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王老师瞪着她,厉声道:“我之前也和你提过这件事,你都没有跟我说你在现场,如果不是有人看见你了,你是不是打算瞒一辈子?”
“段之愿,你这是助纣为虐,怎么我带了你这么多年都没发现原来你性格这么怪!专门喜欢无赖?!”
段之愿的眼泪倏地流下来:“我没……”
到这里,王老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过于严重。
依照段之愿这种女孩子的性格,她的确是会把这样的事情藏在心底。
被她看见的那一幕,大概也给她造成了创伤。
王老师拾起段之愿的手,轻拍了两下她的手背。
“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不会再有人知道你目睹了他行凶的时刻。”
段之愿好像听到自己心里有微弱的坍塌声,并不知道来源在哪。
就姑且认为,是她的同情心作祟吧。
路遥那样一个柔弱的姑娘,当时,她一定很害怕。
段之愿回到班级时,看见自己桌上放了瓶桃子汽水。
这个瓶子她记得,上次林落芷告诉她,这个汽水很贵,学校超市没有卖的,只有大商场才有。
张昱树给她的。
想和林落芷说这件事,可林落芷现在不在班级。
段之愿只能长长舒了口气,趴在桌上,心里一团乱。
许久许久,她突然抬起头。
视线落在季阳的桌上。
心中有一个猜想。
王老师口中那个‘知情人’会不会是他。
她细细回忆,从前季阳过来找她,一直都是语气温和。
而刚刚叫她去办公室时,他的态度很反常。
段之愿以为是他生气自己半路退出,现在一想,这里面应该是另有隐情。
所以那天季阳应该也在现场。
她急需跟季阳证实事情的经过,可现在,他同样也不在班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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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昱树吃过午饭,和钱震他们风风火火回来。
刚一进门,视线就落在段之愿的身上。
瞧见她桌上那瓶汽水还没动过,他表情不悦。
却也知道不能在学校打扰她,免得被人看见,她又要哭鼻子。
他这边刚把书扣在脸上打算小憩,季阳就进了门。
在段之愿地注视下,缓步走到张昱树身边。
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张昱树感觉到了,书如同清水般从脸上滑下来。
他轻蔑地眨了眨眼,眉梢一扬语气不善:“你他妈挡老子光了。”
段之愿的心都要跳出来,紧紧抓着桌角,生怕他在学校打架。
季阳还是那副淡然到极致的表情:“王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大概十几秒钟的沉默。
张昱树缓缓站起身。
他比季阳高很多,站起来时需要垂着眼看他。
这就更显得那双丹凤眼的凉薄和无畏。
两人站在一起,气质完全不同。
季阳属于那种温室里长大的男孩,皮肤白,戴着眼镜,浑身上下透露着儒雅的书生气。
而张昱树则更像是整日暴晒在雨林下的猎人,手持一把猎/枪,被他瞄准的猎物永远不用担心会跑掉。
他是西北孤傲的狼人,会在圆月之下露出闪着寒光的獠牙。
张昱树无畏地看着他,向前迈了一步,伸手推了把他的肩膀:“让路。”
他懒洋洋晃荡着手臂往外走,季阳突然把人叫住:“张昱树,我很好奇你的资本是哪里来的?”
“什么意思?”张昱树转过头,眉梢挑起。
“你知道你在大家眼中的形象吗?地痞或是流氓用来形容你在合适不过了。”季阳说他:“你根本就没有傲视群雄的资本,你只不过是盲目的自信而已。”
话音刚落,张昱树迅速转身,两步走到季阳身边。
猎豹般敏捷的手一把攥住季阳的衣领,力道大的把人向后推了两步,桌椅扭曲扣在一起。
张昱树手臂青筋暴起,另一个拳头抬起:“你妈——”
“别!!”
