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入崇和路的刹那间,她仿佛已经听见纪外婆在她耳边唠唠叨叨的模样了。
纪瑜安推开门回到家的时候,电视里咿咿啊啊地播放着贵妃醉酒,摇椅上的纪外婆盖x着毯子闭上眼睛听着戏,时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她眼见外婆伸出一根手指随着戏的节奏摇摆着,到高潮时手指直指冲天。
一曲贵妃醉酒结束后,纪外婆才缓缓睁开了自己闭目养神的双眼,发现纪瑜安在她身后的沙发处紧紧地盯着她,顿时吓了一大跳。
“死丫头,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想要吓死你外婆?”
纪瑜安见纪外婆终于发现她回来了,嬉皮笑脸地起身走过来蹲在纪外婆的摇椅旁,冲着纪外婆撒娇。
“是您只顾着听戏,都没发现我回来了。”
纪外婆最受不了自己的外孙女撒娇,见纪瑜安的下巴靠着她摇椅的把手上,忍不住轻抚她的脑袋。
“怎么这时候回来?慢慢怎么样?还是一天到晚那么忙吗?你不用急着回来,慢慢家离元山古城近得多,跟她一块儿外婆也放心。”
纪瑜安看着纪外婆满眼的关切,心里莫名涌起了一阵委屈的情绪,在她的心间萦绕着,似乎是要将所有的地方一一攻克,不留一丝余地。
“她还是那么忙,没什么时间休息。”纪瑜安顺着纪外婆轻揉她脑袋的力度,蹭着纪外婆的手指,像猫一样寻求着人类的抚摸。“我回来只是因为,我想您了。”
纪外婆一瞬间敏锐地察觉到纪瑜安的不对劲,虽然她表面笑意盈盈,但作为看着她长大的外婆而言,却一眼就看出了她情绪低迷。
“小安,怎么了吗?”纪外婆的声音不自觉变得轻柔起来,无论孩子长到多大,在长辈的眼里孩子永远都是孩子,是她们最宝贝的存在。
纪瑜安的眼底闪过一丝纠结和痛楚,在纪外婆起身的同时抱住了纪外婆。
纪外婆忽然感觉自己的怀里有了温热的触感,顿时感到出乎意料。纪瑜安已经很多年没有抱过她了,平时都是扶着她或赖在她怀里,但没有像这样忽然将她抱住。
“外婆。”纪瑜安把头埋在纪外婆的肩膀处,蹭了蹭纪外婆又发出压抑着的沉闷的声音。“在岑阳我梦见妈妈了。”
岑阳?纪外婆的脑子里迅速反应着,事实上她并不喜欢这个城市。她的丈夫当时在岑阳接了个活,一干就是两年半,她的宝贝女儿也就选择在岑阳读大学,也正因为这个选择影响了她们这个家庭一辈子。
纪外婆的心因想到纪瑜安的妈妈而抽痛起来,曾经她的女儿是她的所有,是她的命,如今纪瑜安成了她心中唯一的牵挂。
“小安,外婆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不会步你妈妈的后尘。”
纪瑜安眼眶湿润,却没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她克制住自己恢复至正常的呼吸,待呼吸均匀后她才慢慢张口。
“妈妈说很想我们,也让我好好照顾外婆。”
纪瑜安的声音很轻,整个屋子都变得沉静下来。纪外婆听戏喜欢开摇椅旁的落地灯,那样显得异常有氛围亦极有沉浸感。暖黄色的灯光映在素色的窗帘上,窗帘上被映着的斑驳光点随着窗外吹进来的风摇曳着。
“这样啊,我都很久没有梦见你妈妈了。”
纪外婆悠长的声音自下而上传入纪瑜安的耳畔里,她的声音饱含着思念令纪瑜安心里一阵难过。
纪瑜安的母亲在她初三那年因抑郁症带来的一系列身体问题,久病成疾最终不治身亡。她从初一开始就祈祷着自己的母亲能痊愈,但许了两年的愿望最后都没能实现,上天还是带走了她的母亲。
从那以后,纪瑜安便不再相信所谓的命,也确信许愿并不能给现实带来任何改变。她变得不再对神灵虔诚,甚至很长一段时间痛恨神灵,没有把她的母亲留在人世间,留在她们身边。
她母亲走后,纪外婆和纪外公迅速衰老了起来,但家里还有一个年纪小的她,两位老人不得不强撑精神振作起来。为她母亲看病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所以为了抚养纪瑜安,纪外公接了很多书画修复的活,而纪外婆也给邻居们缝补衣物,补贴着纪瑜安的学费和家里的日常开销。
好在纪瑜安自小就非常懂事,从不会奢求任何不属于她的东西,放学写完作业还会帮着家里干活,减轻了家里很多的负担。
再后来在纪瑜安高考结束后,纪外公也因病去世,家里便只留下纪外婆和纪瑜安两人相依为命。虽日子清贫但祖孙两人过得还算开心,纪瑜安上大学后就开始接活和做兼职,慢慢地也不需要纪外婆再戴着老花镜替人修补衣物了。
“小安,你妈妈留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就是你,所以你一定要健康快乐地继续长大,外婆努力再多陪你几年。”
