悄捏个诀,还没动手,忽然感觉数道灵力加上去:?
她猛地扭头,灵力交织在燕无争马甲身边,还有丝丝侵入他体内。
要不是仙君马甲的灵力残留反应快,撤退了,他们就要被发现了。
燕无争也顿住,发丝垂落在缚眼的白绫边,微微侧头,似是无声询问发生了什么。
而身旁的程云别开视线,手中剑气和杜无悔等人一样,极为紊乱,彰显着他们不平静的心境。
盛梳开始怀疑仙君马甲和自己:是她和马甲看错了?还是这里有危险,主角团怎么这么不对劲?
覃清水以为小师妹心存不满,心底一紧,按住盛梳的手,见她面露疑惑,沉默片刻,才低声:“师妹,你的药是不是试完了?”
她知道盛梳不可能会轻易把人交给万剑门了。
沈扶闻已经拿到了燕无争的命牌,而万剑门方恢等人率先毁约,如今不止是他的神魂,他的命,也捏在那位仙君手里,而她们师妹是因一些原因和这位仙君合作炼化燕无争剑骨的人。
她只是想让燕无争好受些:“能不能将人交给我?我那里也还有一些药要试。”
盛梳:“.......”
她打量了师姐几眼,没忍住伸出手:“师姐,你在秘境里待傻了?就你那炼丹水平试什么药?当时把燕无争交给我不就是因为我炼丹水平最好吗?”
不然她为什么找试药的借口,不就是知道说了试药马甲才会百分百落在她手里吗。
覃清水蹙眉,左思右想,最后委婉道:“程道友的委托,我们尚未完成,燕道友还是不要受伤得好。”
这个盛梳也不能保证,毕竟扮演反派,不惨一点怎么体现主角团的强大,但看覃清水一副要和自己抢马甲,马甲也很委屈的样子。
她还是迅速改口:“我知道了,放心,我有分寸,不会对他怎么样的。”断肠草她也不会逼自己痛的时候吃啊。
顶多偷吃。
覃清水其实也是如此想,但为了师妹着想,还是暗示其他人:“我知道,师妹若不是真心善,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爱慕。”
一人两马甲同时一僵。
然后记忆合并疯狂检索:有人喜欢我?我怎么不知道?
盛梳开始怀疑人生。
程云却将喉间血腥气压下,用力地闭了闭眼。
其实他知道。程云心中颇有些自嘲。兄长虽然与虎谋皮,但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绝境,什么沈扶闻的把柄都不保留便与他合作。
可谁让,此世被沈扶闻蛊惑的,偏偏是盛梳。
程云握紧剑,手中青筋暴起,面上却是竭尽全力不露出马脚,只能转开视线。
他知道师兄不会拒绝任何人的要求,不会拒绝盛梳。在没有进入秘境前的那一世,她与师兄曾是那么要好。
覃清水也松开盛梳:“既然如此,那就拜托师妹了。”
盛梳终于察觉不对,狐疑:“你们今日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拜托我照顾燕无争.......”燕无争眼睫一颤。
应沧澜视线不经意间掠过燕无争缠着丝线的手腕,眸光微暗,适时出声:“此地应该就是放置景帝尸身的墓宫。”
杜无悔知道得更多,他其实有些走火入魔之相,自离开秘境之后便有些神思不属,若不是神算阁储备的丹药足够多,他也无法稳住自己震荡的心神。
此刻不敢看燕无争,便哑声道:“燕国是唯一一个没有接纳修仙界的凡世王朝,而且因为没有接纳修士,亡国之战战况惨烈,皇陵几乎被掘。”
这也是当初宗门怀疑燕无争蓄谋已久的原因。
燕国因不接纳修士而被修士排除在历练地之外,且当时燕国国灭的时候,有一位大能,因为欠了那位燕国皇后的恩情,答应完成她一件事。但那皇后求他庇佑燕国,他却闭眼不回应了。
这个传闻也在修仙界中广为流传,成为燕无争可能想复国的动机之一。
但谁都没想到燕无争会真的夺剑复辟燕国。
从前是因为没有想到燕无争已经身为魁首,会愿意舍弃修仙繁华,如今是无法想象。
他在一遍遍踏足万剑门,历经国破家亡,亲友皆亡,唯一的弟弟还对他恨之入骨,所有的同门皆在他面前粉身碎骨的绝望之后,会把自己的夙念寄托在这一方陵墓之上。
从始至终,他复辟燕国,不过是为了程云。为了完成幼弟的一个愿望。
应沧澜也没有开口,只是看程悦到处嗅嗅,仿若发现了什么,对他点头,才开口:“进去吧。”
修士有穿墙遁地之能,但在凡间帝陵,却是失效的,因为龙气也是可孕育灵气的天地精华一种。
所以燕国说修仙界与凡界互不相通的时候才会遭到那么多修士拂袖。
因为帝王家也是天资卓著的修士出身之一。
想到其中的燕无争,有不少人去看他,想知道他在此会想些什么。
他们如此闯入,是否不大好?
