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彩之真真受不了这俩人,这女子是根本未将她放在眼里。
遂出言讽刺道,“据说沈大人快到而立之年,再怎么,也不会寻我姐姐去做了那续弦。”
“再说了,沈家家风严谨,娶妻当娶贤,我姐姐这相貌和“贤”字可是沾不得半点边儿,做什么都畏缩不前,哪有一丝当家主母的风范。”
一旁拉着姜云簌长袖的女子却充耳不闻,只歪头好奇地盯着姜云簌,想隔着帷帽看清她的相貌。
可她也只能隐隐看见姜云簌唇畔间的一点嫣红,其余什么都看不见。
“是吗?我是户部侍郎靳海之女靳玉兰,也不知可否有幸一观云簌姑娘的容颜?”
姜云簌轻轻低咳一声,语气娇柔道,“实在抱歉靳姑娘,我这身子不争气,将将好,恐将病气过给你,还是不看的好。”
几人说着说着便到了陶珊馆门口,只见外围一周栽种着茂密名贵的翠竹,宽大的匾额上方几个烫金大字熠熠生辉。
三人甫一进门,就有身穿松绿衣裳的婢女来给三人引路。
“几位姑娘这边请,这边专为女客所设。”
几人跟着婢女而去,一路上群英缤纷,流水漴漴,山石环绕。
无人注意,其中的一名婢女中途故意坠在几人身后,抄小径离去。
姜云簌几人到时,敞阔的园子里东一堆、西一堆挤满了人,因都穿着素雅,三人到时也并不惹人注意。
虽说穿衣打扮皆是个个儿低调,但时下女子身段大多丰腴饱满、珠圆玉润,像姜云簌这般腰似细柳的几乎没有,免不得有好奇之人。
隐晦打探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落在姜云簌身上,姜云簌往其中一个人少的凉亭中走去。
第16章 春日宴(二)
◎后悔?◎
姜云簌一走,周围传来女子门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也不知那戴帷帽的女子是谁,这里都是女子,装腔作势给谁看呢?”
另一名女子捏着柄团扇摇了摇,眼珠在姜云簌身上骨碌碌转过一圈儿,“看她旁边跟着那姜彩之与那废物靳玉兰,想必与两人有些干系。”
“来,别管她是谁了,尝尝这糖蒸酥酪,说是酥禾堂做的,千金难求啊。”
女子从姜云簌腰身上收回视线,拂开面前的精致瓷碗,“算了算了,近日胃口不大好。”
给她递酥酪的女子一顿,咦?她刚不是说来陶珊馆前才用过一碟玉露团,现下就没胃口啦?
春风瑟瑟,满园梨花簌簌落下,引得一群女子赋诗作对。
姜云簌拢拢衣裳,静静坐在石凳上,石桌上奉着各色点心瓜果,看上去清新爽口,但她碰也没碰,只自顾自斟了一杯茶握在手中。
按理说,春日宴这么好的事儿,叶氏只会让姜彩之一人前来,这次却连带将她也捎上,也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姜彩之刚坐下一会儿便坐不住,瞪姜云簌一眼,“你可真是个木头,吟诗作对、琴棋书画,什么也不会,永远只会躲在别人身后。”
说完便急吼吼地扎进那堆人群中。
靳玉兰朝她笑笑,“云簌姐姐可要去瞧瞧?我是不信云簌姐姐如她说的那般。”
姜云簌摇摇头,嗓音柔和。
“靳姑娘自去吧,只是云簌家中姊妹唯有彩之一人,靳姑娘切莫再喊错,唤我姜姑娘或云簌即可,免得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靳玉兰眼中笑意一顿,听话道,“云簌姑娘说的是,是玉兰喊错了,望云簌姑娘莫介意。”
姜云簌点头,“自是不会。”
靳玉兰脸上重绽笑意,带着自家婢女往人群中走去。
青霜盛上一勺糖蒸酥酪放在碗盏中,“姑娘,快尝尝,酥禾堂的糖蒸酥酪,若是不出意外,咱们这辈子也吃不上一口。”
姜云簌淡淡一笑,可惜,她已然尝过,味道也没有外界吹得那么神乎。
望着青霜那暗含期待的眼神,姜云簌舀上一勺,喂进嘴里。
人群不知何时喧哗起来。
“就算我与彩之姑娘不行,云簌姑娘定能赢得在座诸位。”
是靳玉兰的声音,带着一丝愤懑。
人群中,不知是谁又惊呼一声,“呀,怀柔姑娘、芳菲姑娘,你们可算是来了,我们呀等你们这正主都半天了,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我看呐,多日不见,怀柔姑娘又美了几分,这金陵谁不知怀柔姑娘才貌双全,平易近人,怕是无人能及。”
陈怀柔一身浅蓝衣裳,落落大方,只见她掩唇一笑,“快别这般说,我听说你们正在以梨花为题赋诗?”
“是啊,这不,姜家姑娘与靳家姑娘俩人输不起,正想搬救兵。”
陈怀柔在人群中巡过一圈,“噢?也不知这救兵是谁?正巧我也胡诌了几句,何不一起共赏这佳句?”
