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点了点头,刚想再和提纳里聊两句,就被他突然打断:“等等,艾尔海森为什么一直往这里看。”
弦月回头看去,艾尔海森也不避讳地对她点了点头。
她甚至不敢让自己的眼睛在他的脸上多停留一秒,就像被烫到一样赶紧转身。
明明是很温和的眼神,但弦月却感觉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刻意又僵硬,明明她还在和提纳里交流,但是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越来越不经过大脑思考,马上就要接近胡言乱语了。
眼看提纳里好像注意到自己的心不在焉了,弦月只好找了个点餐的借口暂时离开这里。
艾尔海森站了起来,提纳里看着他像是和弦月去往同一个方向。
虽然艾尔海森入学比他晚,但提纳里对这位知论派天才学弟还是有所耳闻的,虽然大多听到的都是一些不好的传闻。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提纳里能判断出来,他并不像传闻之中一样傲慢和冷淡,但是怎么也不该是这么……这么……
提纳里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的艾尔海森。
“你也发现了?”赛诺飘到提纳里耳边轻声说道。
“这两个人……有问题。”赛诺抱着手臂,目光在两个人身上不停巡视,试图解读两人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
“哦,你觉得他们有什么问题?”提纳里有些好笑地看着赛诺一脸严肃的样子问道。
“他们……可能是吵架了。”赛诺推理了一会,得出了这个严谨的结论。
“不,不会吧,艾尔海森先生的目光明明就很温和啊。”柯莱很少反驳赛诺的结论,但是她仔细观察着那两个起身去点餐的人,却怎么也看不出来那是在吵架的样子,反而倒是好像有一种谁也插不进去的感觉呢。
赛诺放下了手中的牌盒,一脸正色地讲述自己的推理过程:“你们想,艾尔海森是不是很少露出这种表情,弦月她也不是会这么忸怩的人。”
“这说明他们两个人之间一定出现了什么事情,对他们的友情产生了影响。”
“是什么呢?”赛诺扫视一圈,引导着别人抢答,奈何在座几人没一个愿意附和他,他只好自己说下去。
“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好的变化,一种是坏的。”
“如果是好的影响,那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怎么会这么奇怪?”
提纳里听不下去了:“他们哪里奇怪了?”
赛诺颇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观察,观察懂吗?”
“我向艾尔海森展示了我超级稀有的隐藏款牌背,这可是锁国之前的稻妻大师做的,现在能找到只有几张,这么宝贝的东西,他居然无动于衷,绝对是心情不好。”
“而且以前他们的交流可没这么少,今天两个人几乎是零交流。你们发现没有,刚刚艾尔海森一直盯着弦月看,那个眼神啧,我说不清楚,总之一看就很奇怪。”
“提纳里提醒她之后,弦月第一个动作就是回头看,然后,她的眼神就飘了起来,立刻转身回避!”
“这种拒绝交流的动作很有问题,我估计应该是艾尔海森做了什么惹到她了,不过因为今天大家都在场,弦月还在维持着表面的和谐,所以她在感受到艾尔海森的目光之后立刻离开了这里。”
柯莱的直觉告诉她,明明有哪里怪怪的,她偷偷看的那些轻小说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掌握了全局的迪希雅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而是默默地旁听赛诺的离谱猜想。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价值的推理?”
赛诺骄傲地抱着手臂,等着众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夸奖他的严密推理。
谁知迪希雅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肩膀一耸一耸的,而柯莱明显还是不相信的样子,正在托着下巴思考赛诺话中的漏洞。
只有提纳里一脸信服,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赛诺的肩膀:“大家都是朋友,怎么能看着他们吵架,既然这么懂,不如你去劝劝他们怎么样?”
迪希雅一手扶额,挡住了自己的表情。
“怎么了,你们在聊什么呢?”
点完餐回来的弦月就看到朋友们面色各异地坐着,气氛也很是古怪。
提纳里拍了拍赛诺,沉声说道:“该上了,赛诺。”
“啊?上什么?”
弦月谨慎地看着这几个人的表情,除了赛诺之外,提纳里和迪希雅都纷纷别开了脸,明显憋笑的样子。
弦月看向了诚实的柯莱,没想到她只是纠结地看了一眼赛诺,也选择了闭口不言。
赛诺也察觉到了朋友们的微表情像是不太对劲,但既然他已经发现了,又怎么能置一段岌岌可危的友情于不顾!
赛诺义不容辞地站了起来,弦月被他的气势惊到了,赶紧后退两步,艾尔海森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清了清嗓子:“你们两个是不是吵架了?”