没想到就在他们借助机关,打开那几米高的沉重大门时,扭转的机关竟交互投射,映照出一个面容稚嫩,提笔写字的少年。
有人在喊他,他便起身,沉稳地对面前的人拱手行礼,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却很有风范:“太傅。”
程云心底一颤。
那是燕无争。
盛梳沉默,有点想别开头。这是她为燕无争准备的身世。
众人喉咙微紧,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还会看到什么,燕无争却仿佛有所感悟,听了一会儿,抬脚跟上去,少年果然也绕过宫宇,走上长廊,面前的女子满头珠翠,面容华美,语调轻缓,如珠玉落盘:“无争,过来,告诉母后,你为什么不肯听太傅教导?”
“太傅是整个燕国学识最渊博之人,教会了你很多,不是吗?”
少年:“可是,母后,我不想学这些。”
皇后:“嗯?”
少年:“我想学仙法,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能移山填海,改换春秋。”
皇后:“我不是都和你说了,他们那些都是......都是骗人的,是串通好做出来的戏法,前几日,诏狱下的那几个人,不还坑蒙拐骗,被判了流放吗?”
她循循善诱:“天理昭彰,是因为有不平在,才将皇权授予你的皇爷爷,再授予你父皇,未来也会授予给你,你为什么想不开,要学仙法呢?”
画面一转,她便指着诏狱中不成.人形的几个修士道:“你看,他们嘴上厉害,不也落得这样的下场吗?”
应沧澜等人望去,果然发现那几个修士是被绘制的法阵所困,但受的伤却都是人间的极刑。放在以前,定会有人蹙眉,想燕国不接纳修仙界,竟还说的温和了。
这些燕国皇室,嘴上说着不相信仙法,却用仙法禁锢修士,再令他们屈服,说一套做一套,实在可恨。
且修士都极为骄傲,怎么能让忍受被凡人如此愚弄?
看到这一幕必然深恨。
可陵墓中的人,都是神情恍惚,就连最极端的方恢,都是握不稳剑,神色动摇地看着那小小的少年。
他眉眼间还有几分稚气,瞳孔深邃清亮,望着修士若有所思,最后却仍然道:“可是母后,我还是想看修仙之人的世界。我想知道,仙法到底是怎么样的。”
盛梳对于这段记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因为这是捏人设的时候设定好,天道才生成的背景。
没想到她还没想到办法,那映照出来的少年却已经道:“如果能求得长生,自然很好,即便不能,我也想问一问他们,是不是为了修仙什么都能舍弃。”
燕国禁仙法,但却常有志怪流入,他看了很多话本,便也想知道那些人杀亲证道,甚至被天雷轰顶,也要求仙道,是不是真的。
人真的能为了修仙一途放弃所有吗?
程云心中惊痛,再也忍不住,咳出血来,掌心血迹斑驳。
原来他也曾这样问过,求过。
可最后,却是他为了不成仙,放弃了所有的一切。
他不是凡间王朝的麒麟子,也不是什么可以轻易就保下所有人的大师兄。
他只是一个懵懂的稚子,等到天道将他的一切毁去,又将这淬炼过后的苦难送到他面前,他才轻易地放弃了这一切,只身入了魔。
这天地不会允许燕无争成魔。于是他杀上自己上万遍,成全了自己的心魔。
皇后见他不信,有些无奈,又禁不住燕无争整日寻问那些志怪话本,便有一日传了燕无争来,告诉他,她为他找了一位修仙入道的老师。
燕无争果然愿意学。
旁边有人道:“莫不是那位送皇后信物的大能?”