靳玉兰迫不及待地朝凉亭挥手,“云簌姑娘,快过来呀,怀柔姑娘也很好奇姑娘的诗。”
“姜云簌”这个名字,这几日在金陵世家圈子里可是滚过好几遭,都想见见与沈大人扯上关系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样?
整日里打探消息,却不曾想今日撞了个正着,个个儿伸长脑袋,望向凉亭那边。
陈怀柔捏着手帕,静静地望着满园的梨花。
姜云簌放下碗盏,靳玉兰这人还真是处心积虑逼她露面,只是不知她有何目的。
姜云簌提步走出凉亭,来到众人面前,抬眸望过一圈儿后。
恭恭敬敬地向一身浅蓝衣裳的陈怀柔一福身,“云簌见过陈大姑娘、陈二姑娘。”
靳玉兰上前欣喜地挽起她的手臂,“云簌姑娘,你可算来了,快救救我与彩之姑娘吧,露一手给大伙儿瞧瞧。”
陈怀柔微微一笑,“云簌姑娘多礼了。”
陈芳菲则轻蔑地瞅着姜云簌,这就是与那沈烨传出许多流言的女子?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病秧子配病秧子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别来祸害她阿姐了。
陈怀柔朝陈芳菲使使眼色,“听说云簌姑娘作的一手好诗,不知怀柔是否有机会赏得三两句。”
姜云簌并不想作什么诗,她只想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这些王宫贵女,她一个也惹不起。
“想必是玉兰姑娘误会了,云簌并不会作诗,只识得几个大字而已,怕是辜负了陈大姑娘的心意。”
陈怀柔捏手帕的手一顿,将姜云簌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只可惜姜云簌戴着帷帽,看不清其样貌到底如何。
陈芳菲随父在军营待过,向来是看不惯姜云簌这做派,二话不说伸手向姜云簌的帷帽摘去。
勾唇一笑道,“大家都是女子,云簌姑娘就不必遮遮掩掩了。”
隔着满园飘零的梨花,姜云簌看见月洞门那边似乎有两个人影,且正向这边走来。
其中一人那通身稳沉持重的气势,不是沈烨还能是谁?
见此,帷帽下的美目一闪,慌忙往后退了几步,轻薄的绣鞋踩在尖锐石子儿上,她只来得及痛呼一声,便倒向地。
惊慌失措之际,她抬起双手挡住脸,声音带着难抑的哭腔。
“陈二姑娘,云簌近几日身子确实不适,大夫说不宜见风,这才戴了帷帽,望陈二姑娘莫要再咄咄相逼。”
“发生了何事?”陈珏皱眉看着跪坐在地的姜云簌。
他原本是带着沈烨去后园马厩相马,他今日刚得一匹马驹,耳如撇竹、眼如鸟目、尾速垂帚,毛色纯黑没有一丝杂色。
哪只却在梨园碰见如今这幅场面。
姜云簌默不作声地从地上缓缓站起来,脚底那股子尖锐的疼痛还未散去,在青霜的搀扶下,退到一边。
沈烨今日一身苔灰色广袖对襟圆领长袍,饶是站在一旁一声不吭,气势也不容忽略。
陈怀柔眼中雀跃难掩,恭敬地向沈烨见礼,“沈大人安好,怀柔见过沈大人。”
一旁的靳玉兰低头盯着地面,不敢直视沈烨。
人群中又传来一阵阵嘀咕声。
“他就是沈烨?怎会如此年轻,不是说他是沈公子的父亲?”
“沈大人这等样貌与气度,沈公子若想赶上他父亲,还须得磨炼个几年。”
“早知沈大人这般,我……”
“还在胡说八道,沈大人就在这里,也不嫌害臊。”
陈珏最是讨厌女子间这种无谓的争斗,视线盘桓过一圈儿,陈珏饶有兴致地盯着沈烨。
“都说沈大人手段了得,今日这事不如就由沈大人来评评理?”
姜云簌隔着帷帽暗暗打量着沈烨,也不知他会不会因为与陈珏的交情而站在陈芳菲那头,若是如此,日后出门免不了闲言碎语。
姜云簌只觉沈烨视线轻飘飘落在自己身上后,再没有看其他人。
半晌,听他没甚情绪道,“走了。”
听他这样说,周围的气氛明显一松,若真让他审,谁也讨不得好。
他既没帮陈家姑娘,但也没帮她,看来她以前做的都是些无用功罢了。
姜云簌眸里闪过一片黯然,他今日一露面,明日整个金陵的贵女的心都会被他拢去一半。
要不,换个目标?
姜云簌偷看陈珏一眼,据说陈珏常年跟着陈将军行兵打仗,能力不俗,若能得他相助……
她胡思乱想之际,前方传来一道冷淡至极的声音,“还不跟上?”
姜云簌回过神望着月洞门前的沈烨,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众人,停在那儿,似乎在等谁。
总归不能是在等她,姜云簌扶着青霜的手往凉亭走去。
陈珏闻言没好气地跟上,“我说鸣喧你一天就会板着张脸,我家妹妹都在,就不能多笑笑?”
