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滑音跟卡顿,琴音的颗粒感饱满。
低音部分悠扬低沉,高音片段绵长高昂。
周柠琅想起之前许舟也说的,他的上一任家庭教师拉大提琴,会让人想起浩瀚星辰跟广袤宇宙。
后来这人不教他拉琴了,因为去学开飞机了。
周柠琅这时候才产生联想,这人最大概率会是谁。
周柠琅迈着轻轻的步子走近,走得越近,她越觉得这琴音在回忆里上演了多次。
那年,十六岁,在提琴培训班,少年曾这样当众演奏,不带谱,随意挥弓,飞扬放肆,才华满溢。
一束光落在他身上,是周柠琅的目光,从此再也不愿意移开。
“舟也。周老师来了,外面下雨了,堵车,所以她来晚了。”冯姨带着小姑娘走进书房。
今天书房里不是只有许舟也一个人,还有他父亲的一个朋友,之前也来教过他一段时间提琴,是个年轻的刚二十岁出头的帅气男生。
琴弓离弦,琴音休止。
男生点了根烟,回头,见到书房门口站了两个人。
“迟少爷,舟也的家庭教师来了。她姓周,你可以叫她周老师。”上了年纪的冯姨给迟宴泽客气的介绍周柠琅。
周柠琅神情拘谨又尴尬的出现在迟宴泽的眼皮底下。
她身上的雪纺裙子被雨淋湿了,黑色蕾丝内衣的形状隐隐透出来。
迟宴泽的黑眸掠动,嘴角闪现玩味。
周柠琅就是个小撩精。只是被雨淋了,明明是自己不应该的迟到,反而还要一脸无辜出现的模样,能让迟宴泽见了就心尖发痒。
一直对周柠琅这个家庭教师不甚满溢的许舟也耸了耸肩,对迟宴泽说:“看吧,泽哥哥,我告诉过你,我现在的提琴老师就是很不上道。”
周柠琅愧疚满满的出声道:“抱歉,我来晚了。真的很抱歉,今天的课时不算钱吧。”
许久不见,迟宴泽还是那头金发,穿款式很简单的白衬衫,米白休闲裤,砂色板鞋。
周身都是浅色系的装扮,坐在阴天的落地窗前,然而天生白皙的面孔,灿亮的眼,水红的唇,却让他显得明丽非常。
沉眸下来,隔空轻轻看周柠琅一眼,就能让周柠琅浑身皮肤兀自收紧。
那晚北清大宿舍停电,迟宴泽把她接到他的公寓里,把她当公主伺候,碍于她中暑了,人不舒服,他没对她做任何不规矩的事。
然后,第二天,宿舍的电恢复了,周柠琅一大早就收拾自己的东西消失了,只在微信上跟他道了一声谢。
再然后,时间就从七月来到了八月。周柠琅就再也没有主动找过迟宴泽。
经过那个停电的夜晚,周柠琅才知道迟宴泽暑假真的也没有回去。
他家在京南,家里宗亲一大堆,势力在江南一带盘结,到了暑假,亲戚朋友肯定是要给他安排各种好去处,供他享乐,但是他却一直闲散无聊的呆在京北。
他给的理由是,为了陪周柠琅。
周柠琅不信。
可是此刻,如此望着他,接收到他睨着她那浓情的充满占有欲的眼神,周柠琅不禁去假设,要是真的是呢。
他是为了陪她,才留在这个一会儿暴晒一会儿又是暴雨的城市。
第37章 草莓耳钉
“冯姨,这是我朋友。我来照顾她就行了。”迟宴泽嘴角衔烟,从琴凳上站了起来,径直从书房里出去了。
等会儿再回来,他把烟吐了,手里拿着一张柔软的纯白长绒毛巾,上来就披到周柠琅肩上,把狼狈的她包起来。
“别又故意勾我了。公主。黑色半杯蕾丝都露出来了。”他嗓音发沙的说。
许舟也听迟宴泽的话,出去帮他给周柠琅拿换的衣服了。
冯姨也走了,年轻人的事她不懂,而且,迟宴泽是贵客,她必须要对他唯命是从。
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被他用干燥的毛巾包裹,再被他语调带宠的喊“公主”,周柠琅忽然眼圈一红,又要掉眼泪了。
其实她今天来这里很不容易,素来都可以避免冲突的她跟人在瓢泼大雨里大声吵架,才抢到了一辆回市区的计程车,明明是她先拦的车,那个中年男人偏要先去坐。
还有,她今天在驾校里开教练车,练科目三,手艺不好,一不留神把教练车撞树上了。
暴脾气的教练当着车上其它几个学员,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周柠琅怎么都没想到,她掐着时间从驾校出来,本来阳光明媚的天气,气温高得砸个鸡蛋在马路上能马上吃煎蛋,忽然就能变得狂风暴雨。
周柠琅知道现在的自己像个落汤鸡,来到这种富人区的顶奢别墅,显得很不体面。
