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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春宫。
先帝一出殡,宫中的白绫白灯笼等白色全部撤下。
雨幕下,高大的宫殿犹如一头沉睡的巨兽。
往日璀璨磅礴的金瓦红墙,也因这湿漉漉的春雨而笼上了几分阴郁的气息。
风挽月一手撑伞,一手拎了裙角,踏上玉阶。
檐下,早有宫人在候着了。
见着风挽月,立即踩着碎步迎上来。
一个宫人拿走了油纸伞,一个宫人拿着手帕,跪在她脚边,抬手拉上她的裙子。
风挽月一凛,冷冷道:“这是要做什么?”
跪地的宫人牵起她的裙角,抬头道:“回禀世子妃,您的裙角沾染到泥污和水渍了。
若是叫皇上见着,奴婢会没命的。”
风挽月:“……”
萧璟是神经病吧?
下雨天,谁的衣角不会沾点雨、沾点泥污?
神经病的想法,一般人真是琢磨不透。
不过,给她擦裙子,总比叫她换裙子安全……
风挽月索性由了那宫女去。
幸好,她的裙子布料好,不太沾染脏污。
宫女擦了片刻,跪在地上行了一礼:“世子妃,奴婢擦拭好了。”
风挽月在袖口中掏了掏,掏出两片做工精巧的银叶子,一人递了一片过去:“这是酬劳。”
宫人一愣:“世子妃,使不得。”
“无功不受禄。”风挽月把银叶子塞入两人手中。
她拎起裙子甩了两下,抬脚踏入大殿。
入了大殿,就是一面巨大的屏风。
屏风上,绘着江山图。
风挽月走到屏风旁,对着里边行了一礼:“宁王府世子妃风挽月,请皇上安。”
“进来。”
屏风后,传来萧璟的声音。
风挽月:“……”
我不。
她心道。
风挽月双手微垂,在宽大的袖子中捏了捏。
袖子里,藏着一根针。
不止袖子。
她的头发里,也藏着针。
如果萧璟敢乱来,今日,她必定让他命丧当场。
想着有东西自保,风挽月还算安心。
她站直身子,绕过屏风。
屏风后,萧璟已经换上了一身常服。
他穿着一身苍青色的广袖长袍,头发仅用玉簪挽着,拿着一卷书,半歪着坐在书案边。
阴郁中,透着一股别样风流。
从风挽月的角度看去,刚好能看见他光洁的额头,斜飞入鬓的眉毛,优越高挺的鼻梁,和浅粉色薄唇……
忽然,他薄唇微扬,抬眸问:“来了?”
风挽月:“……”
她冷淡地行礼:“臣妇拜见皇上。”
“坐。”
萧璟随意一指,指向书案对面的椅子。
书案上,细颈的圆口瓷瓶上插着一枝含苞待放的桃枝。
熏炉中,白烟袅袅。
看到熏香,风挽月心生警惕。
见她迟迟不坐,萧璟眼底划过一丝阴郁,唇角含笑:“这是怎么了?怕朕?”
风挽月在心中冷笑。
怕不怕的,你心里没数吗?
死变态!
她微垂着头,回道:“启禀皇上,臣妇想站会儿。”
萧璟闻言,拿着书卷站起身来。
等他站起来,风挽月才发现,萧璟没穿鞋!
他像个变态一样,光着脚,踩着地板朝她走过来,步伐轻得像是踩了莲花一般,绕着她转了一圈。
风挽月:“……”
真叫人头皮发麻。
萧璟的脚,白得会反光。
她硬着头皮,抬起头。
萧璟站在离她三步的地方,开口道:“朕今日叫你来,不过是叙叙话,你不必紧张。”
“回皇上,臣妇不紧张。”风挽月回道。
萧璟笑意扩大。
当着风挽月的面,他坐在书案上,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只脚懒洋洋地伸着。
伸着的那只脚,脚尖微翘,一下下勾动着袍摆。
风挽月:“……”
萧璟疯了?
当着她的面,不穿鞋子就罢了,还撩自己衣角。
他好轻浮啊!
他好像个变态啊!
真想给他一脚!
死变态!
风挽月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萧璟:“皇上召见臣妇,究竟是有何事?”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再等会儿,脚气就要飘过来了。
萧璟盯着风挽月,忽然轻笑:“你觉得,朕与长熹相比,如何?”
风挽月:“???”
这能比?