前排突然传来段之愿的声音。
声音尖细带着颤音。
张昱树看过去。
段之愿已经站起来,一手紧紧攥着桌角,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一双眼睛里涌出急切。
此时已经是战争一触即发的时候,钱震和李怀全都站了起来,就等着张昱树发话。
兀自冷静了片刻。
张昱树还是松开手。
视线划过季阳褶皱的衣领,又落在他涨得通红的脸上。
语气里透露着寒芒:“等着啊,等老子心情好跟你新账旧账一起算。”
他食指用力点着季阳的脑门,把他吓得睁不开眼,睫毛都在颤抖。
撂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教室。
桌椅倾斜,不知是谁的书本散落在地上。
季阳缓缓回到自己的位置,过程恍惚没注意钱震伸出的脚,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踉跄地弯腰朝前小跑两步,引来无情的嘲笑。
他颤抖着用手抚平衣领,抿着苍白的唇坐下来。
钱震和李怀两个人也离开班级。
战争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班级里看热闹的同学也松了口气。
段之愿这时候才凑过去,捡起地上的书本,重新把桌椅归位,来到季阳面前,问他:“那天,你也在现场是吗?”
季阳抬眼看她,一双眼睛里是段之愿读不懂的神色。
未几,他点头。
“我在。”
“你真的看见张昱树……他,他欺负路遥了吗?”段之愿倾身伏在他的书桌前,纤长的手指抠着桌子边缘,手背上五指筋脉绷得紧紧的。
季阳面色煞白,额头和鼻尖都沁着一层细密的汗。
这是与张昱树交锋的后遗症。
他点头:“我看见了。”
这一次,段之愿清楚地听到内心坍塌的声音。
季阳肯定地说出后,她腿都软了。
几乎是跌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开始缥缈,黑板在舞动,讲台在旋转。
她好像再一次回到了那个燥热的盛夏。
路遥哭着跑出小巷,张昱树往她包里塞钱。
而后四季替换,深冬的雪花细碎如陈,打在脸上顷刻间融化。
张昱树拖着轮胎,带她从山顶滑到山下。
一屋子盛开的鲜花、还有少年满身伤口的样子……
她其实很难把这两个跨越时间的人联系到一起。
可偏偏,事实就摆在她眼前。
班长和班主任都言之凿凿,确定了张昱树是……坏人。
段之愿长长吁了口气,整整一个下午,她的视线时不时就落到门外。
可直到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响起,老师穿好外衣宣布放学,他的位置还是空的。
钱震和李怀放学走得飞快。
段之愿看着他们的身影离开抿了抿唇,又垂下眼。
放学路上,林落芷叫住她:“我爸爸今天开车来接我,和我一起走啊段之愿?”
“我……”她犹豫了一下。
林落芷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没事。”她摇头:“那一起走吧,谢谢你了。”
回到家里,段之愿接到了秦静雅的电话。
她就快要高考了,秦静雅跟厂里请了假,打算陪她回来冲刺高考。
段之愿自然很开心,晚上她的学习结束后,刚要上床睡觉。
犹豫了一下,又从书架里拿出爸爸的照片。
看了眼锁着的门,她对着段覃的照片轻轻开口:“我今天,做了一件事情,不知道对还是不对。”
“我看见了不好的事,因为害怕,所以我把这件事隐瞒了很久,大概就是因为我不该隐瞒,所以……所以那个人又找上了我,可是他对我好像没有那么凶。”
“其实也挺凶的,有时候会吓我,但更多的时候还会帮我,对了,他还给我看了好多好多的花。”
“爸爸,你说他到底是不是坏人呀?”
照片自然不会回答她。
长久的沉寂后,段之愿阖上眼,过了一会儿将相框重新放回去,爬上了床。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爸爸清晰的脸。
段之愿已经很久没有梦到爸爸了,她奋力跑过去一下子扑到他怀里。
和他诉说这么多年来她的委屈,还有对他的想念。
可她只能看见爸爸的微笑,一个字也听不清。
她在梦里追逐,试图将耳朵凑近,突然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段之愿哭着醒来。
泪水混合着发了霉的思念,投身于枕头里,洇湿了千载难逢的梦。
缓了好一会儿,段之愿才被迫接受现实。
洗漱完毕,拿好姥姥准备的早餐来到学校。
林落芷今天吃了早饭,就没有再吃她带的鸡蛋。
段之愿把鸡蛋放回书包,再抬起头时,视线落在张昱树的位置上。
他没来。
桌上干干净净。
钱震和李怀倒是来了,没了张昱树在,两人都无精打采的。
第一节 上课之前,李怀突然来到林落芷身边。
段之愿只听到一句:“林落芷,你别后悔。”
回过头人已经离开。
她用眼神询问林落芷怎么了?
林落芷撇撇嘴:“吵架了呗。”
她的脾气也不算好,和人吵架是经常的事情。
段之愿也没太放在心上,安抚了几句,突然问她:“你知道……张昱树今天为什么没来吗?”