来的路上,她压抑自卑的心情,硬着头皮,做好心理准备,今天来这里,是自惭形秽。
遇见的却是被她暗恋许久的人哑着嗓,语调温柔的唤她公主。
她是公主吗。
周柠琅怎么可能是公主。
她出身普通,经历平凡,不好好上学写卷子,得满分,一丢进人群里,别人就看不见她了。
可是迟宴泽却叫她公主。
一个国家只有一个的那种公主。
“哭什么呢?我又怎么欺负你了?嗯?公主。”他把头低下来,脸靠在她的眼前,轻轻问。
金发玉颜,亮眼红唇。
屋外盘旋着强大的热带低气压,骤雨密布,暑热难退。
他在冷气开着的书房里,用绒巾裹着她,收敛起他浑身的边界感,试探着,跟稚拙木讷的她靠近。
霎时间,周柠琅错以为自己是被小王子放在防风玻璃罩里的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
只看他一眼,她的心就为他疯狂的发芽。
“今天我运气不好。”周柠琅避开男生凝视着她湿漉漉眼睛的滚烫视线,偏开头去,小声说,“没想到出门会下雨。”
“然后还把教练的车撞了。”迟宴泽提起。
“你怎么知道?”周柠琅惭愧死了,她想迟宴泽肯定觉得她很笨吧。
她知道他的车技是职业比赛级的,如果家里不把他安排到京北来上大学,他就进职业赛车队了。
周柠琅的车技却是还没有驾照,在驾校练习考驾照科目三都要把教练车撞树上的程度。
“别哭了,先把湿衣服换了。”迟宴泽说。
“舟也,衣服拿了吗?”他回头朝书房门口唤。
“拿来了,拿来了。”在门口偷窥许久许舟也说,笑嘻嘻的走上来。
他从来没看到迟宴泽这么温柔的对待一个女生。
许舟也觉得挺新鲜的。
许舟也认识迟宴泽很久了,他看到的素来都是女生追着迟宴泽,迟宴泽却高傲的半扬下巴,看也不看她们一眼。
可是,当他面对周柠琅,他把他锐利的下颚压下来,一脸温柔,嗓音清浅的哄周柠琅别哭了。
刚上完初中一年级的许舟也感觉到了什么是爱情。
就是迟宴泽这么独特的对待一个女生的模样。
“内衣拿了吗?”见小男孩手上拿着一条碎花连身长裙,迟宴泽说。
“啊,没拿。我再去问我妈拿,她有好多没穿过的。”许舟也说着,迈着小腿又奔出去了。
书房里又剩下周柠琅跟迟宴泽两个人。
“我不用换衣服。”周柠琅觉得太尴尬了。他也太体贴了,让她在做家教的家庭里借女主人的裙子跟内衣穿。
他说得出口,周柠琅却办不到。
现在是大夏天,这么热,湿衣服穿在身上,也不会怎么样。又不是冬天。
“怎么不用,都……湿透了。”迟宴泽特别坏的咬着她的耳朵。
听到他又说荤段子,“你别胡说。”周柠琅刻意从他身边躲开,问,“这是我做家教的地方。你怎么在这里?”
“许舟也的爸爸是我小姥姥宋曼霜的学生。浮霜古典乐团知道吗?副指挥许政渺是我的提琴老师。”迟宴泽告诉周柠琅。
周柠琅恍然大悟,迟宴泽的提琴原来是这些人教的。
迟宴泽果真就是一个天之骄子,各种意义上的,他什么都会,他生来就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打从小开始,接触的人全是各行各界里的贵族精英。
“上次宿舍停电了,带你去我那儿睡了,第二天一大早就跑了,是什么意思?你有没有良心啊?你中暑的时候我那么照顾你。还想等你好了报答我呢。”迟宴泽终于找到机会问。
周柠琅就是避着他的意思,可是他怎么哪里都在,总能碰上。
周柠琅快要避疯了,无论如何她总是逃不开他那滚烫的带着几丝玩味的,一直定格在她身上的眸光。
他睨着她,语调特别坏的问:“什么时候愿意让爷上手弄啊?公主。”
这话说完,许舟也又来了,拿着几个被无纺袋密封的成套内衣,要周柠琅选要穿那套。
“这都是我妈没穿过的。”
男初中生一点都不害臊,一直很落落大方。
果然是经常跟迟宴泽混在一起的人,不管是拉大提琴,还是对待女生,都一样坚持离谱才是最高境界。
“舟也,今天老师不方便,这堂课我们改日再上吧。”
周柠琅摘下身上披着的浴巾,跟许舟也告辞,准备要走。她拒绝被他们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这样照顾。她感到无以为继的窘迫。
