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清抬头看去,封廉身着喜服,满脸泪珠,面上却是笑着的,成清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众人却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催促道:“快拜,快拜!”,两人互相拜了,又坐在床上,女眷们将彩绢做的花果扔向他们。成清的脸上慢慢出现了笑意。
新郎新娘饮了酒,丫鬟将两只酒杯扔到床底下,只听见这丫头说道:“一仰一覆,恭喜新人,是大吉!”
周围的人哄闹起来,不多时,屋外的宴席也结束了,大娘子推门进来,使了个眼色,婆子叫道:“掩帐!”
红色的帐幔落了下来,众人皆退了下去。成清用脚尖点了点封廉的小腿:“你方才哭什么?”
封廉进新房前,成墨岑拉着他,说上了许多,说到最后,二人皆泪眼婆娑,成墨岑道:“你不走仕途这条路也好,往后好好儿行商,不要亏待我的清儿。”
封廉边抹眼泪边点头。
封廉不想让成清伤心,便简短说道:“娶亲了嘛,我心里太高兴了,所谓物极必反,便哭了出来。”
成清觉得好笑,往后坐了坐,拍拍封廉的肩膀:“好渴啊,帮我倒杯水吧。”
封廉依言倒了一杯,又道:“你的头冠这样重,我帮你拿下来。”
封廉将头冠拿下,当然,免不了拔了她几根头发,成清笑道:“你竟拔我的头发,小心我悔婚!”
封廉拉住她的手,沉沉道:“来不及了。”
天色暗了下来,烛火缓慢地烧着,成清忽然有些感慨,曾经那样的斟酌、犹豫、小心翼翼,终究被生命的无常所击败,只有待在对方的身边,心里才是踏实的。
“封廉……”成清钻进他的怀里,蹭了他一领口的粉:“以后不许再出去打仗了……”
封廉把她扶起来,拉着她去洗脸:“就算我有这份心,也没有机会了。”
成清将脸洗净,又吃了些糕点,两人对坐着,一时间无人说话。
封廉深吸了一口气,解开成清喜服上的扣子,将领口敞开,在她冰凉的肩上落下一个吻。
成清轻轻颤了颤,拍了拍封廉的后脑勺,眼睛亮亮的,问他:“你看过些禁书吗?”
封廉道:“什么禁书?”
“男男女女痴,缠的禁书。”
“没有。”
成清笑了:“笨呐!看我的,应该这样。”她跪在被榻上,微微起身,环住封廉的脖子,将自己的唇瓣贴上了他的嘴唇,生疏而轻柔地试探。
夜色是一块没化开的墨,成清的一只耳环掉落在了枕头边上,烛光微微颤动,两人的眼睛里皆映着烛火,红色的帐幔被风吹动,扫着成清的耳廓。
成清伸出手来抚摸着封廉的脸颊,指甲小巧圆润,微微泛着光泽。
烛火燃尽了,是OO@@的脱衣声。
黑暗之中,只听封廉闷哼一声,然后道:“好痛。”
成清睁开眼睛看着封廉,他苦着脸,渐渐地趴下来,趴在了她的肩头。
第52章 十月
成婚第三日, 成家送来了油蜜蒸饼和彩色的缎子,成清这几日应付各路来客,身心俱疲,摸着彩缎和封廉道:“为何来看咱们的娘子们凡事都要往房, 事上说?边说边用帕子捂着嘴笑, 一个两个的就罢了, 谁能想到十个八个竟都是这样!”
封廉给她揉了揉肩, 安慰道:“你坐在那儿, 可以想些别的事情, 左耳进右耳出, 便很快就过去了。”
成清回过头来笑道:“我说昨日左娘子和你说话, 你愣了半天, 原是神游天外去了, 你当时在想什么?”
封廉停了手,在她身边拉出个凳子坐下来, 笑道:“我昨儿看了个李太白《将进酒》的唐刻本,里头唯有饮者留其名的前一句, 竟与我一直背诵的不同。”
成清琢磨道:“古来圣贤皆寂寞, 唯有饮者留其名,不是这个么?”
封廉道:“唐刻本上写着:古来圣贤皆死尽,唯有饮者留其名。我读着这两句,只觉得不愧是李太白,果然够狂!”
成清道:“这倒是有趣,你那些书分些与我看看,好让我也有东西可想。”
封廉有意逗她,便说道:“分给你?凭什么?”
成清幽幽道:“不分给我也成,今儿下午再有娘子过来, 她打趣房事之时,我便告诉她,你封二郎,那儿不行!”
封廉道:“我哪儿不行了?”虽说着,气势却去了一半。
成清捏住他的鼻尖,揉了两下:“自然是哪儿哪儿都不行!”
封廉笑着将她的手拿下来:“凡事都是由生到熟,你心急什么?”
