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知祂修为高深,只知祂居高临下,久不出关。只有师兄和师妹知道真正的沈扶闻。
剑尊教习沈扶闻的时候,不知祂日后会飞升,更未目睹过祂飞升之景。劫雷未完便遁走,大多是众人口口相传。但这劫雷会不会放过沈扶闻,沈扶闻又能不能扛过,他们也不是心中没数:
别说沈扶闻还没登大罗金仙,即便登了,以祂与天道之间的龃龉,天道会允许世间有这样一个仙和自己负隅顽抗吗?
如此之说,仙门从前说沈扶闻实际上作恶多端,还有过屠村寻找剑骨之举,只是有别的方法避开因果报应,反而才像是无稽之谈。
毕竟天道已经如此不折手段了,如果真的能以天谴压制沈扶闻,会放任祂不被自己掌控这么多年吗?
白发仙人眼睫下的双瞳情绪浅淡,分外平静,只余掌心浮动着一层浅浅亮光。
那是沈扶闻的神魂,祂在以仙灵回护之。
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应沧澜心口紧缩,竟有些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去看那天上劫雷。上首穹宇已裂变为深蓝混着漆黑的大口。天地宛若一个狭小的秘境,逐渐无法容纳堆积成漩涡的劫云。
修仙界大部分人都没有见过这位仙君出手,更不料到这是积累了五个人因果的劫云。虽然这里面部分已经被盛梳抹除了,但因为她的洗白还是局限于主角团,所以劫云数量看起来颇有些可怖,甚至远超沈扶闻当年渡劫时CG里的劫云。光看劫云数目,也可看出严重程度,远超他们想象。
盛梳:明明是天道卷钱,害得员工只能打工还债!
燕无争低首,手轻轻落在本体额头:醒了?
盛梳哼哼。
本体的身体情况他们都能感受得到,其实只是有些晕眩外加劳累罢了,马甲分担走之后盛梳轻松很多,本来马甲这么多天轮流睡睡眠也是缺的,但盛梳心里惦记着劫雷这件事,就直接强迫自己醒了,也不担心沈扶闻扛不过。
她担心的主要是另一件事:确定剧情没有提前触发吧?
燕无争摇头,他此时也不能确定。天道陨落就是这点不好,它布下的布置留下来后,只有高于天道也就是规则能轻易改变,可规则是无法轻易沟通的,这也就代表他们之前知晓的剧情很可能只是初稿,而规则在特立独行的情况下很可能乱来一通。
即便大反派下线这种节点不会提前,也难保不会发生点别的什么。比如,般若秘境开启。
修仙界众人也心有惴惴,天雷实在过分可怖,让人觉得天道是不是连带着对此界修士都有所不满,更有人特地赶来为一睹仙君渡劫。
沈扶闻被困在劫云之中,身形隐匿得几乎看不清,周遭只能看到模糊的背影,一人立在天地之中,白发飞扬,眼眸冷清,不太符合他们对于这位仙君冷漠隐世的印象。但若是祂以真身出现,便会引得这么多劫雷出现,那祂想要脱离此世,也很理所当然吧?
仙人都要接受的劫雷,此世又怎么可能扛得住?
当下,即便是圆佛宗的几位大能,远远看着脸色都一变再变。
果然很快就有人将消息传来,说世有大乱!
原来是玉门山的一个小宗门,派弟子参加万里海盛会的途中,遭遇秘境,千辛万苦出来之时才发现,那竟然是一个多年前,就被仙人以渡劫为名,强行令他们供奉,又将清河水改道,绕山村而过,使此地仙脉枯竭,多年来恶灵缠身,已由几百人的村落,转变成了怨气深重的亡灵村。
而以“清河”为名号,接受此界供奉的仙君,便是面前这位沈扶闻!
此言一出,不论是在雷劫附近,还是在靠水镜远距离观看的众人之中,都掀起了轩然大波,不管是何人都能料想到天雷为何会在此时降世,又为何会掠过雁禾那邪修,径直逼向这天地之间唯一的仙人了:若不是沈扶闻悖逆天道,残害百姓,天道怎么会如此大发雷霆,降下这九九八十一道劫雷?