弦月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否认,赛诺就做了个手势,打住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
“人与人相处总会有摩擦,这是无法避免的,但是包容和坦诚,才是收获一段诚挚友情的基础。你们大可以说出来,我来调解,绝对不偏不倚。”
“……多谢,但是我们真的没有吵架。”
“……我不想评价。”
弦月和艾尔海森双双否认了赛诺的推理。
迪希雅已经笑得要背过气去了,提纳里把赛诺按回位置上,指着桌上的甜品爱怜地对他说:“吃吧吃吧,傻孩子。”
现场不说是哄堂大笑,也算是气氛活跃,除了尴尬地快要扣出别墅的当事人弦月和正拉着提纳里算账的赛诺之外。
提纳里一边应付着赛诺,一边朝着弦月眨了眨眼睛,仿佛是看破了她的小心思,而柯莱也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和艾尔海森,迪希雅就更不用说了,她巴不得两个人赶紧说开。
弦月真是食不知味,她总是感觉大家的眼神好像都聚到了自己身上,整整一顿饭的时间,她都没再敢向艾尔海森投过一次目光。
众人八卦极了,只能通过目光和咳嗽互相传递着信息,若不是两位当事人还在场,他们都恨不得立刻开始讨论这两个人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在场居然是艾尔海森最平静,他自然地交流、谈话和进食,好像主人公不是自己一样。
当然,他也从不掩饰自己的神色,和看向弦月僵硬的背影时流露出的笑意。
第72章
时间缓缓流逝,明明还不到时候,可明亮的天空还是突然暗了下来,介于白与夜的中间。
这是快要下雨的征兆,堆积的乌云遮住了太阳,失去光源的须弥城迎来了独属于它的黄昏。
吃完饭的一行人从兰巴德酒馆中出来,外面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雨滴在屋檐上慢慢凝结、坠落,终于渗过坚硬的砖石,回到大地的怀抱之中。
路上的行人被雨水驱逐回自己的巢穴,没有主顾的商人们也早早收了摊,整个须弥城都安静了下来。
提纳里甩了甩抹过防水精油的尾巴,深绿色的毛发依旧清爽、干燥。他笑着转过身,对送出来的弦月说道:“没事,昨天晚上的天气看起来就很不好,我和柯莱准备伞啦。”
弦月有心想留两个人在须弥城住一晚,她的屋子恰好空着,可以供他们暂住一晚。可提纳里只是摇了摇头:“明天雨应该就不会下了,我们要早起去巡林,就不多呆了。”
“再见啦,对了,记得多写信来哦,柯莱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很想你呢。”
一旁默默等着的柯莱猛地抬起头,神色有些局促与慌张:“师、师父,请不要说……”
这样的小天使谁能不怜爱呢,弦月自然答应。
柯莱小声呢喃,声音细如蚊蚋:“谢谢……”这声道谢实在太轻,除了听觉敏锐的提纳里之外,没人听清。
弦月有些疑惑地问她刚刚说了什么,柯莱自己也觉得这声道谢莫名其妙,她不好意思回答,只是安静地和弦月道别。
提纳里摇了摇头,他这个徒弟啊……
“那我们就先走了。”
“等等,我和你们一起,正好有事要去一趟道成林。”赛诺将自己的牌盒仔细包了一层用来防水的纸,自己却无所谓地站在细雨里,喊住了刚准备离开的提纳里和柯莱。
“嗯,不如我也和你们一起吧,我从道成林借路回沙漠。”迪希雅从屋檐下迈了出去,临走前她特意给了弦月一个拥抱,暖暖的香气萦绕在弦月的鼻尖。
最后,迪希雅别有深意地看了艾尔海森一眼。
一行人挥挥手,慢慢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热闹陡然安静下来,像是失聪一般,而雨声还在继续。
城市像蒙上了一层雾气,雨水从世界的一端来到另一端,尘埃被这些雨滴带往尽头,避雨的猫在屋檐下安睡,是难得寂寞的须弥城啊。
“……我们,去走走吧。”
弦月不敢抬头看他,只是盯着地面上汇成的小小溪流,水面零碎地闪着朦朦胧胧的光。
没有询问目的地,又或者谁都知道此行并没有目的地,艾尔海森只是拿上了伞,陪着她走进了细雨之中。
偶尔也会有匆匆路过的行人,他们的目光或许会在这不紧不慢的两人身上稍作停留,但也只是将他们当作在雨中漫步的追求浪漫的小情侣,更多的,是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过了城门,那里的守卫们正无聊地数着来往的行人,以此为他们的工作增添一些额外的意义。
细雨或许与森林才是天作之和,在这里,雨水的气味一下子就被释放出来,带着树木的清香,将萌芽,生长,毁灭和腐烂都一齐送到弦月鼻尖。
来自城镇和商铺的鞋底踩在松软潮湿的泥土上,留下了浅浅的印迹,从起点蜿蜒着,走至终点。
“为什么不问问我要去哪里?”