“我哪知道!”林落芷皱着眉,用力翻了一页书。
整整一周,张昱树都没再出现。
这周周日会放半天假,放学前,段之愿给张昱树发了条短信:【要去图书馆吗?】
她等在校门口很久,也不见人回信息。
走在回去的路上再一次路过后巷,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巷子口,抿了抿唇放缓的脚步再次提速,最终搭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今天是秦静雅回来的日子,可家里却没人。
段之愿打了电话才知道,是姥姥住院了。
秦静雅回来,姥姥特意去车站接,一大把年纪了,车站人来人往,推车的人不小心撞到她,脚踝就骨折了。
医生说至少要住院一个星期,观察一下身体是否还有其他情况,秦静雅下楼去买饭,段之愿便留下来照顾姥姥。
姥姥还算乐观,先说了自己给家里添麻烦,而后又跟段之愿说:“你不要因为我住院就分心啊,学习最重要。”
段之愿点头,给姥姥倒了一杯热水,又削起了苹果:“应该是你们不要因为我分心,这几天妈妈在这里陪着你,我一个人在家也可以的,放心吧。”
“那你记得做饭时要在锅边守着,热菜的时候记得添水,千万不能离开。”
姥姥叮嘱她好多,说完又笑道:“对了,今天多亏有你们同学在,他扶着我坐到休息区,不然我老胳膊老腿躺在地上都起不来。”
“我同学?”段之愿疑惑道:“谁呀?”
姥姥想了想,说:“就是前几年过年的时候来咱们家买烤肠的,他都没认出我来,还是我提了一句,他才想起来。”
今天上午全班同学都在学校上课。
能在火车站与姥姥相遇的,只有那一个人。
削着苹果的手突然一滞,段之愿又跟姥姥确认了一遍:“是不是,头发很短,然后……”
“对对对,短头发穿着一身皮衣,扶我坐到椅子上还给我买了瓶水,火车站的水那么贵我拦都拦不住,我问他怎么不上课,他说他有事请假了。”
姥姥叹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哎,我记得上次你跟人家要烤肠的钱,我还说人家不像好人来着。”
紧接着又摇摇头感慨:“有时候啊还得自己感受才对,眼睛看见的都不一定是真的,还真就不能看人下菜碟。”
话音刚落,段之愿抬眼,眼睫微颤。
她心中似乎被一块巨石砸中,尘土飞扬四溅,现在慌得很。
情绪跳脱得飞快,记忆也开始紊乱。
五月的盛夏,张昱树弯腰捡起地上沾着灰尘的书包,往里塞了一团钱后又塞进了路遥手里。
路遥低着头哭得抽噎,嘴唇微动,说得究竟是什么啊……
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愿愿?愿愿?”姥姥喊了她两声:“怎么突然发呆啊你?”
段之愿这才回过神:“哦,没,没有……”
手里的苹果削到一半,她重新拿起,没控制好力道,锋利的水果刀冲向她的手指。
黄白色的苹果染上了鲜红。
姥姥率先‘哎呦’一声,段之愿则扯下一张纸把手指包裹住:“没关系,是我不小心。”
碰巧秦静雅买饭回来,仔细检查了她的手后,又跟护士站借来一点碘酒,包扎好以后段之愿才离开医院。
天际最后一丝微光正在消散。
街边早已挂上绚烂的霓虹灯,光影交错汇集成烟火红尘。
公交车驶过十七中,转角便是后巷。
虽然知道见不到那个人的身影,但段之愿的视线依旧探过去。
后巷幽深、空洞。
驱不散浓稠的夜色,一眼望不见尽头,看着压抑。
回到家,她在厨房给自己煮面。
锅里的水沸腾出晶莹的泡泡,段之愿倚在橱柜边,似是失了魂一样木然地看着。
好久才反应过来,拿起挂面又骤然停滞动作。
她关了火回到房间,找出手机给张昱树发信息。
【谢谢你,今天帮了我姥姥。】
这一次张昱树回复的很快:【碰巧遇见。】
收到他的消息,段之愿抿着唇坐直身体。
【你去哪里了?王老师怎么跟你说的?你有和老师解释吗。】
一条信息发过去后,段之愿又编辑了一条:【你还打算上大学吗?】
她把手机紧紧握在手里,等待的时间是最漫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