这怨灵村原本也因仙门收集沈扶闻的罪证,在修仙界一些门派这挂了名,因而得知证据确凿后,所有人看沈扶闻的神色都变了。
千里之外的三个人对视一眼,抬眼,代替沈扶闻悠悠地叹了口气。
他们就知道。
神算阁众人却不能相信。此情此景,和当时燕无争被世人唾骂之时何其相似,沈扶闻为夺取飞仙供奉而压迫一方百姓之言,又何其荒谬?别说沈扶闻修为深不可测,恐怕早已逼近大罗金仙无需什么供奉也能对抗天道,就说祂真的如此做了——又轮得到天道审判祂一二吗?
祂若是真的手染鲜血,师兄师妹又怎么会留祂在身边?
代表仙门的水镜已打开,纷纷杂杂,有人在说什么,之后才有大能代替宗门现身,对着即将渡雷劫的沈扶闻道天理昭昭,祂当日犯下如此罪孽,便该想到天理不容的这一日,让祂放弃挣扎,束手就擒。这一幕,本该是沈扶闻所做一切,在般若秘境中被捅破,仙门包围后发生的。
而沈扶闻也本该毫不在意,这位仙君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飞升,因而毫无愧意,众目睽睽之下仍毫不顾忌地对应沧澜动手,惹得天下怨怒,这才被合力制服。可他们都知道规则再次将不该在此时发生的剧情提前了,仙君的面色仍然是久居穹宇高台,白雪依依间天地都要依仗祂的平静。
祂是月下冰雪一样的冷,不论是神色还是语气,都寻不见一丝的温和。但晋起还是莫名觉得,祂应该早料到这一天了,可祂料到的时候,也不过是这样的,冷淡侧眸,毫不在意,仙灵就在仙人无意威慑中,猛地将众人掀出百里之外。仙门本来恼羞成怒,晋起却持刀回首:“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你们现在在哪!”
白光悠悠落下,阻隔在仙人与凡俗之间,将他们排除在劫雷落下范围之内。离得近的修士,喉咙像是被掐住,没了声息。
沈扶闻垂眸看了晋起一眼。晋起本不该察觉,可他鬼使神差地偏过了头,视线又一低,看到自己的刀上,挂着那日他对沈扶闻说,十几岁的少年会喜欢的骨哨。其实不是。他只是觉得沈扶闻会喜欢。那个看到稚童索要糖葫芦的时候,也会目不转睛地看着,然后要求他去城南买最好吃的那一种的少年会喜欢。
霎时间,无力感涌上晋起的心头。他想,祂记得。沈扶闻做了高高在上的清河仙君,修仙界有无数修士仰慕祂,只要祂愿意,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糖葫芦供奉到祂面前,对这世间,沈扶闻取什么不是轻而易举?祂连倒转轮回都能做到了,难道还缺那一点供奉?
可是这话他却没有办法对其他人说,他也没办法叫那个沈扶闻相信,这世间是有第二个燕无争盛梳的。
这世间有人愿意像祂少年时遇见的那两个人一样,不论祂是否生而知之,残酷冷血,也愿与祂交游,看祂低头学点火的法诀。
晋起曾经将沈扶闻看成少年与清河仙君两个人,其实不是的。沈扶闻从来都是沈扶闻。
仙门还在讨伐:“你自称潜心精修,闭关不问世事,私下却强迫百姓供奉你的仙位,夺取仙脉的气运助自己登仙,万剑门说你百年来修为无有精益都是因此界灵气微薄,无法助仙人登仙,但实际却是你为滞留此界,逃避天雷,消耗灵力累累,这才到如今,还没有任何仙元凝聚!如今你还有话可说!”
“你又哪里配得上做这天地间唯一的仙?!”