成清耳朵有些红,道:“你讲荤话。”愣了愣,又说道:“将书分些给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封廉依言,报出一摞书来,同成清一块儿选着,两人得了趣,边选边讨论,不知不觉便到了中午。
当晚,封廉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正准备睡下,却见成清坐在桌前,蜡烛上笼了层罩子,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书。
封廉绕到她身后去,低下头来猛然说道:“你在看什么?”
成清身子一抖,皱眉道:“你别吓我!”
封廉笑道:“你看什么呢?”
成清将封面给封廉看。
封廉道:“原是本志怪书,大晚上的看这个,当心睡不着。”
成清的手撑着脑袋:“你放心好了,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什么准备?”
“我今晚不睡了,看这个看一晚上。”
封廉道:“你这样可不好。”
成清笑道:“哪儿不好?”
“对身子不好。”
成清道:“无妨,我明儿吃些补品。”
封廉拢了拢成清的头发:“对我也不好。咱们才刚成亲,我便独自入眠,实在是凄凉得紧。”
成清的头发上带着洁净的香气,封廉俯身去嗅,被成清笑着推开:“你且去睡吧,别扰了我读书。”
封廉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只露出一个头来望着成清,没过多久,他便眼皮打架,渐渐地睡着了。
第二日,封廉是被成清叫醒的,成清坐在床沿,精神不济地看着他。
封廉问道:“你果真一夜没睡?”
成清点了点头,随即说道:“这书真有意思,你那儿有第二卷 吗?”
封廉翻了身子,背对着成清,闷闷道:“没有!”
过了中午,姜尚水过来给封廉道贺,封廉便将昨夜的事与他说了,姜尚水道:“此事定是你的身上出了问题。”
封廉不得要领:“此话怎讲?”
姜尚水环顾四周,确认无人,便对封廉说道:“若是嫂子在那事中得了趣儿,还会这样彻夜不睡吗?”
封廉想了想,觉得姜尚水言之有理。
姜尚水将一个纸包递给封廉:“好在我早有准备,这是我为你成婚准备的贺礼。”紧接着压低声音道:“万万别让他人瞧见了。”
姜尚水走后,封廉将纸包拆开,之间封面写着:半夜惊叫。
封廉嫌弃不已:“不过是本志怪册子,有何见不得人的?”
是夜,成清梳洗好了,拔下钗环,见桌上摆着本书,便道:“这是你新淘来的书么?”
封廉正写着字,回答道:“别人送的,应是你爱看的志怪书。”
成清读着封面上的字:“半夜惊叫。”接着打开书本,看了两页,耳根子却有些发烫,将书拍到封廉跟前:“什么志怪书?这是在拿我打趣吗?”
封廉将毛笔放下,翻开册子,却见许多个“小人打架”的图画,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却忍不住继续看了下去,图画旁边还标着“龙虎秘方”等字样。
成清捏捏封廉的脸:“真是没羞!”嘴上这样说着,膀子却将他抱住,将脑袋埋进封廉的怀里,随即又抬起头来,嘴唇红红的,弯弯的眉眼,长发垂在了腰间,只见她笑道:“要不……咱们试一试?”
封廉被她这一抱,只觉得身子酥了一半,双脚如同踩在云上。
成清的手指摸着封廉的鬓角,却不停留,经过耳下的折角,一路流连到他柔软的唇上。
喜被红得耀眼,如同一小蓬燃烧的野火,窗外忽然下起雨来,空气变得潮湿,吸进又吐出的气在红帐里短暂地停留。
雨越下越大,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终于停下了动作。
卢氏的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来,成清正收拾着东西,卢氏过来与她说话。
只听卢氏说道:“如今做了妻子,发髻也和以往梳的不同了。”
成清的头发全都拢了上去,用一只白玉簪子固定着,露出线条流畅的脖颈。
成清停下手中的事,转过身来对她笑道:“嫂嫂这两日休息的如何,小家伙可还安生?”
卢氏道:“夜里总是要醒的,不过我已然习惯了。”顿了顿,又道:“廉哥儿对你真好,现如今成婚的人里,有许许多多是在将就着过日子。”卢氏说到这儿,戛然而止。
成清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卢氏便笑笑:“你忙你的吧,我去别处转转。”
国公府的地已经卖了出去,大娘子在京郊又购置了一座小的,留下必要的一些仆役,其余的都遣散了。
十月八日,成清回了趟成府,和家人道别,老太太抱住成清,叹道:“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啊!”