如果说,萧玦像只迎风招展的孔雀。
那么,萧璟就像只轻~浮~浪~荡的锦鸡。
风挽月昧着良心回答道:“皇上玉树临风,龙章凤姿,器宇轩昂,高贵威仪……”
萧璟听完,长眉一挑,问:“长熹呢?”
风挽月暗自磨牙。
送分还是送命,就在一念之间。
她抬眸看着萧璟:“萧玦,空有皮囊。”
“哈哈哈哈……”
萧璟笑出声来。
风挽月的话,极大程度地取悦了他。
他唇角含笑,足尖在空中拨动:“朕从玉妃那儿听说,你是个心直口快之人。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朕瞧见你,心情甚好。
今后,多来宫中走动。”
多来走动?
风挽月心一沉。
【作者题外话】:萧璟:就硬钓……
第76章 长熹有的,朕也想要
萧璟本想再说点什么,就听小太监在屏风外出声:“皇上。”
“何事?”萧璟不悦地望向屏风。
小太监在外道:“启禀皇上,慈仁宫那边派了个宫人过来,说,太皇太后知晓世子妃还在宫中,特地着人来给她送佛经。”
送佛经?
萧璟看向风挽月:“你抄佛经做什么?”
风挽月回道:“为萧玦祈福。”
萧玦……
又是萧玦。
萧璟的眸底闪过一丝阴郁。
他双手撑在书案上,眉眼含笑:“你既为长熹抄写佛经,今日起,也替朕抄一份。
打小,朕就十分羡慕长熹。
他有的,朕也想要,可以么?”
语罢,一脸期待地望着风挽月。
风挽月眼皮跳了一下。
她出声道:“为皇上祈福,是臣妇的荣幸。”
“那就说定了。”萧璟从书案上跳下来,光脚踩在地板上。
他挥了一下飘逸的衣袖,走到风挽月身前:“佛经抄好之后,先送来给朕过目,可以么?”
风挽月垂眼道:“谨遵圣旨。”
萧璟心情十分好的样子。
他含笑道:“宁王叔薨了,长熹又不在京中,你和萧濯作为叔嫂,住在一个屋檐之下多有不便。
明日你来送佛经时,顺道把濯儿送来。
日后,朕亲自扶养他。”
什么?
把萧濯送入宫中?
风挽月心一凉。
她故作冷静:“启禀皇上,萧濯年纪还小,还离不开他娘亲。”
“怕什么?”萧璟谆谆道:“日后,你来景春宫时,偶尔把他娘亲带进来,让他们母子见上一眼即可。”
风挽月的心,彻底凉了。
萧璟,是有点手段的。
一环接一环,让她应接不暇。
每一环,都是在设计让她多见他。
先前,是她低估他了。
即便心胸狭隘、阴险狡诈,容不得人,但他到底先帝手把手从储君培养起来的……
见风挽月迟迟不应,萧璟眉眼间有了一丝不悦:“怎么,你不愿意?”
“皇上误会了。”风挽月弯下膝盖。
小女子,能屈能伸。
“起来。”萧璟命令道。
风挽月只好站直身体。
萧璟对她道:“朕稍后便下一道旨,送到宁王府去。所以,你不必担心那许氏对你心生嫌隙。”
“多谢皇上。”风挽月又行了一礼。
见她如此乖巧听话,萧璟满意了许多。
他唇边重新挂起笑:“天色渐晚,你早些回府吧,明日再进宫陪陪朕。”
明天还来?
风挽月暗自咬牙:“是。”
萧璟对着殿外道:“来人。”
一个小太监匆匆进大殿,跪在屏风外。
萧璟吩咐道:“外面冷,给世子妃取个手炉来。”
小太监匆匆出去。
很快,就抱了个手炉进来:“皇上,手炉来了。”
萧璟从小太监手中取出手炉,递给风挽月。
风挽月垂下眉眼:“多谢皇上。”
萧璟挥手:“出宫吧。”
直到出了景春宫大门,风挽月才松了一口。
她抱着萧璟碰过的手炉,嫌弃得紧。
青枝站在宫道上,紧张地张望着。
见到她,立刻跑上前来扶她:“小姐!”