纪外婆安抚地轻轻摩挲着纪瑜安的后背,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外孙女突然之间变得如此情绪化,想细问却预感纪瑜安不会说实话。
纪瑜安因纪外婆的动作变得更加粘人,赖在纪外婆的怀里蹭来蹭去,就是不撒手。
“外婆,您必须长命百岁,不能只是多陪我几年。妈妈和外公也不会答应您这么早去见她们的,所以您还是老老实实吃药养病跟我待在一起吧。”
纪瑜安委屈的情绪在纪外婆的安抚和怀里逐渐消失殆尽,她就像是充满了电似的替纪外婆关上了电视。
“怎么把我电视关上了?”纪外婆眼见怀里的大朋友哄好后,转身就去关上了她的电视,顿时不满地控诉着纪瑜安。
纪瑜安指着墙上的古朴的挂钟,示意纪外婆看看时间。
时间刚到十点,纪外婆的脸瞬间暗了几分,到了她该上床睡觉的点了。只要是纪瑜安在家,她都得严格遵守。
以往纪瑜安出去跑项目的时候,纪外婆赶新潮熬夜看电视,结果早上却不能安然睡懒觉,愣是过了五点半六点就睡不着了,久而久之恶性循环,医生则警告纪外婆不准再熬夜了。
纪瑜安则紧盯着纪外婆收拾好自己的毯子,回到房间去。
“我看着您睡下再走,我开着慢慢的车还是得给她送回去,今晚不在这睡了。”
纪外婆想着纪瑜安难得回来,竟只是为了抱抱她而已,心里更是担心纪瑜安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什么事却不肯告诉她。
她看着纪瑜安替她拉高被子的手,一下子抓住。
“小安,你有什么事一定要跟外婆说。别在心里憋着,凡事都有外婆在。外婆会在家等你回来,知道吗?”
纪瑜安朝着纪外婆嫣然一笑,她知道纪外婆永远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外婆,我知道的,有您在的地方就是家。”
第74章 一点都不好
纪瑜安把纪外婆哄睡着后才离开了家,等她驶入温时慢家的地下车库已经十一点了。她将车停好后,还在车上刷了一会儿手机才收拾包和绫绢材料一并拿走。
她想起了什么,猛地转向旁边的车位——
那里空无一车。
陈圳川没有回来。
纪瑜安松了口气,想着等下回家该如何面对温时慢给予的血雨腥风。她一边手提着包和绫绢材料的袋子,一边下车将车门关好锁车后又吸着手里的饮料。
“咚!”
正要离开时,就听到车尾的方向传来一阵巨响。她咬着吸管的动作顿住,蹙着眉循着声音走到车尾后,看见的是一个男人背对着她蹲在地上揉着脑袋。
那个男人似乎是听见身后的声响,转头看过来,脸上的无措示意他刚刚不是故意的。
“纪瑜安,你回来了。”他说完,还打了一个很响亮的嗝。
纪瑜安走近了些,闻到了浓烈的酒味。
“纪瑜安,这车停在我车位上了。”谢靳言见她没说话,就指着面前车位的方向,又蹭了蹭温时慢那车的后尾箱盖子。
此时的纪瑜安只觉得脑壳嗡嗡,一时间难以动弹。
纪瑜安依旧咬着吸管,在想着是不是自己打开的方式不太对。她闭上眼,很用力地转了转眼睛,希望再睁开眼时发现一切都只是幻觉。
然而,谢靳言不满的声音再度在她耳畔响起:“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呀。”
她深吸了口气,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朝谢靳言指着旁边陈圳川的车位:“那才是陈圳川的车位。”
“胡说,这是我的车位。”谢靳言起身不服气地扒拉着车的门,就是不撒手。
纪瑜安一脸无语,走到陈圳川的车位停下,说着:“你看清楚,这才是陈圳川的车位。”
谢靳言有些疑惑地看过来,看了一下纪瑜安的脸又看了看自己扒拉着的车,突然摇摇头说:“纪瑜安你快过来,别在人家的车位上瞎晃悠,这里才是我们的车位。”
看着谢靳言一口咬定温时慢的车位是他的时候,纪瑜安一度认为他是故意的装醉。但再看多几下他蹭着车门和说胡话的样子,又好像是真的醉了,毕竟这副样子她从来没有见到过。日常的他,都是一副似x笑非笑玩世不恭的模样,怎么会让自己变得这么可爱。
可爱?真是欠了他的。
纪瑜安暗啐了一口,她转身就要走。
那天在元山古城两人谈得并不愉快,纪瑜安让谢靳言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谢靳言的心里怎么都不好受,于是忍着没有来见纪瑜安,但纪瑜安并没有主动联系他。
那个蹭着车门的酒鬼见纪瑜安离开,忙站了起来,紧跟着她并追上了她。
纪瑜安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小心翼翼的手。
“干什么?”
“牵。”
纪瑜安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句:“什么?”