沈扶闻的神魂还悬在掌心,那里荧光熠熠,宛若可与日月争晖,见过沈扶闻分神的人印象中沈扶闻都是极为随心所欲的,祂十六岁便是仙了,万人之上,养成了冷淡的脾性也是寻常,可祂往日的模样不是今日这样。
不是白发渐长至仙人衣袍之后,雪白眼睫在雷光闪闪中,由白转黑,又迅速地褪为白色。仿佛祂的仙体,也在天雷淬炼之下,要彻底转变为神仙的神身一般。原本底气颇足的修仙界众人一时忘了叫骂,眼带震惊地看向沈扶闻。
系统知道这是属于沈扶闻的剧情杀提前了,祂的躯体也可能正在被天雷炼化,到时反派就会真的下线,但沈扶闻只是悬于穹宇之中。
此刻天雷蔽日,仙人就是青空之中唯一一轮与月比肩的日轮。那光辉是如此清亮,又不使人觉得灼热。月是需借光的,这仙人却无需倚仗谁。所有人都在想,这样冷静自持,强大镇定的仙君,真的需要一个小小村落的供奉吗?
“别忘了,祂还夺取了仙脉,想修补自己的仙元,清河乃过仙山之河,有仙人赐福,只要有人惊动,必然无所遁形!”
“没错,祂身上就有仙脉痕迹!”
“堂堂仙君,竟需夺取凡人村庄仙脉,才可稳固仙身,这样的人,真的算得上是仙吗?!还是欺世盗名的魔?”
“魔头,交出仙脉来,天雷还或可饶你们一命!”
雷声与骂声交杂间,连第一道劫雷降下的预兆都叫众人忽视了,于是轰隆一声,境界较低的修士惊叫一声,竟从法器上跌落,捂着眼睛口鼻,境界直降至筑基,眼看天雷不讲道理,要夺人性命,竟然是闭目的沈扶闻忽然睁眼,伸手,将人捞起,甩出劫雷范围。
顷刻间,第二道劫雷劈下——周遭才终于寂静。他们终于见识到天威。原来这便是天威。
四处将暗,他们如同被倒扣在一方大鼎之中的蝼蚁,无处可逃间,被惊雷惊扰得境界波动,头疼欲裂,他们所痛骂的仙者却还算平静,白发在乌黑与雪白切换之间,甚至还屈尊降贵地看了凡人众生一眼,那一眼,金色泛瞳,真有片刻像是毫无凡人情绪的神祗。
晋起心一缩,有人代他将心底的话脱口而出:“这难不成,并非是天谴,而是劫雷?”成神的劫雷?
修仙界普遍认为雷分恩罚两种,渡劫飞升自然是天恩,度过便可跨过一个大境界,飞升更是众生所愿,但沈扶闻历经百年修为没有跨过一步,在这关头却骤然有人身被剥离,要诞生出更凛然不敢叫人直视的神仙面貌来,这个认识竟叫晋起心底一凉,仿佛他就算不看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一般。
应沧澜却握剑,扭头:“莫非是天道,在逼沈扶闻飞升?!”
劫雷已经降下九重,四周已无别的一丝光亮,唯有修士法器,在混沌之中有如些微的萤火,而仙君仍然是带着月辉的日轮。祂的发丝全然散开,长至衣角,盘亘在九霄之中,宛若苍龙,瞳孔中没有一丝人性,宛若成了竖瞳。
沈扶闻在等。
一直等到第十八重。
那仙人缓慢抬首,周遭荡开一圈气流,叫勉强站立的高阶修士也睁不开眼了。他们听到仙音渺渺,十分辽远,模糊,听不太真切,仿佛是为了保护这些窥探神祗真容的凡人,而刻意做了结界,将他们与世人不可瞻仰的神魔隔开。但那声音还是如同编钟巨鼎,重重扣在众人心弦之上。
五识清明,全被剥夺。有灵力在沸腾。
“玄鸟。”白发仍在褪色的仙人衣着蹁跹,睁开眼时,竖瞳微敛,分神窥探的大能神识都被瞬间打回,心中大骇。
祂说:“你怎么不说了。”
众人心头震惊,连那轰隆作响的劫雷都成为了祂的陪衬,从没有哪一刻,沈扶闻比现在更像是仙,亦或说是神!也没有哪一刻,他们能比现在更加清楚地分辨,这才是真正的沈扶闻,这才是驾临三界日久,凡人动辄不敢窥探,言说祂姓名的天尊。这才是真正的万人之上,无可望其项背。
这才是,沈扶闻。
沈扶闻情绪淡淡,不像是动怒,倒像是什么都惊扰不了祂一般。