声音都在颤抖。
想来,小丫头被吓坏了。
风挽月捏了一下青枝手腕:“瞧你,手都冻得冰凉。”
语罢,顺势把手炉塞进青枝怀里。
她看向太皇太后的人:“嬷嬷。”
那嬷嬷见她完好无损地走出来,冲她行了一礼:“世子妃,这是太皇太后让您抄写的佛经。”
风挽月感激道:“替我多谢太皇太后。”
那嬷嬷行了一礼:“老奴先回慈仁宫了。”
风挽月回了一礼。
等那嬷嬷走远了,风挽月才收回目光:“青枝,出宫。”
王府。
风挽月回松泉苑没多久,下人就来通报:“世子妃,宫里来圣旨了。”
风挽月冷淡道:“通知阖府上下,去前院接旨。”
“是!”
下人匆匆跑掉了。
一盏茶后,王府上下的人全部汇聚在前院。
大门进来的石阶上,传旨太监冲风挽月行了一礼,笑得和善:“奴才见过世子妃。
奴才奉皇上之命,前来传旨。”
风挽月颔首:“公公不必多礼。”
传旨太监清了嗓子,开口道:“萧濯接旨……”
风挽月后方,许氏腿一软。
她略带着惊慌地看了一眼风挽月,手忙脚乱地拉起萧濯:“濯儿,跪下接旨。”
风挽月也掀了裙子,要跪在地上。
这时,传旨太监突然道:“世子妃,皇上说,您不必跪。”
风挽月:“……”
整个前院,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声。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风挽月身上。
风挽月被看得头皮发麻。
萧璟真的是有病!
他到底想做什么?
先帝驾崩时,他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人给她送蒲团……
白天,又把她叫进景春宫那么久……
这会儿,又当着那么多人面,免了她的跪拜礼……
想她死,就直说。
风挽月拎了裙角,熟练地跪在地上:“多谢皇上抬爱,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公公,宣纸吧。”
传旨太监只得展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王忠君爱国,护大越数十载安宁,而今薨逝,朕心甚痛……其次子萧濯,有宁王之遗风,即日起入宫……朕当全心扶养……钦此。”
传旨太监拖着声音宣完圣旨,双手合上,递给萧濯:“濯公子,接旨吧。”
七岁的萧濯,懵懂地接了圣旨。
旁边,许氏已经红了眼眶。
传旨太监笑道:“皇上怜悯濯公子,今日,就留濯公子在府中与许夫人聚一日。
明日,还请世子妃按时将濯公子送入宫中。”
风挽月:“……”
她的后脑勺,已经感受到许氏不解又隐忍的目光了。
她淡声道:“谨遵圣意。”
传旨太监冲她行了一礼:“奴才回宫复命。”
赶紧走!
风挽月示意青枝。
青枝走近传旨太监,自袖口中掏出一个钱袋,递了过去:“公公请慢走。”
宫人走后,风挽月转身看向王府众人:“都散了。”
下人们一哄而散。
许氏揽着萧濯,站在风挽月面前。
无助、不解,又忍着薄薄的愤怒。
许氏问:“妾身斗胆,敢问世子妃,让濯儿进宫,可是世子妃的意思?”
第77章 让朕也瞧瞧
听到许氏的质问声,风挽月哽住。
好。
很好。
萧璟成功地帮她拉来了第一拨仇恨。
真是谢谢他全家啊!
风挽月抚着衣袖,片刻后,眸色冷淡地看向许氏:“夫人觉得,我把一个七岁小孩送入宫中,能换来什么好处?”
许氏嘴唇颤了颤。
风挽月继续问:“换钱财?换地位?亦或是,把萧濯送入宫中,能换萧玦回京?”
许氏颤声道:“妾身不知……”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风挽月静静望着许氏:“许夫人,不论你信或不信,我都要为自己辩解一句。
接萧濯进宫,是新帝的意思。
我冒着风险拒过了,拒不了。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要害你的儿子。
反过来,明日开始,我会受制于人,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你的儿子。”
许氏眼眶越发的红了。
萧濯轻轻扯着她的裙子:“娘亲……”
他望向风挽月,有一丝丝的害怕。
风挽月冷淡地扫了母子俩一眼,抬脚离开前院。
回到松泉苑,青枝就炸了。
她用力把院门关上,气得跳脚:“小姐,那个许夫人,她是什么意思?
小姐这么好,她怎么可以怀疑您?
而且,她竟然直接质问您!”
“或许,这就是新帝想要的局面吧……”
风挽月眸光闪烁。
第一步,刻意在人前区别对待她,让她被迫引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