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悦皱眉。
沈望知道她想说什么:“我等都是因应道友相助,才没有中这妖女计谋,使得全宗上下陪葬,如今她又险些得手,都是我管教不力之祸。这都是我该做的。”
程悦沉默,等头上冒出一点绿萝的叶子,她才轻轻按下,想起什么。“不要轻易拿神魂冒险。”
“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沈望一顿,对程悦深深拱手。
深入禁地后,却发现此处一片平静。宋启好紧紧捏着玉牌,想将功折罪的心在这越发浓郁的黑暗里消耗个干净,想起那女修的声音,更是咽了咽口水,心生退意。沈望环顾四周,握紧佩剑:“这禁地本该被因果之力笼罩,一片漆黑,但现在,草木似乎都散发着荧光?”
程悦拿着照明法器,起初看不清晰,移开后才发现确实如此。
“此地黑暗乃是阵法威慑所化,非法器不能破开,如今有荧光,”女修脸色不大好看,显然情况比她预料得还要严重,她已经将手从储物袋中伸出,猛地回首将禁地入口再加上一层禁制,“只希望不要太晚。”
应沧澜接到传音,捏碎玉简:“无影宗出了些变故,你等且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
晋起还在看那梨园中人妖魔同台扮的戏剧,闻言起身:“我和你一起去。”沈扶闻他们早在人群都往开市集会来的路上不见了踪影,他看戏看得心不在焉,还不如跟着去看看封印如何。应沧澜摇头,提醒道:“合欢宗最擅勾人情绪。”
晋起脚步顿住。他就算自诩清醒,也明白他其实分外偏向沈扶闻。
和文皓也不动了。他跟来就是为了看着他们要如何处理临渊的八鞘心,既然明知妖修难缠,更不会去了。但覃清水却在应沧澜离开后忽然张开结界,偏头轻声:“是师妹他们。”
盛梳正在和马甲逛戏园。一手掰开一块糕点,分给袖子里的临渊马甲,一边又在走神,连梨花树都快被自己撞上了都没发现。
目不能视的剑修反而拉住了她,被她看了几眼,片刻后眼上多了白绫,也没有什么多余动作,只是垂眸。
盛梳:好看诶。沈扶闻:好看。临渊:好看。
三个人在心底补充:再加个莲花纹的,说不定更好看。
燕无争于是也觉得满意了,满园景物遮挡下,四人几乎同手同脚,等找了条游船坐上后,才开始同步头脑风暴:雁禾马甲的剧情是什么来着?
.......不怪盛梳脑袋不灵光,实在是天道赛的设定太多,加上雁禾马甲也是好几年前就被封印的,轮到大结局才会出来蹦跶一下,她就和原来的本体一样,没怎么了解自己的剧情,就等着下班了。现在下班是可以下班了,但是主神给印鉴的前提条件还是照常洗白来着。
“唉。”
围坐成一圈的人叹了口气,要是有人在,必然能发现他们四个人就算吃糕点的动作都一模一样,幅度时间,分毫不差。盛梳很想开着马甲对不同的美食胡吃海喝,但事实证明,普通佳肴就算不像断肠草一样,会让人吐血,但也不适合混在一起吃,尤其是她和每个马甲都能共感的时候,一边吃狮子头,一边吃清汤豆腐,就容易分不出美食的滋味了。
所以他们干脆点了四份一模一样的,吃的时候在一块吃,这会儿默契宛若连体婴儿。
本体还是有那么点责任心的,接到雁禾马甲的控诉,停下吃东西,和若有所思的三个马甲一起思考:出来没多久就噶了,是不是代表就算不记得剧情他们也可以迅速死遁?
四个人又都看起来一脸严肃地想事情,私下偷偷摸摸地伸手。其实四只手伸出来的时候就注定桌上最后一块马蹄糕得均分了。
程悦也在探查,沈望问会不会是妖女已经突破了封印,绿萝缠在手腕上的程悦点头:“极有可能。”
宋启武后悔了,牙齿发颤:“师,师兄,要不我们还是走吧?”听闻那妖女生得天姿国色,但却蛇蝎心肠,琴音初听只觉温婉,而后才会慢慢显露杀机,多年前无影宗都因她几乎被灭,他们现在一群人,完全没有可能打过她啊!