在毓秀峰上,杜无悔曾见过玄鸟,不过那时的神兽是倨傲,是冷漠,但现在的神兽却显得谦卑,仿佛时刻匍匐在神祗面前,不敢有一丝僭越:“玄鸟不知道该说什么。”它犹豫:“此次不是我唤醒的仙君,是......”神兽抬头,顾忌似的看了眼漆黑的穹宇。
沈扶闻:“我知。”祂的话语褪去了最初的冷淡漠然,竟然显得冷淡漠然在祂身上都多余了,祂仅仅是一个化身,是一个此界无法接纳,无法长久侍奉的神祗力量的一个缩影,但祂仍然强大,偏头:“继续。”
玄鸟恭敬地讲述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而后恭敬道:“贸然打扰仙君,是玄鸟的错。”
祂:“你忘了。”沈扶闻语气更淡,像是在称呼另一个人:“我的心魔,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晋起脸色骤变,猛然抬起头。
玄鸟噤声。修仙界也同样噤声,只有天雷还在怒吼着要给这个一点不给自己面子的仙人颜色瞧瞧,但如何暴怒也惹不来仙君的一顾。
“玄鸟不敢说。”
沈扶闻缓慢地垂下眼睫,天雷的劈下都在祂这一瞥中被无限延长,这是真正属于飞仙不可能拥有的,牵制时空的力量。所有人都下意识退避三舍,只有刀修绝不肯相信自己看到的,握着刀仍然想要问个清楚,对上仙人金色瞳眸的那一瞬,却僵立在原地。
天雷滚滚从上劈下,似乎是恼怒,金瞳沈扶闻现身后,雷劫来得更快,更加汹涌。
沈扶闻原本是可以扛住的,谁会怀疑一个满身神息的神,会抵挡不住区区雷劫呢?天道这么多年毫无音讯,想必也是忌惮沈扶闻,才宁肯眼见燕无争等人背离它的道,敢在背后做手脚却不敢光明正大地褫夺他们的神魂。天道之上,当然还有天道。
但这威慑显然是有限的。因为十二道劫雷过后,仙人瞳孔中的金色就淡了,神魂开始摇曳。
宛若狂风暴雨中的烛火。
玄鸟急切:“仙君——”
劫雷陡然加大,九州四海都震颤悲鸣!
但不知为何只有他们周遭这一片区域,能感觉到天翻地覆般的变动,雷劫之外,仿若一片四海升平,仿若这雷劫不过是将他们网进去的一个幻境,但程悦是拿到过百相琉璃镜的,她深知这样大的幻境,如果不是天道,无人能驾驭。她更知,若是有人能编造出这样大的幻境,那也根本没有理由来欺骗他们这些如蝼蚁般的众生了。
果然,下一秒金光就将那劫雷禁锢住,绝不让它往外扩散出去半步。
在天道在沈扶闻面前,何人不是蝼蚁?往日苏醒的只是祂的心魔,也足够修仙界忌惮百年寝食难安,也只有天道能令神仙止步,苏醒,能令沈扶闻短暂地解开自己的封印,以金瞳看一眼这天道,而后,祂一挥袖。
日月斗转,天地仿佛被颠倒过来,上方一片漆黑,下方明如白昼,再过一息,雷劫都熄灭了,劫云层层叠叠,有什么在囚笼里怒吼着,不甘地要释放下一道。
圆佛宗:“阿弥陀佛,雷劫再降下去,恐怕周遭宗门百姓,都要受此苦果。”
“这是祂沈扶闻造的孽,难道后果要我们来承担不成?!”
“都说天道公允,可真的公允吗?若是要审判沈扶闻,为何不能庇佑我们?若不是为了审判沈扶闻,只是为逼祂登仙,那它如今在做什么,以天下相挟吗?!”此言一出,群情慌乱,大部分修士还是不愿相信区区一个飞仙能让天道降下这么大的怒火,可劫雷险些连累其他人确实实打实的。
沈扶闻的金瞳也慢慢合上了,祂并不见一分狼狈,但神息和仙灵,灵力一样,都会耗尽,祂护下这么多人,显然已经耗费颇多,于是其他仍然质疑的修士也不说话了,半晌才有人问:“我们可能帮帮祂?”以往谁渡雷劫,都有同袍已法器相助,不是吗?否则雷劫如此酷厉,谁又能扛过八十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