应沧澜不是那时人士,但也知道燕国寻常修士不得入,皇后也不会轻易改变看法,除非那修士真的有改天换日之能,便沉默颔首。
视线却仍追随着燕无争。他在想,他的将倾剑,他应该带出来的。
燕无争也前去拜见,却未见到那位修士面容,只瞥见一抹白,如枝头新雪,却又苍白淡漠得并非此世之物。
面容更隐在雾气中看不清楚。
祂随意地扫了他一眼,回过头:“原来是天生剑骨。”
众人屏息。
那人赫然是沈扶闻。
第十八章
认出此人是谁的应沧澜和众人面色都有些惊异。
方恢更是面色难看, 等那画面消散后,才用力咬牙道:“仙君收徒时,分明说是缘法使然!”
而这燕国皇陵中, 却坦荡彰显出此人早在燕国未灭,燕无争也未晕倒在登仙阶下时, 便已寻到了天生剑骨。
说祂并非居心叵测,而是偶然遇见天生剑骨, 又有谁信?
程云本来就疑心燕无争遭遇这一切不过是被那位仙君算计,只是因他轮回数次, 的确不欲成仙, 才没有反抗之意罢了。
看到这一幕, 自然也不会毫无所觉,很快便明白, 宗门的怀疑和试探都是对的。
沈扶闻果然已经觊觎剑骨已久。
明明已乃一方仙君, 居高临下俯瞰世间,竟还惦记着弟子的天生剑骨。
纵然他们还未找到货真价实的证据, 但这所见所闻, 也足以指证了!
众人咬牙切齿, 恨意森然。
那就是燕无争的少年已经对那仙人以弟子之礼相称,很是恭谨。
只是就如同仙君对燕无争与应沧澜都不过分照拂一般,祂从不应承那一句师尊,也不会刻意指点燕无争什么。
很多时候, 祂只是坐在燕国的皇宫之中,偶尔会抚琴,听燕无争说说此世见闻, 以及对求仙问道的疑惑。
有一日燕无争实在不解,抬头问:“敢问师尊, 我父皇母后不信任修仙之人,却对您十分尊敬,是因为您做了什么吗?还是您有什么特殊缘法。”
否则母后怎么会突然松口?
亭台中柳絮飘落,淡淡颜色,浅薄如雪,绕开了那白衣蹁跹的仙君,与他垂在身后的发丝融在一起,构成一幅早春的深浅雪景图。
而那仙君的手指随意在琴弦上按了按,铮然琴音一停。便让天地间寂静了。
众人屏息。
他们都曾见过大能,但是对仙君之能不甚了解,因而除了之前见到的燕云秘境外,也从未听闻过,有人能如同这般。
使时空停泊,万物俱寂。
程云却喉中剧痛。
他猛然想起那日押送燕无争去执法堂,也是这般:
天地失色,灵气滞缓,一切都定格在一刹那。
燕无争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是他认错了人,抹去了他的记忆。
其实那日程云撒了谎,他对燕无争说自己没有见过任何人,也没将燕无争称自己为文光的事告诉给旁人,所以燕无争才没有动手。
其实哪怕没有破阵剑,他又不一定会忘下去!长老知道此事,他也会在长老的提醒下记起,冥冥之中像是有天意在促成他对这点滴异常的察觉,和对真实的还原。
可是这一点点的扭转有什么用呢?
那一日在执法峰上,他还不是眼睁睁看着燕无争被毁了丹田。
看着那个可以颠倒日月的仙君曾经默然引导,注视着燕无争走上绝路。如同他现在在幻境中,走向那个稚童一般。
他从来都只在旁观。
燕无争不知自己未来会遭遇什么,他不知自己会为了抛弃他的师尊同门舍弃能够成仙的一切,不知道时隔了多少年,他们才知晓这真相。
他只是看着沈扶闻。
看着那在幻境中,随手一指,便接住一片柳絮的仙君侧眸轻声:“她许了我一个誓约。”
少年茫然:“什么?”
祂点向燕无争的眉心:“我要你的剑骨。”
众人大惊,等金光亮起,才反应过来幻境已经结束,但是那仙人无比理所当然地说出剑骨二字的时候,心头还是震动不已。
一瞬间明白了所有。
皇后曾说她对沈扶闻有恩,可所谓的恩情,竟也是沈扶闻为了剑骨,而刻意立下的誓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