正说着,禁地里忽然传出女童的哭声。
沈望变色:“这是禁地,怎么会有女童?!”程悦飞速辨认:“还是个凡人,不好!”
听闻合欢宗成立的另一个原因,便是这妖女会挖女童心肝,炼一些和那祸心符一样妖邪狠毒的秘药,迷惑人的心智,因而合欢宗成立之初,女童失踪的乡野人家不在少数,大部分合欢宗修士也根本不是自愿加入宗门的,如今宗门之中还有很多女童,等同于邪宗。
她如今刚使封印减弱,便迫不及待对女童下手?!
程悦伤还未好,便已甩出水袖,随后一阵绿光破空,配合沈扶闻打出的剑气,跃上九霄,清光斩下。却被一阵结界轻巧地挡回去,而倏然亮起的禁地山谷之中,月色一般的微光扩散开来,像是海水覆盖整片山谷。
女修脚下山花遍野,似乎是山野寻常之花,又似什么灵植,那女童抱着一大堆灵植,吸着鼻子抬头望着女修,完全没有注意到程悦等人。而是急切追问:“真的吗?姐姐,这些都可以给我吗?”
很难形容程悦第一眼见到这女修的感受。
她只有一个印象,便是,当年雁禾刚被定罪时,她那师妹据理力争说师姐从未对他们说过什么,不过是生得过分引人注目才招人毁谤觊觎,她一个回眸便叫那些男修都觉得,师姐是在勾引他们,果然并不算得上是强词夺理,眼前女子,确实是美得惊心动魄了些。怪道当初合欢宗有那么多人真心将她奉为宗主。
沈望也见过雁禾,对这女修没有什么好印象,更遑论她弃了和师兄的婚约,偏要和应道友结为道侣,被应道友拒绝后又下狠手,即便生得再美,也是冷血心肠,不允许这世上有她得不到的,因而不等程悦开口,便甩出法器后出剑:“护心锁!”
这是一件可无视对手修为的法器,主要用处不在攻击,而是保护某人,因而那剑突入结界之后,女童也被立刻带离,在金光笼罩下茫然一瞬,而后忽然抛掉那些花,使劲拍那护心锁的结界:“不要伤害大姐姐!”
她应该是被吓到了,大哭:“不要打大姐姐!”
沈望虽然动作迅疾,但主要目的是为救人,闻言下意识停住剑,脸色青白交替,猛地看向雁禾,眼神很明显:你又用了什么招数,让这凡人小姑娘都为你叫冤!
雁禾收回手,她带着斗笠,雪白纱幔在月光下似乎不存在,眉眼如话本子里写的芙蓉香兰一般,生得和这漆黑山谷格格不入。只有她脚下方圆存地的山花,空灵飘逸,算得上衬她。雁禾并未理会沈望,只是抬手,将那些花还回到小姑娘怀里,才摘下斗笠。
下一瞬,漆黑山谷,包括被程悦下了禁制,沈望下了加固符的山谷都惶然大亮。
但,这攻破却没有侵袭到他们,不论是谁,都很明显感觉到流动着的灵力没有攻击性,反而颇为抚慰,空灵如月光,非要说的话,与那位他们甚少谋面的仙君,有些相似。不,程悦细细感受,心中咯噔,但有一瞬间竟然灵台清明,脑海中闪过什么。
这灵力甚至比沈扶闻的还要精纯,简直,简直像来自上界一般!
那女子——众人已不清楚该否称呼她为妖女或是雁禾——雁禾虽然也生得颇为冷艳,灵力似有刀锋,但不似这女子般宛若天外来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不在意此世的清淡随意,沈扶闻是久居高台,而这女子便全然是与此世无关了。
她看向程悦,见她伤还没好,抬袖。
沈望还想拦,下一秒他身后的弟子便惊呼:“好,好了!”