成清道:“祖母想我了,便写封信来,我即刻便回。”
当日,封廉收到了一封荆州来的信,由王珏书写,向封廉和成清恭贺新婚,信封里还有一张字条,是魏嘉文写给成清的。
成清将字条展开,只见上面写道:成清姐姐,九月之时,我已托兄长回一趟汴梁,告知爹娘我一切安好的消息,荆州同汴梁有许多不同之处,我觉得新鲜极了,可给你写信,却不知从何处落笔,我听闻兄长说封家一切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十月九日,成清和封廉启程前往扬州府,大娘子因不放心他们,便也跟着走一遭。颠簸数日,人马俱疲,正巧经过江宁府的一个小镇,便在这儿歇息一日。
小镇上盛产布料,卖丝线的也有许多,三人闲闲地逛着,大娘子却忽然被一只手拽住,她回过头来,猪肉摊上的伙计将头上的毡帽抬了起来。
“是你!”大娘子轻声道。
成清和封廉回过头来,只见三皇子一张稚嫩的脸出现了在他们的面前。
“叫我三儿。”三皇子这样说道。
大娘子掏出手绢来擦擦他额上的汗珠:“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三皇子囫囵地点头,脸还是孩子的脸,可整个人却沉稳了许多,看着叫人心疼。
“他的人将我赶进了湖里,他们都以为我死了,这才罢手。”
成清知道,这个“他”便是今上。
封廉道:“怪不得他放过了我们封家,原是他以为你死了。”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声音:“三儿,好生招待客人!”
三皇子应了一声,说话的人走了出来,大娘子觉得他眼熟,便多看了一眼,却是那男子先开口了:“是梁大姑娘吗?”
周遭一下子寂静了起来,不远处的酒旗无声地动着。
“李哆嗦?”大娘子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人笑道:“正是。我是李正平。”
大娘子舒一口气:“是啊,我都快忘记了你的本名。”
两人的皮肉都松弛了,精神也不如从前好了。大娘子看着他,只觉得时光冲淡着往事,以往那些零星的话语,细微的表情都像是丝丝缕缕的墨迹一样,随着光阴的洪流远去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释然。
李哆嗦笑了笑,慢吞吞说道:“你们先聊,我还有事。”
大娘子只觉得袖管有些凉,抬起手来一看,原来是方才三皇子抓住了她,沾了满袖子的油。
成清问道:“三儿,你姐姐呢?”
三皇子道:“她就住猪肉铺的楼上,我去看看她还在不在。”说着便跑了出去。
待他回来时,仍是一个人:“真不巧,姐姐去教隔壁村的女孩们认字了,不在家里。”
成清点了点头,几个人叙了一会儿,猪肉铺便来了不少人,为了不影响肉铺的生意,大娘子一行人便走了。
猪肉铺的二楼,一女子将窗户撑了半边,看着他们走远,她瘦弱纤白,眼睛里含着泪珠。
方才三儿来楼上喊她,她不肯下去。
“为什么?”三儿这样问。
“她梳了妇人的发髻。”她喃喃道。
“什么?”三儿没有听清。
“因为不想……触景伤情。”她这样答。
又行了几日,方到了扬州府的地界,天气已然转凉了,成清披着斗篷,帽沿上是一圈白茸茸的毛。
封家在扬州府有一间当铺,管事的给夫妇二人沏了茶,介绍着这些年的经营状况。
虽已入了冬,树叶枯败凋零,江南却还是雅致的,河道之间半圆的拱桥,窄道上铺设着整齐的青砖,白墙黛瓦的房……
成清对这儿的一切都很是满意,她笑着对封廉说道:“这儿与汴梁不同,天气比那儿的潮。”
略住了几日,大娘子便回了汴梁,成清挽留着,大娘子道:“妞妞不见了祖母,是会哭的。”
这儿的夜市没有汴梁的热闹,不过也有别样的好处。入了夜,成清和封廉手牵着手,走在不知通往哪儿的小巷子里,这里的冬天凉,却是温和的凉,像是冷却的白瓷,摸上去有温润的触感。
封廉道:“你还未曾叫过我郎君呢,快叫一声来听听。”
成清“切”了一声,封廉作势拿走她身上的披风――成清今儿逞能,出门不曾多穿一件,封廉便将披风让给了她。
成清将披风捂住,笑道:“好了,好了――郎君,我的好郎君,将披风留给我吧。”
封廉揽住她的腰际,嘴角出现笑意。
某一天的夜里,成清写着信,封廉举着蜡烛走过来:“桌上这支快要燃尽了,也不知道看一看。”
成清认真地写着,封廉凑过去看了看:“写什么呢?”
成清恰好停笔,封廉只见上面写着:嘉文,我在扬州府住下来了,这儿属于你同我说起过的“江南”,我将伐柯带了过来,她和我一样,也很喜欢这里。我的院子里种着许多花树,然而如今是冬日,树都枯败着。不过可以想象,三四月的时候,梨花、杏花便团团地开了起来,开得像云朵一样热闹,开在江南砖瓦的映衬之下,到那时,整个春天都住进了我的院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番外会另外开出一本,免费提供给大家看,大家想看啥番外可以在评论里说。
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读者朋友,这本书是零预收开文,开文的时候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是一百个收藏左右,但是现实超出了我的预期。
我平时看文的时候很喜欢细节多的文,某一天我索性对自己说:自己写一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