森林很安静,避雨的鸟雀躲回巢穴之中,只有风声和雨声还愿意低低地哼奏一曲,弦月看着此刻的森林发问。
她终于抬起头来,清亮的眼睛向他宣告着主人的未尽之语,艾尔海森的心被轻轻骚动。他其实不喜欢过于潮湿的环境,但身边的女孩似乎对此格外青睐。
在这里,在雨中,她的心好像前所未有的坚定。
艾尔海森从来都是耐心的猎手,在此刻,在收获的前夕,他并不介意将主动权拱手送出。
有时候,一些恰到好处的退让,会助长欲望的滋长,也会让一切都披上暧昧的距离感。
“我不需要知道。”
他停下脚步与她对视,弦月的眼神从来都是坚定的、沉默的,可艾尔海森也曾见过其中的羞涩、动摇的和迷惘,而此刻又与从前无数次都不一样了。
那双眼睛只是看着他,却像是将他锁在了原地,一步一步地,轻而易举地侵略着本就一溃千里的防线。
终于,艾尔海森忍不住移开了眼睛,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陪着弦月继续向前。
两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明明是还算凉爽的温度,可伞下的这一片小小天地却好像过于炎热,烘烤着两人的心。
雨声从未停止,从未变化,却好像在悄无声息中沾染上了一丝湿热又黏连的暧昧。伞下的人不再能听到雨声,因为这暧昧将雨声都粘在一起了。
此刻只有心跳是沉默又喧哗的。
弦月想要按住心脏,呵斥它的鲁莽和急躁,可它却反过来指责主人的怯懦和摇摆,挣扎得愈发凶猛。
稍不留神,又或者是因为谁人的意动,心就从胸膛里溜走,转而轻轻安睡在身旁之人的呼吸之中。
一呼一吸之间,心也融化了。
弦月终于停下,认真地注视着艾尔海森的眼睛。
眼睛是看向世界的镜子,眼神的流动是最隐蔽的心事,目光相触是最亲密的拥抱。所有被语言限制的,被主人抛弃的,都将经由它一一披露。
譬如此刻,目光坦率地,毫无保留地宣泄着燃烧的情绪。
她的嘴巴一时忘记了该说什么,可眼睛还记着,它固执又大胆地追逐着眼前之人,像是藤蔓缠住了捕猎对象一般,深深地将自己嵌入了艾尔海森的身体之中,紧紧缠绕在他的骨肉和血液里。
“喂。”
嘴巴莫名其妙说出了这样一个字,这个字不再是称呼,反而像是叹息和渴求,伴随着无法明言的情愫从肺部,从咽喉,经由声带的颤动,最终像雾一样从身体里弥漫出来。
“嗯。”
艾尔海森轻轻答应了一句,声音不大也不小,恰巧能被她听到,却又不对细雨透露半点,一切都秘密地发生在小小的伞下。
是哪一滴雨水的下落掩盖住了十指相扣的声音呢?
等雨声回过神来,眼前就赫然是一对新鲜出炉的情侣了,它燃起嫉妒的火,号召世界上所有的风雨都降临在这片森林里。
于是暴雨急急地降下。
雨水猛烈敲击在伞面上产生的声音惊醒了沉醉的心,她的手像是被主人的心烫到了,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下。
可艾尔海森的手将她和伞握得很紧,带着一股不容后退的霸道。
全身都是轻飘飘的,唯独相握的地方,真实无比。
力量和热度从相握的地方传了过来,一直蔓延到脸上,弦月有心将身体倾向伞外,试图借雨水的凉意为自己降温。
艾尔海森叹了口气,再次往她身边靠了靠,于是这股热气像是有了强大的倚靠,嚣张地冲到了弦月的脑袋里。
暴雨已至,显然不再是漫步的好时机。
一棵繁茂的树在此刻格外珍贵,它的枝条轻轻搂住了前来避雨的情侣,为他们遮去大部分雨水。
这世界一片静默,只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听见声音。
“……你说,如果现在是在梦里怎么办?”弦月慢慢开口,看似不经意地问出这句话。
她静静地凝视着前方,暴雨像是要夺走世界的形状,茫茫水雾之中,曾经存在的痕迹都被扭曲,只留下斑驳的色彩。
艾尔海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再次握紧了弦月的手,淡淡地反问道:“你知道吗?语言符号的音与义,是社会约定关系。”
这突然一句横空打断了弦月的思绪,但他清冷的声音吸引了弦月的注意,令她不由自主地思考起这句话的意义。
而这正是她熟知的。
“嗯,符号的形式与意义之间没有本质上的,自然属性上的必然联系,它的意义只在于使用者之间的约定。怎么了吗?”
艾尔海森没有回答,而是再次岔开了话题,远处的灯光渐渐登场,倒显得这里格外安静,无光。
他看着雨幕之中倒伏的花草,低声说道:“下雨了啊……”
艾尔海森突然看向她的眼睛,那双黝黑的、在寻求答案的眼睛。弦月也在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从这一刻起,下雨了,这三个符号不仅仅背负着整个社会的约定,也承载着我们两个人的约定,它所代表的此时此刻,要一直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