程悦受的是秘境和沈扶闻仙灵压制后带来的内伤,不好好调息极难治愈,但这女子只是一抬手她便好了。雁禾这才问:“你们可知清风谷在何处?”
“.......”
小女孩原本满怀抱着花,捡都捡不过来,闻言立刻道:“我知道!姐姐,我带你去!”她见他们终于不打了,她把花抛了仙女姐姐也没有计较,便大胆地牵住雁禾的手,没有注意到沈望的全身都因为这动作绷住,随时有可能用剑对雁禾出手。他仍然十分警惕。
“清风谷只离这里不远,翻两座山头就到了,只是姐姐,你去清风谷做什么?”
她似乎有些苦恼:“那里好久以前因为清音宗搬迁,便衰败下来,现在,现在只有几户人家了。”虽然她不知道眼前的仙女姐姐是人是仙,也不知她修的是什么仙法,但,她看起来这么好看这么厉害,总不会和她一样,是在清风谷活不下去跑到这里来采药挣钱的穷苦人吧?
她不知其他修士心中也有着同样的疑问,没别的,只因清音宗因雁禾败落之后,就再也没有强大的修士出现过了,甚至于其他的音修也只能漂泊求道,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如今竟还想去清风谷?她不知道清风谷早就被她毁得满目疮痍,离开仙山了吗?
雁禾揉揉小姑娘的头。她神情并不温柔,动作也像是极为不熟,但垂下的眉眼分明有露珠轻飘飘即将坠落的剔透轻盈。
“你还太小。”她似乎是顿了顿,语气无奈:“罢了。”
女童茫然。
雁禾挥手,轻盈的月光便化作阶梯,打开了一道飘满花香的传送阵。女童瞪大眼睛,其他人更是满心骇然。传送阵方便,却要宗门耗费无数灵石维护,也不可能挥手即成,但这女子,绘就得却极为轻易,手到擒来一般,而且他们也记得,雁禾分明不是卦修!
她原本是清音宗的弟子,修行的也该是音修和合欢宗那邪门法术结合的妖法啊!怎么可能如此强大?
而且,打开这传送阵,还是为一个女童。众人视线落在女童身上,沈望心中一紧,担心雁禾是想趁机对女童下手,却被程悦阻拦。
程悦神色复杂;“传送阵地点是在女童家中。”她并没有要下手。
雁禾将女童牵到云梯之上,明明这女修原本也和他们同属一界,只是比他们修为更高深些,但如今她挥出的云梯,竟相比万剑门的登仙梯似的,有浓郁灵气围绕,叫有些意志不坚定的修士,都有些羡慕那女童般。
可她并无修仙根骨。也只是个凡人。
雁禾:“回家吧。”
女童懵懵懂懂,正想问仙女姐姐你不是和我一起的吗?她家也在清风谷,那传送阵就关闭了,瞧这未散去的光晕,仍然输送着磅礴的灵力保护着她,足可看出这传送必然是一趟舒心的旅途,女修也转过身。
神色已然平淡下来,斗笠也戴上了,遮去她似仙非凡的眉眼:“走罢。”
有修士似乎踟蹰想说什么,她淡淡扫了一眼,没有威慑,也没有恼怒,只是很平静地说:“仙不可与凡人争利。”
众人心头一凛,尤其是担忧那女童的沈望,灵台震动一瞬,竟觉钟声辽远,隐隐有突破之兆。那女修还扶着斗笠,一袭天衣泛着华光,众人起初只觉得眼熟,后来才知道那是什么:沈扶闻得道后,居仙君之位,也有这样一身华光流转,此界都遮掩不住的天衣。程悦恍然,听雁禾说:
“女童尚可破戒,你等承天命之力,区区山岭,还需仙灵翻越吗?”