“牵。”谢靳言又重复了一遍。
“不牵。”纪瑜安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她心里本就不舒服,再看见发酒疯撒娇的谢靳言又想起那天他死缠烂打的模样。
“不牵走不了。”谢靳言就蹲在了她的脚步,还扒拉着她的腿,推都推不走。
“那你就自己在这里。”纪瑜安努力抬腿想挣脱开谢靳言,但无论怎么用力都甩不掉谢靳言,他的力道不足以弄疼她却也别想摆脱他。
她生气地瞪着谢靳言,那人还一脸坦荡无耻的表情。
僵持之下,纪瑜安只得耐着性子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牵。”纪瑜安顺着谢靳言的目光往下移,刚刚的手依然没有放下去,正固执地伸在她的面前。
纪瑜安看着那只手,叹了口气认命地牵住了,那头立刻回握,牢牢地攥紧了她的手。
谢靳言心满意足牵到了手,立即弹了起来乖乖站在纪瑜安的身侧。
“回家吗?我帮你拿东西?”
纪瑜安冷哼了一声,喝醉的谢靳言竟这么会审时度势,就把另一侧的包和袋子扔给了他。
谢靳言也不生气,就是傻笑着任由纪瑜安将他牵到了电梯间等着电梯。
纪瑜安回忆着谢靳言家的楼层,飞速在进电梯后按下了他家的楼层。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纪瑜安的手臂紧紧贴着谢靳言的身侧,两人交织的手指间竟渗出一丝汗意。
进了谢靳言家门的纪瑜安却犯了难,看着一旁乖乖站着的谢靳言,就好像这不是他家似的,只好把他带到沙发上坐下。她刚一转身,那只手硬生生把她拉了回去,直冲冲撞进谢靳言的怀里。
她的鼻子!纪瑜安立刻用另一只手去摸自己的鼻子,开始不满地要甩开谢靳言的手。
谢靳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忙扶她坐在他膝盖上,低头去问:“伤到哪了?”
纪瑜安缓了一会儿鼻子上的疼痛,才发现自己是以一个格外亲昵的姿势坐在谢靳言怀里,当即就跳了起来。
“去哪?”谢靳言没有得到上一个问题的回答,又看她这个动作,瞬间就不高兴了。
“把爪子撒开,我去给你倒水。”
谢靳言闻言,只得松开手,但还是不忘提醒她:“那你快点回来。”
纪瑜安在心里默念,不与傻子论长短,更何况还是醉酒的傻子。她先是自己倒了水,慢悠悠地喝完,然后才给谢靳言倒水。她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谢靳言已经把自己的领带拧松,一脸的不耐烦。
“喝水。”纪瑜安把水递给谢靳言后,离谢靳言大概有一米远坐了下来。等谢靳言喝完水了,她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粘过来了,与她贴坐在一起。
“你为什么这几天不来联系我呀?”谢靳言一边扯领带,一边跟纪瑜安委屈。
“你为什么不来联系我?”
“你都叫我不要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了,那我还在你身边招你烦吗?”
纪瑜安闻言直想笑,看着醉得眼神都迷离的谢靳言,故意质问地问着:“那你现在还出现在我面前,不就是招人烦吗?”
“招人烦?”谢靳言似乎在脑子里搜索着这个词的意思,随即变了脸:“不行,我不招你烦。你说什么我都改的,只要你告诉我。”
纪瑜安才懒得理他,跟一个酒鬼怎么都说不清楚的。她目光落在他一直扯不掉的领带上,那里分明打了个结。
“过来。”
“什么?”谢靳言不明所以,凑近了一些。
纪瑜安伸手把那个领带结打开,轻轻地把领带解下放在一旁。
谢靳言就一直低头看着她,他的气息均匀地拍打在她的手上,令她只想离他远些。
在她想起身的瞬间,谢靳言再次将她扯进怀里,动作大到把桌沿的杯子撞倒,听到砰的一声。
“宁愿看领带也不愿看我?”
“你有什么好看的?”纪瑜安闷闷的声音从谢靳言的怀里传来。
“我想你,纪瑜安。”谢靳言抱着她的力道不由加重了几分。“无论你再说多少遍拒绝的话,再怎么想把我推开,我都还是想留在你的身边。”
纪瑜安此刻内心也很矛盾,对于谢靳言她仍不能很好地处理她们之间的关系。她自己都觉得她好像一边吊着他,一边又接受他的好意。
“今天怎么喝成这样?”
“是啊,怎么喝成这样?”谢靳言也跟着重复反问了一句。
“我问你呢。”
“你回国后的这几年过得好吗?”谢靳言突然没头没脑的问出这句话。
纪瑜安沉默了一会儿,回他:“好。”
“我不好。”谢靳言把头埋进她肩颈间,蹭了蹭。“我不好。一点都不好。”
“别乱蹭!”纪瑜安等谢靳言停下蹭她的动作。“哪里不好?”
“就是特别不好...”
谢靳言的声音慢慢地变小。
“因为没有你...”
第75章 雨伞
“没有我什么?”
纪瑜安等了许久,也没听到谢靳言再说什么,反而身体重量压在了她的身上。
“喂,你压着我了。”纪瑜安轻轻推谢靳言,才发现他丝毫没有反应。
这就睡着了?她哭笑不得,不过她想这个酒鬼今晚应该是可以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