沈烨转身瞥了陈珏一眼,“没说你。”
陈珏一梗,没再跟上。
沈烨望着姜云簌纤瘦的背影,又重申一遍。
“姜大姑娘是没听见?”
沈烨一问完,在场众人神色各异,陈怀柔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
姜云簌是有些恼的,他让她跟上就跟上?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恼归恼,最后还是默默跟在他身后,穿过人群时,各种目光汇集在身上,险些将她捅成筛子。
陈珏眯眼打量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总觉得两人有猫腻,他怎么觉着这女子背影有些熟悉?
待到了园里的一处敞室,沈烨背对着姜云簌站在漏花窗边。
“既没好全,又为何非要来这春日宴?”
他这是在疑心她?觉得陈大姑娘寻她麻烦,也不过是她自作自受?
姜云簌如实道,“赴宴并非云簌本意,只是家中母亲所愿,云簌不得不从,若不来,便是做子女的不孝。”
不知怎的,脚心还是有些不适,姜云簌往雕花红柱旁挪了挪,肩背靠上去舒服些。
沈烨问过后,方觉有些后悔。
庶女地位本就低微,事事不由己,明知如此,他还是问出口,无异于在她伤口上撒盐。
不过,后悔?这种感觉倒是颇为新奇,毕竟在遇见她之前,他从不后悔。
他敢确定,她身上有秘密,且与他相关。
想起那日在慈恩寺看到她画的那匹马,“不会作诗,画倒是画的不错。”
姜云簌一惊,从她回姜府后,她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画技,他怎知晓她会画画?
第17章 姐妹相邀
◎去不去由你,不必勉强◎
心快跳到嗓子眼儿,姜云故作镇定地低垂着头,盯着绣鞋上的图样,“沈大人说笑了,云簌无才,不会画画。”
沈烨懒得与她兜圈子,踅身来到她面前,似要穿过帷帽看透她,步步紧逼。
“不妨告诉我,那日姜姑娘高热,我在姜姑娘的房里见到一副画,姜姑娘为何要画一匹断耳马?
“那断耳马,是姜姑娘在什么地方见过。”
自是梦里见过,那是她恩人所乘之骑。
她自是不愿说出真相,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沈烨这种人更是不会相信,定会当她疯了。
她站在雕花红柱旁,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法子。
她选择避而不谈,悄悄抬起方才踩中小石子的那只脚,倚着雕花红柱,单脚站立,身子微微颤抖着。
颤抖的幅度不大,但以沈烨的目力刚好看见。
这一番动作下来,沈烨的注意力果真被引开。
“脚怎么回事?”仿佛随口一问。
她低垂着头,看不见沈烨处变不惊的脸上长眉紧锁的模样。
姜云簌低低回道,“方才在梨园里不小心伤了脚。”
她只字不提陈芳菲,若不是陈芳菲执意要揭她帷帽,她也不会伤了脚,可若提了,便显得她别有用心,倒不如让他自己去想。
闻言,沈烨眉头皱得更深,“可有大碍?”
姜云簌摇摇头,心下一松,没作声。
沈烨又冷厉道,“陈将军乃开国大将,与圣上出生入死多次,你,得罪不起。”
沈烨对于方才梨园具体发生何事并不知情,但方才梨园的场景他看的分明。
一群人站在一旁,置身事外,唯她一人跌倒在地,孤立无援的模样甚是可怜,他才出言让她跟上。
姜云簌明白,他这是在说她不自量力,认为是她在寻衅滋事?
姜云簌声音颤抖着,哭腔难抑,“可方才陈二姑娘执意要揭云簌帷帽,想必这几日大人听过不少关于大人与云簌的流言,云簌觉得这种时候,越少人知晓云簌的样貌,对大人与我都有好处。”
“这世道对女子总归苛刻几分,大人位高权重,可以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可于云簌而言,那些流言便是刀子,稍不注意便会剜下一块肉来。”
说出这番话,也费了她很大勇气,委屈没有,害怕是真,她一介庶女无权无势,得罪不起将军府。
倘若方才他没出手相助,想必现在她不但得罪了将军府,大家都会记得她姜云簌长什么样。
她该感谢沈烨的。
只是感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下一刻,只听得“唰”的一声,修长白皙的手指卷起帷帽一角,凝着她后怕的脸色。
像是已经看穿她的心思,沈烨放下帷帽。
难得出声解释,“我并非怪你,只是万事当以自身安危为上,须想得更长远些。”
他这是说她鼠目寸光?
姜云簌着实有些恼,他连着几次都像长辈一般训她,还真当他是她什么人了?
姜云簌微微福身,不自觉地冷着声音道,“沈大人教训的是,云簌受教了。”
沈烨一怔,他并不是要教训她的意思,但他向来吝于解释,便也作罢。
伸手指指她身旁的美人靠,“你脚不便,可坐下歇息。”
姜云簌依言坐下,安静地望着敞室外的春杏。