沈望神色一凛,不管雁禾是何目的,他挂上去的护心锁显示女童如今还安然,而且,这山谷大亮,证明阵法已破,雁禾没有立刻出手,已经是出人意外,如今之计,确实稳住她比较要紧。当下心情复杂按住突破良机,对其他弟子肃容:“立刻通知师尊,仙门。还有。”
他看了眼雁禾,见她没阻止,不知为何竟松了口气。许是知道,即便他喊了无影宗其他人来,现在也拦不住雁禾。
徒手挥空传送凡人,实在是太突破他想象。
沈望握紧剑:“御剑前往清风谷。”
他要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程悦也捏诀通知应沧澜。
而雁禾放下斗笠上纱幔,手中多出一张琴,琴身雕龙画凤,不是凡品,也是捏马甲时盛梳仔细捏过的,当时为这个她还和天道交易改了一下雁禾的设定:反派不多,漂亮又强大的反派就更不多了,雁禾怎么能被封印后就下线了!必须重新突破,必须和仙君马甲一样有排面!
感谢自己,现在她不止有一个仙君马甲要养,还有一个作恶多端到她都不怎么记得了,如今还伪装得十分有仙人之风的马甲要养。
用空了灵力导致其他几个马甲和本体都只能坐在船上调息的雁禾如是垂眸在心底中说。
不可与凡人争利嘛,既然没灵力,待会儿自然是蹭女主的剑走了。
至于还在调息的马甲和本体。
谁让他们患难与共呢,四个拖一个拖着拖着,也就习惯了。
经常耗空其他马甲的燕无争和沈扶闻马甲也如是想。
第四十九章
覃清水绕过回廊, 发觉小师妹他们不见了,脸色一变,几乎下意识就要以为小师妹他们又被天道拉进了哪方结界又或是误入了秘境当中, 等触到透明的结界,听到稚童客客气气的声音, 才松了口气。
“没事,这只是开市日的一个节庆集会。”
她又仔细分辨了分辨:“似乎是御兽阁支持的?”
因为小师妹他们已经进去了, 覃清水他们就不好再打开结界打扰他们了,便也进了一个结界体验。
盛梳还在撸黄金雀的毛, 一边放空思绪。因为手够多, 平日有的, 又想贴贴猫猫脑袋,又想挠挠猫猫下巴还有揉揉猫猫肚皮的烦恼倒是没有了, 四个人围着一只灵兽顺毛顺得不亦乐乎。等摸够了又齐齐把目光转向另一只, 黄金雀啾啾叫着试图吸引少年回来都没有引得他们一个回眸。
盛梳一把抱住名贵的食铁兽,一边掌心轻轻包裹着熊猫的耳朵揉揉:呜呜, 好喜欢。
临渊坐在地上, 开始认真地数熊猫宝宝的爪子, 还走神和本体马甲一起思考:自己当时怎么没有变成一只熊猫?
燕无争解下佩剑,侧头,就将马甲多出来的触手当做飘落的梨花处理了——伸出手去接之后,又拿手指碰了碰, 感觉到柔软的触感才垂眸停手,像不敢弄皱梨花的花瓣那样,轻柔地拿着马甲的触手捏捏。手里揉着的, 一只毛茸茸的,绒毛温暖, 一只光滑晶莹,像果冻摆件,几个人一本满足,差点忘了马甲还在走剧情。
忽然,他们同步顿住。
雁禾原本在程悦的法器之上,其余弟子御剑跟在其后,原本以为雁禾会趁此机会动手,她能突破封印,又能徒手绘出传送阵,修为应该大涨了才对。而他们这些无影宗的弟子,应该是最先受她报复的,毕竟,她当年就是在暗算无影宗的途中,被师尊与应沧澜联手,封印在禁地。
可雁禾却没有动作,不仅没有动作,坐上灵器后,她还像是受到了什么限制一般,打坐闭眼,周遭运转的灵力与仙灵交杂,望之如海上云雾,蒸腾起伏。
她的眼睫也在白纱下颤起来,手指微微动了动,片刻后抿唇,念了句清心诀。
沈望一直注意着这边,闻言皱眉:她这是受伤了?还是说,她之前对女童表现出的那一丝无奈纵容不是意外,其实她如今使用仙灵,还有什么限制?能使用仙灵并不等同于登仙,何况雁禾此人,诡计多端,道法多变,能用出仙灵并不奇怪。只是沈望想起她刚突破结界,却没有趁机逃走,反而用磅礴仙灵送走了那女童,还说仙不可与凡人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