“别啊。周老师,今天我妈妈亲自下厨,请你吃饭呢。”许舟也说,“她跟我爸爸好不容易回京北来,我爸爸是从奥地利回来,她是从纽约回来,难得都在家,你不留下的话,他们会不高兴的。”
许舟也都这样说了,周柠琅只好留下。
她勉为其难拿着衣服去书房里附带的卫生间换了许舟也为她找来的衣服。
这栋别墅的男人叫许政渺,他的太太是付映雪。
她跟周柠琅身材相仿,一字领的碎花连衣裙穿在她身上合适又艳丽,内衣的尺寸竟然也契合。
她换完出来,迟宴泽的视线从她身上移不开了。
周柠琅被他看得怪不自在。
冯姨很快给他们端来热咖啡跟糖果,对待周柠琅的方式没有任何改变,甚至还有点变热情了。
周柠琅焦躁的心平静下来,开始给许舟也上课。
迟宴泽坐在一旁,玩了会儿手机游戏,可有打扰他们。
不久后,迎来晚餐。
别墅的女主人付映雪是个时尚杂志主编,男主人许政渺是古典乐团指挥。
他们二人,都是迟宴泽的小姥姥,宋曼霜,带出来的后辈。
在时尚界跟古典界,没有人的资历会深到超过沪上名媛宋曼霜。
迟宴泽身边一直那么多艳丽女生围绕,很多是因为她们想借迟宴泽的亲戚关系进时尚圈跟古典圈。
年轻的迟宴泽从小就成长在这种浮华圈子里,早就懂了这些虚伪的人情世故。
无数女生在接近他的第一秒,他就能犀利的看出她们揣着的目的。
只有周柠琅木讷笨拙,清冷得无欲无求,给许舟也做家教这么久了,也从没有仔细考证过许舟也的父母是什么人,如果她使出手段去结交跟笼络,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极大利益。
她来了这么久,关心的只有许舟也的琴艺跟功课。
就跟她之前在绿灯港做兼职一样,她从不关心台下有哪些人在听她弹琴,要是结交他们,会不会让她从平凡大学生一跃青云,成为那种旨在骗人的高干小说里的女主角。
甚至,在迟宴泽对她发起的主动靠近中,她还一次次的将他推远。
周柠琅不图在迟宴泽身上得到任何东西,她有强大的内心,恍若无欲无求。
迟宴泽快要被她吊疯了。她在他公寓过夜那晚之后,她依然选择远离他,独善其身。
饭桌上,周柠琅穿着付映雪的高定碎花裙,凝白的脖子是光秃秃的,因为她没有戴项链。
身上唯一的饰品只有一对贴着耳垂扎入的草莓耳钉。
普通的彩。金镀上红色,戴在她耳朵上,并不显得廉价,反而有真实的纯真跟甜美。
那红色衬得她雪白的皮肤像是从罐子里流淌出的热牛奶,冒着热气,淌着诱惑。
迟宴泽就坐在她对面,捧着长笛杯喝气泡水,许政渺下地窖去取了一瓶年份颇老的红酒,要跟他对饮。
迟宴泽说等一下要开车,不宜饮酒。
许政渺回应,好办,安排司机送他,他摇头,说真要开车。
*
晚餐结束,周柠琅谢过付映雪夫妻,跟许舟也告别,迟宴泽跟她一起出来,叫她上他的跑车。
周柠琅不情愿,但是想想她也没有避开他的理由,他一直在对她那么好。
甚至于,其实许家的这份家教都是他暗地里给她安排的。
他不喜欢她去绿灯港兼职,但是也没有真的出言命令她不去。
等到她自己选择不去了,去家教中心递完资料,他便立即让冯姨给她打电话。
这件事是适才帮付映雪洗碗时,在厨房里,付映雪告诉周柠琅的。
当时迟宴泽跟许政渺进了琴室,试一架古典钢琴的音。迟宴泽其实在古典音乐上有很高的天赋,许正渺这种专业人士都倾向于聆听他的意见。
付映雪问站在水龙头前洗碗的周柠琅:“周老师跟小迟认识多久了?”
周柠琅回答:“我们在一个大学,同一届,只不过他在飞行学院,我在医学院,他们双学籍,马上下学期大三就不在我们学校了,要去空军航空学院下分院。”
已经三十五岁,早就看穿男女之事的付映雪于是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会有周柠琅来当许舟也家庭教师的事情发生。
“那你跟小迟怎么还不在一起?下学期一开学,你们都不呆在一个校园里了,最好的机会不要错过了。”付映雪鼓动还未满二十岁的少女道。
还有几天,就是周柠琅的生日,她要十九岁了。
如她告诉许舟也的那样,陪他上过大学,她的青春就结束了。
喉头堵塞几许,“我想,迟宴泽这样的男生并不适合我。”周柠琅口气很断然的告诉付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